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林叶都没有预料到,洪武定会带着七千武凌卫全员到齐。
但是看到这七千人如此破破烂烂的衣服,林叶又明白过来一些什么。
作为正三品的大将军,洪武定看起来和其他人也一样。
衣服几乎都看不出样子了,破破烂烂的,最主要的是,不只是破,还破的包浆了。
“爬过来的?”
林叶问。
洪武定笑了笑:“是。”
他说:“我们出瀚海城的时候,娄樊人的队伍已经没多远了,他们的骑兵多,游骑也多,我们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他出城的时候,做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准备。
他让武凌卫的人,尽快熬出来许多浆糊,就是糊窗户纸用的浆糊。
他对武凌卫的人说,如果你们想一个不少的,安安全全的到东林峡谷找你们林指挥使,就必须听我的,不要质疑,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
在出城之前,他让武凌卫所有人把衣服上涂抹了许多这种东西,脸上头发上也不例外。
出城之后他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打滚。
七千人打滚啊,那也是很壮观的场面。
这七千人在土地上翻腾了好一会儿,看起来已经个个都是土人一样,是刚出土的人。1
别说衣服,连头发和脸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出城之后就开始爬,洪武定说,不要有任何侥幸心思。
觉得娄樊大军还远,至少在十几里外,甚至几十里外,所以走走也没关系,想都别想。
所以这八十里的路,他们走了五天才到。
躲开娄樊人就用了四天四夜。
洪武定说,尽量到地势低洼一些的地方爬,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停下来。
白天尽量躲避,晚上就行动的快一些。
他下令,趴着不动的时候,别说身上痒痒了想挠挠不行,就算是拉屎撒尿也得一动不动。
可想而知,肯定是有人真的憋不住。
大便还好些,反正这前几天谁也不敢吃多少东西,能忍。
林叶听完后笑着说道:“后山有山泉,都去洗洗,不过尽量在下游,别在上游,吃水还要在那取。”
洪武定笑着说道:“你的兵我是不管了,我得去洗洗。”
林叶让焦天宝派人给他们带路,让他们到后边山泉处冲洗。
林子里,一对鸟儿蹲在树杈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像是在疑惑的讨论着什么。
它们大概很惊讶,从没有见过这个成规模的白条条的物种。
山里,从没有过七千个光着屁股的大老爷们儿。
七千个大白屁股啊,那可是白晃晃的一大片。
衣服也都洗了,没办法,这些家伙要光着到衣服差不多干了的时候才行。
所以干脆他们就暂时驻扎在那,反正大家都光着,谁也别嫌弃谁。
有的人颇为羞涩,采集树枝柳条野草之类的东西,做了个草裙勉强遮一遮。
这场面,看着也挺震撼的。
援军到了,林叶底气大增。
不过现在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因为援兵是爬过来的,所以都没带多少粮食。
他们每个人背了个干粮袋子过来,除去路上吃的,剩不下多少。
当务之急,就是分派出去狩猎,采摘野果,能搞到什么就搞什么。
于是,这场面就更壮观起来,七千个或是穿着草裙的,或是光着屁股的,漫山遍野的捕猎。
还嗷嗷的。
时间啊,好像一下子就倒退了几千年。
洪武定毕竟是大将军,要面子,所以他的草裙看起来就要严肃些。
居然是及膝草裙。
他还做了个草衣,手艺还不错,一个草编的跨栏背心款式的草衣。
就是编的稍稍短了些......
于是,这一身衣服看起来,就是上半身露肩露脐装,下半身齐膝短裙。
猛的看起来,还挺是那么回事的。
已经从前哨退回来的庞大海,看到洪武定这一身打扮后,莫名其妙的就脸红了一下。
他压低声音对林叶说:“虽然说我知道不应该,但我觉得还挺好看是怎么回事......”
林叶:“记下来,回头看看这么做衣服能不能卖出去。”1
庞大海这才想起来,咱家林将军还有铺子呢。
洪武定装作气定神闲的走到林叶身边,表情倒是拿捏的还很严肃。
“我刚才听你手下人说,你在娄樊人营地水井里,做了些手脚。”
林叶点头:“是。”
洪武定嗯了一声:“嗯,挺好的。”
林叶:“但愿有用。”
洪武定:“我还听说,你派人到了对面山崖顶上?”
林叶:“是。”
洪武定:“嗯,挺好的。”
林叶:“洪将军要是觉得有些尴.......是不大方便,要不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
洪武定:“嗯,挺好的......”
