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着丞相造反,再顺手收拾他
结党营私
剑拔弩张的凶险局面,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化了,朱元璋并没有什么举动,对胡惟庸也是信任如初,胡惟庸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意铤而走险,何况他并没有准备好,仓促起事,凶多吉少,他更希望与朱元璋保持一个相安无事的局面。他知道皇上恼恨他什么,此后凡有官员诠选、任用,他都请皇上亲拟名单,绝不越俎代庖,朱元璋的气消了不少。胡惟庸进一步化戾气为祥和,主动请罪,说自己私心大,恨刘伯温屡屡跟自己过不去,便想教训他一下,特请太医麻某人弄了一服药不死人却让他天天拉肚子的方子。
朱元璋没想到胡惟庸自己坦白,心中暗道他还是很忠诚的,但并不口软,说胡惟庸害死了开国勋臣,罪不可恕。胡惟庸早已想好了辩解词,他说如果真的想毒死刘基,何不用砒霜、鸩毒?
这倒也是。朱元璋不想失去了一个刘基,再搭上一个胡惟庸,那不是左右臂尽失了吗?朱元璋不能容忍的是丞相专权,甚至凌驾于天子之上,只要他知道利害了,朱元璋乐得宽容,毕竟胡惟庸的才干是不可多得的。朱元璋这时已在腹中打好了稿子,为日后削相权、提升六部权限做打算了,只有那样,皇权才不会旁落。
一场危机暂时过去,胡惟庸变得格外小心。他和党羽的行动并没停止,只是更隐秘了。正好朱元璋派胡惟庸到淮北去访察民情,他在庐州住了三天,根据那里的粮食出产,他大致估算了一下,今年岁尾,全国可收粮麦七千万石,应该是个好收成,米价才五百文一石,合一两银子,这该是朱元璋极满意的了。
官差办完,胡惟庸马不停蹄地赶往巢湖,官差是查验围湖垦田,私事才更重要。他只带了管家卢仲谦同行,根本没惊动地方官府。如果不是为了到巢湖来找疯了好多年的廖永忠,他才不到淮北来访察。
胡惟庸化装成商人模样,带着管家卢仲谦,各骑一匹马沿着湖边迤逦而来。卢仲谦不解:“这次皇上派丞相到巢湖一带查验围湖垦田和收成,已经够累了,又微服下来找什么旧友,传个话来,叫他们去庐州见你不完了?”
“又啰唆!”胡惟庸说,“人活在世上,总得有朋友,不能因为富贵而忘了朋友。”他们到巢湖边一个集镇,来到一所大宅院前,骑在马上的胡惟庸判断,这座大宅院当是廖家,叫他去打听一下。
卢仲谦去了一会儿转回来,说:“一点不错,正是廖家,但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胡惟庸正自踌躇,一个打鱼老汉提着渔网、鱼篓过来,胡惟庸下马,叫了声“老人家!”
“要买鱼吗?”渔夫举了举鱼篓让他看,是刚出水的鲈鱼,活蹦乱跳。胡惟庸客气地问:“老人家认识廖永忠吗?”
渔夫点了点头,胡惟庸赶紧问道:“他在家吗?“
渔夫叹道:“可惜呀,他们弟兄两人跟着当今皇上横扫天下,到头来,老大残废早死了,老二疯了。幸亏皇上可怜功臣,赏了他上千亩好田,他才不至于挨饿受冻。”说完转身走了。
卢仲谦说:“丞相不是说,廖永忠一定是装疯吗?在皇帝眼皮底下装,回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用得着装吗?一定是疯得不行了。”
胡惟庸不语,半晌才吩咐他,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说。吃过晚饭,胡惟庸一个人出来逛,巢湖湾环抱着这个集镇,镇子并不大。
月色朗朗,星空迷茫,巢湖在月色下静静地躺在天穹下,密不透风的芦苇丛在晚风中轻轻摇动着扬了白花的穗头,远处偶有野鸭从苇荡里飞起,贴着水面飞着,发出啪啪的击水声。
胡惟庸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岸边,注视着廖家开在围墙后面的小门,这小门几乎与湖边连着。一阵铁锁响,胡惟庸发现后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彪形大汉的影子出现了,他赤着膊,只穿了一条裤子,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壮硕的身材很像廖永忠。
大汉来到湖边,忽然震天动地“啊啊”地吼了几声,吓得栖在草丛中的水鸟乱飞。他像是在发泄,双手向上一举,一个鲤鱼飞跃姿势跃入湖中。躲在苇丛后的胡惟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只见大汉沉到水中很久,才从很远的地方钻出来,他仰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又“啊啊”地叫了几声,声音在空旷的水面上传出很远。
月色恰好把大汉的脸照亮,正是廖永忠。少顷,廖永忠又一次潜入水底,过了一阵,胡惟庸见苇草乱晃,廖永忠从草根底下钻出水面,把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鲤鱼扔上岸来,这哪里有疯疯癫癫的迹象呢?
胡惟庸没白来,心中一阵暗喜。
当廖永忠上了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打算拾起鱼来回家时,冷不防从斜刺里走出胡惟庸来,说了一句:“德庆侯别来无恙?”
廖永忠这一吓非同小可,他后退两步,看到苇草前的黑影,低声问:“你是谁?”
