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久来到严家武馆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多高,武馆里已经传来阵阵呐喊之声,那是弟子们在整齐习武。
原总捕雷风雷活着的时候,他对严家武馆的人就格外客气,雷风雷死了之后,他没有疏远冷淡,反而更可气了些。
那是因为雷风雷虽然死了,可是又多了一位更惹不起的郡主。
所以此时登门,唐久还是要陪着三分小心,带着七分客气。
他是来找林叶的。
他当然知道,一连七天,林叶都在梨花亭那边等消息,云州城的江湖,在梨花亭形成了一个漩涡。
他当然也能猜到,飞鱼堂二百人在距离梨花亭不远的地方集结是因为什么。
雷红柳说,林叶在练功,有事你可以问我。
唐久说,还是要见见林公子的好,毕竟这事确实不小。
雷红柳对唐久这个人,谈不上厌恶,但也始终提不起来喜欢。
她哥哥在的时候说过,唐久很机灵,也忠诚,可是这个世上忠诚与机灵并存的人着实不多。
“我去叫他,请总捕大人稍等。”
雷红柳说了一声后就要去后院,唐久坐在前院客厅里等着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
府治大人是夹在几方大势力中求生存的小人物,那他就是小人物中的小人物。
他又能怎么样呢,如果他再不抱紧了府治大人的腿,云州城里就快没有他一席之地了。
所以唐久羡慕林叶,不......是嫉妒。
那个从小地方来的少年,凭什么就能得那么多大人物的青睐?
要说只是因为林叶样貌生的俊美,是大人物们喜欢的那一类,唐久觉得自己也不差啊。
要说是因为林叶做事用功,肯努力,那唐久更加 的不服气,他觉得自己比他见过的人都努力。
所以归根结底,唐久觉得自己只是差了些运气。
等林叶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也在心里骂了林叶几句,毕竟这少年算是在给他添麻烦。
林叶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唐久连忙起身,脸上又堆出了和善温柔的笑意。
“林公子。”
他作为总捕,紧走几步迎上去,还已经抱拳行礼。
林叶比唐久快一些的客气行礼:“见过总捕大人。”
寒暄了几句之后,唐久找了个机会切入话题:“最近夜里,林公子都出去?”
林叶:“是。”
唐久又问:“可是因为前阵子钱老头儿那命案?林公子当知道,这案子既然云州府管了,总是会查个水落石出。”
林叶:“谢谢大人。”
唐久道:“所以,林公子这般兴师动众,是想亲自抓了凶手为钱老头儿报仇?”
林叶:“抓了凶手押送府衙。”
这话让唐久一怔。
唐久:“那......最近就先不要再安排人查这事了可好?昨夜里又出了大事,飞鱼堂那边死了两百余人。”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的眼睛。
作为一个查案多年的老手,他知道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神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对劲。
林叶也在看他。
从林叶的眼神里,唐久读懂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林叶也在想,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神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对劲。
所以唐久莫名懊恼起来。
林叶等了片刻,不见唐久继续说下去,于是问:“总捕大人说飞鱼堂死了两百余人的事,是与我有关?”
唐久:“当然没关系,只是提醒林公子......”
林叶点头:“若无关,那我就不送花圈和挽联了。”
唐久心里的火气有些快压不住了,他觉得这个如此好看的少年,又是如此的面目可憎。1
林叶也听说了飞鱼堂命案的事,如果不是庄君稽先来找他,他大概也不会这么快就明白飞鱼堂死的那二百余人,是当夜就要来杀他的。
所以这二百人死了,林叶为什么要觉得可惜?
唐久道:“林公子送不送花圈挽联,是江湖事,本官也不能过多干涉,不过林公子若真的打算送,那可能会让麻烦变得更大些,毕竟,飞鱼堂会觉得林公子这样做是在挑衅。”
林叶:“送一个会不会显得寒酸?”
唐久:“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叶道:“意思是,送两百个花圈挽联要花很多钱,我舍不得。”
唐久笑了笑,也只能是笑了笑。
他说:“我该提醒公子的已经说过了,公子最近几日,还是不要让你手下人在城里再多做些什么,府治大人要求严查此案,飞鱼堂也是人手尽出,我怕......”
林叶:“飞鱼堂人手尽出是为什么?”
唐久:“当然是因为他们那边死了人。”
林叶:“钱爷不是人?”
