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长宜向前迎了过去,跟他握手。
关昊打量了一下餐厅,在彭长宜的示意下,来到了餐桌旁,坐了下来,说道:“这里的环境还可以呀。”
彭长宜说:“是啊,这条线上的服务区,要说环境,亢州服务区还是不错的,只是所有服务区饭菜的水平实在是不怎么样,连一般水平都够不上。”
关昊笑了,说道:“饭菜质量一般,但是价钱不会一般。”
彭长宜也笑了,他见关昊没有带水杯,就将自己泡的铁观音倒在一只烫好的茶杯中,说道:“渴了吧,这是我带的茶,杯子我刚才烫了好几遍,您放心大胆使用。”
关昊笑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说道:“味道不错。”
彭长宜说:“如果时间许可,我不但自己带茶叶来,我还会带着饭菜来,这里的实在不好吃,您将就吧,到了家门口了,却在这里吃。”
关昊笑了,说道:“吃是次要的,主要是想见你一面,怎么样,学习顺利吧?”
彭长宜说:“学习没问题,我现在只有学习这一件事可以做,还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好,其它的我就……”
关昊笑了,他不想跟彭长宜绕弯子,就说道:“是不是回来这几天发现了一些问题?”
彭长宜“哼”了一声,说道:“岂止是一些啊?是太多了,只是我没有机会讲而已。”
关昊将腿翘起来,往椅背后面坐了坐,服务区的制式塑料椅子,显然是他高大的身躯无法适应的,他微笑着看着彭长宜,说道:“所以你就在干部全体会议上放出来了?”
彭长宜故意一愣,说道:“您怎么知道?”
关昊说:“我怎么不知道,有人反映到市里了,先是到岳书记那儿,后来又去了我那里。”
彭长宜收住了笑,说道:“我料到了,我跟您说,我从政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想说就说出来的话,如果不说,我就会憋死,如果不说,我……我就觉得我不是彭长宜,不是亢州的市委书记,我憋了一年了,总算在年底说了出来,不然我就会过不去这个年。”
关昊笑了,他伸出长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将茶杯放会远处,饶有兴致地看着彭长宜,说道:“有这么严重?”
“严重,有些问题如果不加以制止的话,后果会相当严重。”
于是,彭长宜就跟关昊讲了亢州工贸园区在征地和建设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以及不断有失地农民越级反映的情况跟关昊从头至尾汇报了一通,关昊听得很认真,他不时地点点头,眉头拧在了一起。
最后,彭长宜说:“您听了我刚才的话,是不是就能理解我为什么在会上放炮了。我现在并不觉得我这个炮放的有过瘾,相反,我这炮放迟了。当然,迟也不怪我,因为市里无论是大事小
事,都干了什么做了什么,人家从来都不通知我,理由就是不给我找事,让我安心学习。这也对,毕竟我是脱产学习,我也不想在学习期间还对别人的工作指手画脚,耽误人家发挥。但前些日子我听党校领导跟我说,说总有老百姓来党校门口要见我,当然是没见着我,后来我了解了一下,来党校门口找我的人,都是这次失去土地的农民,而且我还得知,这些人反映问题早就超越了本市、本省,就单纯为了这个问题,我就想跟他沟通一下,不然将来真要出了什么事,还得是我这个第一责任人的责任。”
关昊说:“对呀,你完全可以私下跟他交流这个问题。”
彭长宜说:“我是这么想的,可是,根本没法交流,人家根本就不理我这一套,我给他发过好多条信息,过了几天才给我回了条模棱两可的话。所以,他们现在做了什么,我根本就不清楚,只是道听途说,征了那么多的土地,把下几任的指标都用完了不说,还以租代征,这都触碰了土地政策的底线,这将来都是事!”
