“雅雅说不要新衣服也不要吃蛋糕,只想妈妈抱她到外面看看花开的样子,妈妈什么也没说,又哭了一晚上。”
司徒嫣长叹了一口气:“X市的春天哪有什么花可以看,所以你才不惜拖着全岛人陪葬,也要圆雅雅最后的心愿?”
“我没有!我只想让雅雅看花开,”小妖拳头握得紧紧,大声争辩道,“我没有要人陪葬!雅雅也绝对不想的!你们不要诬陷我!”
“我们诬陷你?”兔子毫不客气地冷笑起来,“我们都吃饱了撑的吗?你自己看看X市都被你毁成什么样了,门窗变形的都是小事,困在车里的人差点就被压成大拉皮了你知道吗!刚才要是没有司徒长琴,现在整个岛都沉了!没了!你家雅雅根本不用等骨髓,直接海里喂鲨鱼呜呜呜——”
唐小棠手掌一盖捂住了兔子的三瓣嘴,任它抓狂地挠自己的手,牢牢按住不放,说:“我们没有诬陷你,老师说的都是实话,你告诉我们,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法子让雅雅看花开的,是什么人告诉了你,还是你看到了什么?”
小妖撇着嘴,目光在面前的三人一兔之间打了个转,极不情愿地说:“我遇到一个小女孩,是她教我这么做的。”
四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发问:“什么样的小女孩?”
解决了满城肆虐的花藤后,司徒长琴被市长千恩万谢地送出门,婉拒了轿车送的好意,独自漫步往回走。
宽阔的鹭江道上还有花瓣尚未来得及清扫,年岁近两千、外表却风韵犹存的司徒家家主吹着海风,信步前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你就是当年跟在燧人之子身边奉笔研墨的小丫鬟?”朗朗动听的女童之声从身后传来。
司徒长琴面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停下脚步,却不回头:“是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仙山何处,何故要置鹭岛数万无辜百姓的生命于不顾?”
女童嘻嘻笑,声如银铃,她说:“我哪有,我爱他们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伤害他们。”
中山医院住院楼天台。
“就……这么高,头发这么长,”小妖架不住四双如狼似虎的眼逼供,老老实实招道,“脸圆圆的,穿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裙子,头上还带了个花环。”
“哦……”三人纷纷脑补,司徒嫣的英伦式思维搭建出了一个古典油画中的小天使,黄绮回的传统东方思维搭建出了一个头戴柳条身穿背心裙的野丫头,唐小棠则发挥少数民族地区无奇不有的想象力,搭建出了一个骑在大青牛背上的山野小仙子。
只有兔子金眼一眯,充满疑惑地反问:“花环?”似乎想到了什么。
鹭江道。
女童咯咯笑着,亲热地招呼道:“别害怕嘛,好歹过去见过两次,你是须女的丫鬟,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转过来呗。”
司徒长琴仍旧不回头,淡淡地道:“阁下知道解开后稷的封印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吗?纵然时间有余,能叫岛上居民逃离避难,然而鹭岛却是毁定了,我劝阁下还是趁早放弃,否则纵然螳臂当车,我也必不会坐视不理。”
女童置若罔闻,仍旧坚持:“你转过来呗。”
天台。
兔子十分严肃地问:“那女孩头上的花环长什么样,是什么花,你认得吗?”
小妖努力回忆着,一边用不太确定的话语描述:“一种紫色的小花吧,我以前也没见过,叫不出名字,有五个花瓣,中间是三根白色的花蕊,大概……这么大一朵吧!”它圈起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圆。
兔子瞬间倒抽一口冷气,整个身子都哆嗦了起来,唐小棠被它给吓一跳,赶忙问:“老师你怎么了?”“没、没事……没事!”兔子从难以接受的震惊中迅速回过神来,跳出她的怀抱,“你们在这里等着,哪儿也别去!”
说着化作一道红光,朝着西南方疾疾飞去。
“怎么了这是,老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唐小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鹭江道。
司徒长琴终于还是缓缓地转过了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女童。
八九岁小孩儿的个头,身穿白色的背心裙,双手双脚都裸露在初春乍暖还寒的海风中。
她的面庞看起来稚嫩无邪,笑容甜美,黑亮的头发及腰长,一圈青藤编就的花环戴在额上,深紫色的五瓣奇花怒放,仿佛有无尽的生命力。
司徒长琴的眼睁得近乎圆形,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想开口,发不出声音,向后退,挪不动半步,只能直直地望着那还不及自己腰高的女童,浑身僵硬。
“哎呀,那只讨厌的狐狸又来了,”女童突然遗憾地耸了耸肩,“本来还想和你叙叙旧,不过算啦,我可不想再被它追得满山跑,以后有缘再见吧!”一转身,紫光闪烁,身形已经自原地消失。
司徒长琴这才猛【纵横】喘了一口气,退后两步,靠在了一棵树上。
紧接着红光天降,兔子落在她脚边,立起身子大声道:“喂,老太婆!这次的事情可能不妙,我刚问过那小妖,听起来像是那个人在背后操纵这件事一样!——老太婆?司徒长琴,爷在跟你说话!”
