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传家宝丢失都搁置不理的人,放弃治疗的唯一原因只能是……朱槿死了。
老师死了?唐小棠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像生锈了的阀门一样无法转动,只能愣愣地看着第一武默默收针,将人放平,盖好被子,然后双手合十抵在额前,做了个送别的手势。
“东西找到了!在厨房泡藕的水缸里!”阿慧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满面的喜色在看到他们二人木然表情的一瞬间僵硬了,“……来不及了吗?”
第一武轻轻摇了摇头,揽过妻子的肩,制止了她本来想对唐小棠说话的举动,将她推出了门外。
唐小棠深深吸了口气,胸腔中一阵刺痛,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伸手掐了自己的脸一下,连痛与不痛都分辨不清了。
是真的,还是做了个噩梦?如果是噩梦,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僵硬地挪动脚步走到床前,缓慢地坐下,哆嗦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朱槿的脸颊:“老师?”
朱槿一动不动,她又伸手扯了扯他的兔耳朵,依然是毫无反应。
“老师,老师你醒醒,”唐小棠抓着他一边胳膊摇了摇,“别睡了,快醒醒,你怎么能比我先死呢,老师,老师……”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朱槿已经死了的事实,不断地摇着他,喊着他,抱着一丝侥幸,也许老师没有死,也许这只是个玩笑,就像他在澡盆里装死的时候一样,下一秒就会醒过来,对着自己做鬼脸,或者大骂自己是笨蛋。
连自己眼泪在往下掉也没有察觉到地,唐小棠硬是将朱槿从床上拽起来,端过第一武之前送来的药汤往他嘴边凑:“老师快点把药喝了,喝了就好了。”然后掰着他的嘴就往下灌。
死人当然是咽不下东西的,那由无数珍贵药材熬成的汤水从他嘴角溢出,和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洒得满床都是。
唐小棠边哭边灌,灌完又伸手要给他擦嘴,无意间发现手中仍攥着那已经揉烂了的小紫花,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往他嘴里塞,手指一通乱戳,硬是逼着他咽了下去。
能做的都做了,唐小棠终于死心了,手一撒,弯下去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咳……”
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一声咳嗽,却如同响鼓敲在心头般,唐小棠霎时止住了哭,机械地转头去看。
明明已经死了的朱槿竟然皱着眉,好像嗓子很不舒服一般张着嘴,又咳了一声:“咳咳……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眼皮动了动,虚弱地睁开了眼。
唐小棠像是被吓傻了,睁着一双大眼,呆若木鸡地瞪着他。
“怎么这么苦,咳咳咳……你刚给我吃了什么,丫头?”朱槿一手揉着咽喉,艰难地问,脸色已然十分难看,人却是真的活过来了。
唐小棠猛地提了一口气,以生平最大的音量尖叫起来:“快来人啊——!”
本已经去准备后事的第一武和妻子阿慧隔着三个院子都听到了这一声喊叫,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赶忙掉头奔回来,却惊骇地发现原本已经死了的朱槿不知为何又活了过来,正暴跳如雷地把唐小棠箍在怀里揍,双双被吓得魂飞魄散,迈过门槛的脚情不自禁地收了回来。
“鬼叫什么!爷的耳朵差点被你震聋了!”朱槿一手勒着唐小棠的脖子,一手扯着她耳朵,对着她怒吼。
第一武率先反应过来,忙冲进房中去救命:“小棠姑娘!”阿慧也赶忙跟着上前去,夫妻俩一个掰开朱槿的胳膊,一个则将狐口夺食将唐小棠抢救出来。
“你们这是在做撒嘛!”阿慧抱着唐小棠的腰把她拖开,见她一身的汤药,哭笑不得地扯了搁在一旁的毛巾给她擦。
唐小棠兀自大声顶撞:“你就知道欺负我!一睁眼就知道吼我!有点真本事没有啊!有本事别死啊!”
朱槿气得七窍生烟,不顾第一武的拼命阻挠,就要上前去揍她:“什么死不死的,谁死了?欺师灭祖的死丫头,今天不教训你就对不起华夏五千年的文明!”
第一武夫妻俩花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这对炸毛的师徒冷静下来,阿慧领着唐小棠去洗澡换衣服,第一武则留下来替朱槿号脉检查。
“太神奇了,简直不可思议……”第一武将一脸不情愿的朱槿上下里外检查了一遍,非但看不出半点死过的迹象,连身体里的断魂草之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健康得能赶上一头牛,“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朱槿一张脸臭得可以,骂骂咧咧回答:“我怎么会知道?”