唐久沉默。
良久之后,他抱拳道:“若林公子对于飞鱼堂的案子有什么能帮府衙的地方,想起来了,或是知道了,就请林公子知会我一声,多谢。”
林叶也抱拳:“若总捕大人有了关于钱爷案子的消息,也劳烦知会我一声。”
唐久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林叶等唐久出门之后,去和雷红柳请了个假,因为这事他确实需要做些安排。
飞鱼堂人手尽出,他们大概是不会拿那些江湖底层的人当回事。
所以他们一定会抓这些日子帮林叶查案的人,抓了杀,他们也不在乎。
林叶出武馆后,就见几名捕快从远处跟上来,始终保持着距离。
林叶找到了高恭,让高恭把人手分派出去,请所有帮忙的人都停下来。
为了安全起见,所有人都来大福狗现在的仓库那边,高恭会保证他们的生活。
如今大福狗生意做的还不错,在城东靠近云州城水门的地方租了个仓库大院。
这大院最起码能容纳两三千人,前院加上正房住几百人没问题,后院库房能住的人更多。
高恭问林叶:“这一千多人的开销,就只算吃喝用度也不少钱。”
林叶道:“去办吧。”
高恭点了点头,有些心疼银子,毕竟那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
可是转念一想,这么多人的命,不比银子重要?
他分派大福狗的人出去,把所有帮忙的汉子都请到仓库大院来。
林叶知道几人的住处,刀疤和跳蚤他们最近一边查凶手,一边听林叶的安排,找人重修钱爷那小院。
所以他们一直就住在那,房子烧没了,他们在院子里搭了几个棚子住。
林叶到的时候,这小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刀疤和跳蚤都不在,盖房的工匠也不在。
林叶进院看了看,门口这,有摔碎了的酒坛,他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开。
飞鱼堂的大堂口也在城西。
那是一座四层高的木楼,后边还有一大片院子,木楼里做的是最挣钱的生意。1
门上挂着一面很大的匾额......凝春楼。
林叶走到半路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对面过来,在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车夫看着他狞笑了一声。
车夫回身用棍子捅了一下,一具尸体从马车里推出来,就摔在林叶不远处。
刀疤。
此时的刀疤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身上的衣服一条一条的,整个人都是红色。
林叶站在那看着刀疤的尸体沉默了片刻,然后脚下炸开一团气浪。1
下一息,林叶已经追上马车。
可那车夫却从马车上跳下来,跑到几个跟踪林叶的捕快身边。
“大人救命啊,有人往我车上塞了一具尸体,大人救命,草民求大人严查。”
车夫跪倒在那几个捕快身前,说几句,又回头看向林叶,脸上尽是对林叶的嘲讽。
似乎是在问林叶,光天化日之下,府衙官差面前,你能把我怎么样?
林叶依然在朝着那车夫走来,那几名官差却吓坏了,他们几个甚至都有些想逃。
林叶脚步不停,这几人压力就越来越大。
此时大街上人那么多,又被这事吸引纷纷驻足,或许只需要片刻围观者就能把路都堵上。
“拿下他。”
就在这时候,唐久急匆匆的冲了过来,在林叶到之前挡在车夫前边。
他一声令下,那几名捕快立刻将车夫按住,手脚麻利的用链子锁了。
“林公子!”
唐久伸手示意林叶停下来:“这人涉及命案,我要把他带回府衙问话,还有那具尸体我也要带回去。”
林叶脚步停住。
唐久道:“林公子,我把人带回去后就会好好审问,若此人就是真凶,府衙绝不姑息。”
林叶走到唐久面前,却没有看向唐久。
他看着被按倒在地的那个车夫,那车夫仰着头看他,脸上还都是得意的笑。
林叶不说话,车夫说:“总捕大人你千万要查仔细,我也是无辜的,天知道什么人把一具尸体塞进我的车上,我这可是合花会的车,我们都是做正经生意的!”
唐久一回身,一脚踩在那人脸上,直接把嘴唇都给踩豁开了。
这一脚,大概连牙齿都会被踩掉几颗。
唐久提醒:“林公子,你该明白,此时有人逼你触犯国法,只要你当众杀人,你就翻不了身。”
林叶:“谢谢总捕大人。”
然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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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林叶走了,唐久暗暗松了口气。
这车夫当然不可能是合花会的人,合花会会那么蠢?
飞鱼堂啊飞鱼堂,你们真的是过分了。
他看着林叶走远,可也没能真的就踏实下来,他现在已经有点了解林叶的性子。
那不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那是个有仇不忍的男人。1
他当场没动手,只是不想牵连他身边更多人,可从这一刻起,云州城的江湖就会大浪滔天。
他没猜错,他不喜欢自己没猜错。
他觉得自己也开始不喜欢天亮了。
天亮,他站在距离飞鱼堂大堂口没多远的地方,这里停着几辆马车。
马车没有车厢,是光板大车,几辆车上堆满了死人,唐久不用问也知道,死的都是飞鱼堂弟子。
几大车啊。
大概都是飞鱼堂派出去抓人的人,现在反而成了被猎杀的目标。
唐久看向飞鱼堂木楼上,他知道那个叫施红烛的女人一定在看着这里。
唐久叹了口气。
飞鱼堂啊飞鱼堂,你们为什么要去招惹他?
他把视线从木楼上收回来,又落在了那几辆大车旁边。
这里有一个花圈,花圈两侧黏着挽联,一边是空的,另一边也是空的,挽联上一个字没有。
可画圈正中,黏着一本百家姓。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