胡惟庸说:“当然是知道你没疯的老友了!你瞒得天、地、皇上,岂能瞒得过我?”廖永忠突然又“啊啊”地大吼几声,纵身三尺高,饿虎扑食般凌空跃起,把胡惟庸扑倒在地,双手如铁钳一样钳住了胡惟庸的喉咙,掐得他喘不上气来,极力用双手去掰,哪里掰得动。
胡惟庸双脚乱蹬,廖永忠虽松开手,却依然骑在他身上,低沉地说:“我不杀无名之鬼,你是谁?是不是朱元璋派你来的?”胡惟庸好歹喘过气来,说:“廖将军,你好好看看,我是胡惟庸啊!”
廖永忠从他身上下来,扶起他,借着月光仔细一瞧,说:“真是你。照理说,你是有恩于我的。我回巢湖来的第二年,你跟朱元璋说,免了我家所有的税,这事我记着呢。”
胡惟庸说:“区区一点小事,不必挂在心上。”
廖永忠说:“你以为我要报答你吗?”他说自己生不如死,这么多年来,只有夜里没人时他才出来喊几嗓子,跳到湖里游上一阵子,只有这时他是好人,其余的时间,只能是疯子!胡惟庸是外面第一个看见他没疯的人,虽然他贵为丞相,廖永忠也只能对不起他了。
他不容分说,把胡惟庸举起来扔入湖中,胡惟庸呛了几口水,拼命挣扎,好歹蹿出水面,结结巴巴地央求:“你,你听,听我说……”
见他又钻上来,廖永忠又跳下水去,抓住他的头发,一次次往水里按。胡惟庸挣扎着喊出一句话:“你会后悔的,我是来给你报喜的!”
听到这话,廖永忠又把他的头从水里提了出来,问:“你说什么?”胡惟庸说:“我是来帮你报仇雪恨的,你连真假人都不认。你放我上去,如果你认为我说的话有诈,再杀我也不迟呀!”
跟踪者
朱元璋难得有机会与马秀英一起吃了顿晚餐,又主动邀请马秀英到御花园里散散步。几天前马秀英派人去达兰的家乡走了一过,她告诉了朱元璋一个消息,达兰并非被陈友谅掠去的,而是自愿入宫。
这令朱元璋很惊讶,这与达兰自己的说法大相径庭。马秀英提起很久远的一件事,在陈友谅攻占庐州那年,朱元璋差点杀了达兰全家。是陈友谅派兵劫了法场,而去搬陈友谅救兵的正是达兰。
朱元璋明白了,她是为了报恩,才自愿跟了陈友谅的。
“这就得问达兰本人了。”马秀英说,“至少不像从前她自己说的,是被陈友谅掠去的。”
朱元璋明白她的意思,达兰有可能是为陈友谅复仇,而报复的手段是用他的遗腹子篡夺大明江山?要真是这样,这太可怕了!阴郁的眼神出现在朱元璋眼中。马秀英提到:“胡惟庸应当知道达兰的来历。”
朱元璋过去倒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如今他们过从甚密,是达兰在拉胡惟庸为奥援呢,还是胡惟庸想利用达兰做他的后宫眼线?这些他都怀疑到了,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胡惟庸走得更远,他此时在巢湖边上的廖家,正在达成致朱元璋于死地的计划。
胡惟庸已经换上了干衣服,廖永忠依然不放松警惕,很凶地望着胡惟庸说:“你说吧,你来找我干什么?”
胡惟庸说:“方才我说过了,我是帮你报仇的。”
廖永忠说:“我有什么仇?”
胡惟庸冷笑:“你替皇上除掉了小明王,他才有机会登基,他不但不感谢你,却把你当成一块心病,想杀你灭口,这仇还不大吗?”
“你胡说,”廖永忠矢口否认,说他没杀过小明王,那是他的船被风刮沉了。
“那你装什么疯?”胡惟庸讥讽地说,“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却装疯卖傻,躲起来受罪,不就是为了保住一条命吗?”
廖永忠不做声了,他被击中了要害。胡惟庸进一步说:“不过你放心,皇上那么精明,也没有疑心你是装疯,不然你活不到今天。”
廖永忠心服口服,他又问有谁知道他是装疯。
“原来有两个人。”胡惟庸说,“一个是刘伯温,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你用不着担心,我若想出卖你、处置你,等不到今天的。”
廖永忠推开门喊了一声:“上酒菜!”外面答应了一声。少顷几个下人鱼贯而入,搬来几坛子酒,还有几盘冷荤。
廖永忠打开了酒坛,倒了两大碗,二人端起来,廖永忠与他用力碰了一下,说:“干!”胡惟庸虽不胜酒也干了。
廖永忠抹了一下嘴巴子,说:“让我猜猜,你是有杀头危险了,想先下手为强,来找我当刺客?”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实在被皇上逼得走投无路了,这么多年来我赤胆忠心,可现在是鸟尽弓藏了,朱元璋人越老疑心越重,从前起事时的同乡兄弟徐达、汤和早就淡了,他们都躲得远远的,后来帮他打天下的李善长现在也失势了;就是他大张旗鼓请来的浙西四贤又怎么样?因为一件子虚乌有的皇帝坟山的事,刘伯温就被抓了,若不是郭山甫出来救他,早就身首两异。现在,大明江山的大厦就剩下我替他支着了,他又要拿我开刀。”
廖永忠说:“我想不到今生今世还有报仇雪恨的机会,我们兄弟为朱元璋打江山使尽了力气,到头来命都不保!我原本想了此残生算了,既然丞相找上门来,那也是天意,我愿效犬马之劳!”
“仗义!”胡惟庸又倒了两碗酒,二人用力一撞碗,都一饮而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