第一武佩服地问:“现在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有,”朱槿伸手掏了掏耳朵眼,“丫头吼得太大声,震得我头疼。”
第一武啼笑皆非地点点头,说:“小棠姑娘是太高兴了,也可能是被吓到了,你已经死了,突然又活过来……”
朱槿眼中疑惑一现:“等会儿,你说什么,我死了又活过来?怎么回事,说清楚。”
第一武料想他刚活过来思维也是混乱一片,记不清昏过去之前的事,于是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对他说了一遍,随着他的讲述,朱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简直像要吃人一般。
他怒气冲冲地问:“这么说我昏迷了一整天了?今天几号了?”
第一武“哎”地一愣,报了个日期,朱槿差点把床掀了:“什么!已经二十五了?去给我把丫头叫来!”
“这……自从你中毒以来,小棠姑娘一直没合过眼,是不是让她先吃点东西睡一觉……”“少废话!叫你去就去,想挨揍吗!”
过了一会儿,唐小棠抹着嘴回来了,不耐烦地问:“你又要干什么?”她刚被阿慧领着去洗澡换了衣服,饭吃了没几口第一武就擦着满头汗过来请,只好满腹牢骚地放下筷子过来听训。
朱槿抄着胳膊靠在床头,抬起下巴偏了偏头:“过来。”
唐小棠愤然拒绝:“你别太过分了!我把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你就光知道揍我吗?”
朱槿眉头一降,不快地加重了口气:“叫你过来就过来,哪来这么多废话,要我拎着耳朵把你拖过来吗?”
唐小棠磨着牙走到床边,朱槿又命令:“手伸出来。”顿时把两手都往背后藏:“你凭什么打我!”
“少啰嗦!”朱槿见她不伸手,就一把捉住她左手腕,硬把她的手扯了出来,唐小棠被拉扯得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四脚朝天地摔倒在他腿上。
接着便感觉到一个凉丝丝光滑滑的东西被放进了手心里。
唐小棠:“??”
定睛一看,手心里竟然躺着一个银杏图案的瓷罐子,雪白的罐身上黄绿色的银杏叶片脉络清晰、色泽明快,栩栩如生,分明是她一直垂涎的那套放在唐本家宴会厅里的香薰器中的一部分!
“不是想要么。”朱槿两手枕在脑后,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来。
“……老师你、你居然偷东西!”唐小棠吃惊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你……”
朱槿龇着白牙威胁:“少废话!收好了别摔烂了,否则就等着屁股被揍成八瓣吧!”
唐小棠捧着那银杏叶瓷器看了又看,爱不释手,但仍十分费解:“为什么想起偷这个给我?”
朱槿白眼一翻:“别的太大不好藏。”
唐小棠嘴角微抽,解释道:“我是说为什么突然想到要送我东西,呃,虽然偷这个方式不太好……”
朱槿嗤笑这反问:“不是你自己嚷着想要吗?怎么又反过来问我这种白痴问题。”唐小棠一撅嘴,懒得再追问,就听他又说:“本来想昨天给你的,上飞机之前有司机跟着不方便,结果一出岔子就给耽误了。”
昨天……唐小棠迟钝地回想,昨天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么?
“白痴丫头,”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是忘了,朱槿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又用力揉了揉她还没干透的短发,“生日快乐。”
唐小棠一下张大了嘴——啊,对啊,昨天是二十四号,自己生日来着!
我勒个去哟这算什么,别人的生日不说朋友亲戚环绕着吹蜡烛吃蛋糕,好歹自己下碗面享受享受,她呢?先是被误会成杀人凶手,接着又差点和朱槿阴阳两相隔,稀里糊涂地十九岁生日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要不要这么悲催啊。
“别哭丧着个脸,来日方长,生日每年都有,何况礼物也收到了,又没亏,干嘛摆出这副表情来。”朱槿见她一脸要哭不哭,就伸出两根手指,掐住她腮帮子一拧,唐小棠顿时痛得哭爹叫娘,没空再感伤。
老师竟然记得自己的生日,还专门偷了个自己喜欢的东西当做礼物送给自己……唐小棠手指摩挲着银杏叶的纹路,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想他也喜欢自己,又怕他也喜欢自己,尤其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那白衣女童给的小紫花竟然真的是能够起死回生的女娲草,她本可以自己吃掉,从此脱胎换骨飞升成仙,然后大胆地喜欢朱槿,甚至死缠烂打地追他,反正最坏不过和千千一样被发卡,人这一生总要贱两次的,没所谓。
可惜造化弄人,她终究是和成仙的机会擦肩而过了,之后再想要从那神秘女童手里骗女娲草吃,简直难如登天。
但唐小棠并不后悔,自己渴望成仙,无非就是想有一个喜欢朱槿的资格,如果他都死了,自己与天地齐寿的意义何在?
“对了,第一武说我明明已经死了,莫名其妙又活过来,到底怎么回事?”朱槿忽地想起了最重要的一茬,便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