关昊沉思了一下说:“亢州历史上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的事件了。”
彭长宜说:“就是啊,我给他发信息就是这样说的,我说无论怎么做,一定要让老百姓心甘情愿,亢州决不能再出像牛官屯这样的事了。后来,我也不知道他们采取了什么措施,反正没有听说老百姓告状的事了,我的心稍稍平静了一点。”
关昊轻皱了一下眉,说:“这是好事啊。”
彭长宜说:“是好事,老百姓平静了,说明工作做到家了,我也就没再过问这事。但我后来又了解到,市里再一次对老百姓进行了补偿,不过这补偿的钱,是第二期用来赔损的钱,而且有的老百姓第一期征地的款还没完全拿到手。我就在想,那第二期的补偿款提前发放,并不等于提高了补偿数目。欺骗,只是暂时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你现在用欺骗的手段,把老百姓的土地变卖了,他们一旦明白过来不跟你急就怪了。所以,趁着这次研究人事问题的机会,我就以召开干部调整大会的名义,借机开了一个全市工作会议,好不容易人家开恩,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把该说的都在会上讲了,我这样做也是有意在提醒基层干部们在做基层百姓工作尤其是征地工作时,注意分寸,能不跟着发烧就不跟着发烧,如果不得不烧,就要把工作做好,做细,防止出现牛官屯那样的事件。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一年了,我可是逮着机会公开表达我的观点了,我必须说我该说的话,做我该做的事,这样,我良心上会得到稍许的安慰,我也就豁出去了,爱咋咋滴,反正横竖我也不讨人待见。”
关昊看着他,深邃的目光中透出几分欣赏,他说:“尽管你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但在公开场合下表达未经过沟通的意见还是有些不妥,毕
竟那是一次全市范围的会议,有些问题,还是私下交流合适。”
关昊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彭长宜当然能从他的话中掂出分量,他说:“您批评得对,从一开始筹划这个项目的时候,我就跟他交流过无数次,可当时好多事情他都是背着我干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市里派我去党校学习我想不通的原因所在,我当时以为是领导成心让我给他腾地方,当然,后来我知道是我错怪领导了。开始我还将自己的担心在夜里打电话跟他说了,但是根本没有用,人家听不进去,甚至还引用当年国家领导人提的‘猫论’和那个年代一个普遍的说法来反驳我,最后连我电话都不及时接了,我就以发信息的形式跟他探讨,我发信息的目的也有自己的私心,我现在手机里保存着发给他的每一条信息,为什么这么做,就是想万一出了什么事,好把自己撇清。”
关昊笑了,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年代什么普遍的说法?”
彭长宜说:“他在电话里跟我说,说谁谁谁就曾经说过,摸着石头过河,遇到红灯绕着走,就是这个说法。”
关昊笑了一下。
彭长宜又说:“这种提法在改革开放初期为了发展、为了打破一些条条框框的确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用在今天就不适用了,我们现在提倡的是要站在一个良性、科学的角度来推进发展。在市里提出的跨越式大发展的面前,又被有些人拿出来当做理论根据,我认为这不是一个科学的态度。”
关昊说:“市里提这个口号的时候我还在督城,不过对于这个口号的认识,我跟你一样,有过同样的思考,所以,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我一次都没有涉及到这个提法,各项工作,还是要建立在科学、稳定、客观的层面上实施,这些,你也不用过分抠字眼了,有些阶段性工作的指导思想,会随着时间淡去的。”
彭长宜从关昊的话里听出,他对这个口号也是有自己的看法的。
最后,关昊开诚布公地跟彭长宜说:“你当前的任务还是学习,以学习为主,对工作有不同的意见时,要善于沟通,别把关系搞僵,把关系搞僵,不是明智之举,我今天之所以跟你有这样的一次谈话,也是岳书记的指示,他让我出头跟你谈,你能理解吗?”
彭长宜点点头,说道:“谢谢市长,我理解。”
关昊说:“市委不希望你们闹僵,我也不希望你们闹僵,闹僵对谁都不好,懂我的意思吗?”
彭长宜的表情有些严肃,他点点头,说道:“我懂。”
是的,彭长宜的确懂关昊的意思,因为,一个地方党政一把手关系闹僵后,上级党委一般都会采取组织手段,调离其中的一方,以保持一个地方领导班子的稳定。
彭长宜当然能听出关昊的弦外之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