司徒长琴面色苍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兔子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问:“你……你见到她了?”司徒长琴艰难地点了点头,两眼仍看着女童刚才驻足的地方,眼神空洞,像被夺走了魂似的。
……啧,这破事儿比想象中还要麻烦,居然连她也来了。
兔子嗅着风中残留的一点气味,确实和记忆中的一样。
……看来当年的事情远没有结束。
再回到医院时,司徒嫣已经借来了轮椅,黄绮回和她一起推着唐小棠下了天台,三人正按照小妖的指点在找雅雅的病房。
“老师?”对于突然间就出现在腿上的兔子,唐小棠已经见惯不怪了,只是看它一出现就趴下不动,安静得有点反常,有点不放心地问,“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回来就垂头丧气的。”
兔子摊平了耳朵任她抚摸,懒洋洋地一个字也不说。
小妖指指前方的一扇病房门:“就是这里了。”
病房门上的卡牌似乎是新换的,没有名字,司徒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朝内看了看,也没看到里面有人,十分奇怪地问:“真的是这里吗,里面怎么都没人的?”
“就是这里,我不可能弄错的。”小妖个头不够,只能将脸贴在地上,从门缝里朝内看。
这时隔壁病房的门一开,一名医生边摘口罩边走出来,见了他们,就问:“你们找谁?”司徒嫣说明了来意,那医生叹了口气,惋惜地说:“你们来晚了,患者谭丽雅上个礼拜已经过世,现在应该在殡仪馆了。”
三人齐齐一惊:“什么?上个礼拜就已经死了?”
医生费解地看着他们:“很奇怪吗?她病得很严重,又一直没有匹配的骨髓,院方为她垫付了大笔的治疗费,最后还是没能留住她,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唐小棠赶忙摆摆手解释,“我们……其实是在网上看到她需要帮助,所以特地来想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只是没想到来晚了,有点……嗯,有点接受不了。”
医生看了看她打着石膏的腿,很受触动,说:“自己都还坐在轮椅上,还惦记着帮助别人,唉,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匹配的骨髓早就找到了。”说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绕过他们走了。
病房门前一片沉默,三人都不知道这时候可以说点什么,倒是兔子看多了生老病死,云淡风轻地道:“死了就死了吧,死了总好过活着受罪。”
这话听着冷酷无情,却也是实话,与其被病痛折磨,倒不如痛快一死,只是爱她的人还活在世上,往后的十几年几十年,都要在痛苦中度过了。
唐小棠忽地就想起自己腿刚摔断那晚司徒嫣说过的话。
两个不对等的生命,根本就不该走到一起去,否则百年之后,一个仍然风华正茂,另一个却青冢白雪,是何其的悲哀。
也许自己一直想要老师留在身边的想法,是错的吧。
火葬也是要排队等的,司徒嫣利用家里在X市的一些人脉打听到了谭丽雅火化的日子,仍然用轮椅推着唐小棠,一同去送别。
谭丽雅的妈妈一身清洁工的制服,哭得两眼红肿,身旁陪伴着她的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同事,或好言安慰,或陪着垂泪,没有看到谭丽雅的爸爸。
“听说雅雅的爸爸也是很早就死了,工地老板虽然赔了一笔钱,但是……你懂的,没多少,尤其是后来雅雅还病了。”司徒嫣小声在唐小棠耳边说。
唐小棠抿着唇点点头,说:“她妈妈也真是不容易。”
殡仪馆里几乎都是谭丽雅妈妈的公司同事,看到陌生人推着轮椅进来,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
谭丽雅妈妈在同事的搀扶下走上前来,哽咽着点头示意:“谢谢你们来送雅雅,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给我们的帮助,谢谢!”几乎要跪下去,亏得旁边的人赶紧扶住。
“我们来得太晚了,没帮上什么忙,”唐小棠被她哭得心里也是一阵阵发酸,一面忍住眼泪,一面打开放在腿上的包,从里面拿出了洗干净的布娃娃,“这个是雅雅的,我带回去洗了洗,补了补,手艺不太好……让它陪着雅雅一起走吧。”
自从那天在病房门口听到谭丽雅已经过世的消息以来,小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动也不会动了,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布娃娃,唐小棠把它带回医院,重新给它缝了一条胳膊,又把身上被咬破的、扯绽线的地方一一补好,针法蹩脚,凑合能看,然后又用肥皂把它洗的干干净净,甚至那为数不多的几根毛线头发,也用心地编了小辫子,扎上蝴蝶结。
有人帮忙接过了布娃娃,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它和谭丽雅的遗体一并送进了焚化炉,在熊熊火焰中化为了一体。
谭丽雅妈妈一直瘫坐在地上大哭,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女儿的她彻底没了精神支柱,往后的日子真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
“小嫣。”
司徒嫣正在擦眼泪,闻声偏过头去:“怎么了?”
唐小棠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恹恹地说:“我想通了,你是对的,我和老师之间没可能,他喜不喜欢我另当别论,我既然喜欢他,就不应该让他将来也为我的死难过,那样不好,我宁可他以后忘了我,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司徒嫣什么也没说,伸出手臂抱了抱她。
死总是太容易,而活下去的人却会永远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