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珣隐在人群里冷眼看着,随从中有一个人想上前去理论,被寿康拉住。
“在外莫要生事,听主子的。”
沈南珣最终还是没管,天下苦命人太多了,他要管的不是这一个两个,“悄悄给他塞点碎银吧。”
他管得了一时,至于一世,他还不知道他该怎么管。
见到知府刘大人,沈南珣先给了拜帖,说起了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
刘大人反反复复看了拜帖,对沈南珣还是说三分留三分,剩三分还得沈南珣去猜。
“成都府收成是要比四路的其他三路好一些,可也只是一些,实在拿不出太多给世子。”
“这每年的赋税都有定数,收成也有定数,还要留下一些防备着欠收,若世子有什么好法子,小人倒是可以助世子一臂之力,可,只是想要的话,恕小人无能,确实拿不出。”
眼下确实是这样的,沈南珣也是主政一方的人。
“我倒是有一事想同刘大人探讨探讨的,为何成都府收成会比其他三陆多出近三成。”
“约莫,成都府风调雨顺,少有荒年吧。”
沈南珣皱眉,这话用来骗鬼呢,少有荒年是真,可风调雨顺不见得,成都府山洪可不少。
“刘大人这就有些见外了。”
刘大人站起来走到舆图跟前站定,沈南珣也走了过去。
“你看这里,在两山交界处修了飞沙渠,世子如有时间,下官倒可以陪世子去看看。”
“刘大人既然说了,某定是要一探究竟的。”
两个人默默地站在舆图前面,沈南珣再次审视川陕四路,成都府的山比其余三路更多,也更高,也造就了这里的河流落差更大,水流更湍急,按理说,湍急的河流遇上夏秋丰水期是很容易洪水倒灌的。
而且这里三面环山,北面虽说没山,地势却更高。
这样的地形,一旦洪水倒灌,泄洪都很难。
可这么些年,沈南珣并没有听说过成都府路有特大洪涝,虽时有山洪,可波及的面积以及造成的后果却都是小规模的。
刘大人指的地方离府城不远,就在山下,只见过在平缓地带挖沟建渠引流泄洪的,这在山下建渠,沈南珣闻所未闻。
据沈南珣所知,包括这一路走来看到的,这周围的山多是石山,石山,就是挖也挖不动啊,这如何建渠。
因这种种原因,沈南珣还真的被吊起了胃口,对刘大人口中的飞沙渠十分好奇。
刘大人并不是善交际的人,就看他一直在成都府没挪窝也能猜出一二,这不是一个谄媚权贵的人。
沈南珣好歹也是有爵位在身上,从京都来的人。
夕食刘大人也没特意准备席面,只是比照着自己往常的份例多备了三道菜而已。
“世子突临寒舍,下官惶恐,不到之处,还望海涵。”
这人,嘴上说着惶恐,可沈南珣看着他是半点惶恐都没有的,只怕心里还在咒骂他不请自来。
“刘大人客气,是某唐突。”
当然沈南珣也一样,嘴上说着唐突,实际一点歉意都没有,直接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这两天在路上一口热的都没吃上,沈南珣实在太想吃点热乎的汤饭了。
刘大人没想到沈南珣还世子呢,一点都不讲究,甚至不同他客气客气主位次坐,坐下就吃。
本来备的菜就不多,沈南珣用餐又是个快的。
刘大人见状哪里还有心思腹谤,生怕再慢一点剩菜都没得吃。
用完夕食,沈南珣两杯热茶下肚,又看了半晌舆图,才说起下午在街市上看到的事。
“这李家是个什么来路,居然自称王法?”沈南珣问。
“李家世代盘据成都府路,蜀锦一半在李家手里,专做达官显贵的生意。”
“如此说来李家是用钱买权喽?不知刘大人……”
“世子慎言,某清贫至此,问心无愧。”刘大人说。
“那当街喧哗,为何无官吏过问?”
“成都府路地处边陲,人口不少,却不甚开化,这官吏管也讲究一个民不举官不究,这样的事,百姓不告,官府怎么管,只是在大街上喧哗而已。”
“刘大人为何不教化民众?”
“世子可见过乞丐讲仁义道德的?”刘大人反问,“某有心无力。”
沈南珣不明所以。
“世子从战场上来,在战场上你会同军士们讲礼让吗?必是不能,活命才最重要。”
“在这里也一样,百姓衣食有着已经很艰难了,安居乐业都需要花很大的气力才行,律法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下官不才,只愿治下百姓免受天灾,衣食有续。”
沈南珣觉得自己还是在京都太久了,听多了高谈阔谈,忘了底层百姓的艰难,也忘了为官的根本。
为官,何为官,官为何?为光宗耀祖?为封妻荫子?这都没错,可也不能忘了,为黎明百姓啊。
沈南珣深深作揖,“大人高才。”
严肃板正的刘大人脸上难得出现了窘迫,“世子过誉了。”
沈南珣这才发现,刘大人的手有些粗糙地过分了,沈南珣能分辨出习武之人到底是用枪还是用刀,却不能分辨刘大人手上这些茧子是为何。
刘大人也感受到了沈南珣的视线,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讪笑着说:“世子见笑了。”
再低头,又看到了写边的红泥,城里并未下雨,况且粘泥也粘不上带着草的红泥,只怕这人是往城外去了。
“刘大人体恤下情,何来见笑一说。”
刘大人闻言倒是惆怅了起来,“下官与子宴同窗之时也醉心书画,到了这里,那点技艺全用来绘舆图了,提笔写字少了,倒是挖石犁田多了。”
沈南珣没有做声,他能理解感受到刘大人的失落,却不曾感知到后悔,可见,他只是对过去那段日子很向往,却也不后悔如今的选择。
“山地难种,牲口也不大用得上,有些地全靠蛮力,能用得上的工具也有限,不过下官倒也改了两个从江南传过来的器具,正在试着呢,若是能用上,倒是省事不少。”
刘大人脸上一改惆怅,倒是神采飞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