说完背着手走了。
走两步,草裙要掉,这位正三品的大将军,就只能是一边走一边提着裙子。
庞大海看着洪武定的背影说道:“这衣服要是做出来,就怕没有姑娘敢这么穿,我打赌,真要有姑娘穿上这个,那绝对让人......”
说到这,他醒悟过来,不能显得自己太猥琐,于是闭嘴。
跳蚤站在林叶身边:“你说的那算什么,这种露出肚脐眼的衣服,我在青楼见过,西域的姑娘们就这么穿,只是裙子要长许多,都盖住脚面的那种。”
庞大海羡慕起来,眼神里都是。
跳蚤说到这,也醒悟过来。
他说:“倒也不是我亲眼见过的,我都是听朋友说,我有个朋友,经常去.......”
林叶站在那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跳蚤为了缓解尴尬,问林叶道:“将军,你是在想什么?”
林叶:“我在想,你们见过没见过我不确定,但......如果洪将军他没有见过的话,是怎么做出来的?”
“噫!”
跳蚤和庞大海这两人,眼睛同时都亮了。
洪武定确实是有些尴尬,这种衣服谁穿谁不尴尬?
他刚才故意找些话题来说,还被林叶给看出来了。
不过,他很欣赏林叶的果决。
尤其是在敌人兵营水井里投腐烂尸体这种事,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家伙是做不出来的。
可是这种事在战场上,根本不必用什么道德不道德去评价。
如果是洪武定来做主,他也会这么干。
但也是因为这件事,让洪武定对林叶刮目相看。
林叶可不是一个老将,他没有多少领兵经验,而且他这样的人,一定会被道德这两个字所束缚才对。
由此一事,洪武定对林叶的判断就做了些调整。
他知道自己带着七千武凌卫到东林峡谷来,元轻则那边会胡思乱想什么。
可他不在乎,他也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那么容易被束缚住的人,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选择,才是他的人生信条。
不久之后,洪武定和林叶商量了一下,他安排两个跟他一起出来的亲兵,往草束城那边跑一趟,尽量再招募一批民勇,筹集物资。
林叶随即答应。
但是这两个亲兵离开后,一个直奔草束城方向,一个直奔大玉回去。
云州城。
拓跋烈站在城墙上往北看着,脸色有些凝重。
他在思考,自己做的选择对不对,人在对的时候做对的选择,同样是他的人生信条。
但是这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
如果是在十几年前的话,哪怕他会有些犹豫,但他犹豫不了多久就会带兵北上。
现在的他,不一样了。
元轻则想到过,大将军不愿意马上就起兵,是因为舍不得北野军会有损伤。
他真的没有猜错,拓跋烈确实是因为害怕北野军有损失才没有决意出兵。
十万北野军是他能和玉天子掰手腕的力量来源,如果这十万人在冬泊损失惨重,天子一点都不会心疼。
难,处处事事都难。
就在他有些愣神的时候,拓跋云溪走到他身边。
拓跋烈回头看,笑了笑:“城墙上风大,你不该上来。”
拓跋云溪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会纠结成什么样子。”
拓跋烈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中多多少少有些自嘲。
他说:“他们都在说,我不马上动兵,是因为我怕北野军损失惨重,失去了自己安身立命的筹码,我都知道,不用去看也能想到。”
拓跋云溪笃定的说:“但你不是。”
拓跋烈看起来像是有些感动。
他说:“我只是怕死而已。”
拓跋烈道:“他们都不了解我,你了解......时至今日,已经不是我想放开兵权就能得善终的时候了。”
“陛下那边在看着,我动了,对于战局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坏了规矩,也违背了君法。”
“陛下他......”
拓跋烈长出一口气。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些什么。
良久后,拓跋烈看向他妹妹:“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不会不等旨意就带兵北上?”
拓跋云溪把其中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如果我是你......”
她回答:“如果我是你,就该去。”
拓跋烈:“理由呢?”
拓跋云溪问:“我不知道天子最怕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能猜到,天子最怕你不是什么样的人。”
拓跋烈:“最怕我不是什么样的人?”
拓跋云溪回答:“纯臣。”
拓跋烈怔住。
拓跋云溪道:“当你开始思考,到底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如果不去会怎么样,如果去了又会怎么样。”
她看向拓跋烈:“你纠结于这些,便不是一个纯臣了。”
拓跋烈的眼睛逐渐睁大。
拓跋云溪说:“你选择不去,等旨意,这是看起来最合适,最守规矩的选择。”
拓跋烈道:“可是这样的选择,以前的我不会做。”
拓跋云溪点了点头。
拓跋烈深吸一口气。
“纯臣......”
他沉默片刻后,转身吩咐:“传令下去,大军尽快分发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