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王宛如课堂上被夫子点名的学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半晌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个……”
主要是,他也觉得此事办得有问题,却又不能跟着一起骂。
肖红帆没让他难堪,询问众人意见:“方才所说之事,诸位意下如何?”
副将道:“关键是朝廷如何想处置,咱们同意也做不得数。”
肖红帆笑了笑:“我被申饬不止一回了,多这一桩不多。”
有一点她无法明说:徐国没有继续攻打下去,或许是在等一个契机,她猜测极有可能是西北军那边东窗事发,瞿帝下一步就要除掉她了。
如果所料不错,肖红帆想在头顶这把刀落下之前再做点什么。
肖红帆见众人面色各异,却无人反对,便一锤定音:“希望此事传开之后,诸位能与我一起稳定军心。”
众人迟疑片刻,起身齐齐朝肖红帆抱拳行礼:“是,将军!”
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敬重。
肖红帆颌首。
待众人散去,营帐中只剩下誉王和肖红帆。
“你……可知晓这么做的后果?”誉王看着她的目光复杂。
肖红帆看他的眼神同样复杂。
她最近又做梦了……
誉王此人,贪生怕死,贪恋富贵,一个大男人,却像菟丝子一样攀附能够到的一切依仗,爹在时靠爹,爹不在了就靠兄长、靠媳妇,甚至靠小妾,想必如果到老的时候就会开始靠儿女了。
可惜他没能老去。
即便肖红帆在梦里梦见过他的结局,也仍然很难想象,这么样一个人,会为了救王妃而死,至死仍在为瞿国尽忠。
誉王一头雾水:你一个要大难临头的人,干嘛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王爷信命吗?”肖红帆问。
怎么就突然开始谈命理?
誉王疑惑归疑惑,却无可无不可地顺着话题往下聊:“本王小时候……十四岁也不算是小时候吧,总之,那时父皇找了位玄术宗师给我们批命,那人说我是不是长寿相。啧,你猜猜怎么着?”
没等肖红帆回答,他又继续道:“你看看,本王那几个皇兄都早早没了,本王还活蹦乱跳!”
肖红帆问:“那位宗师没能卜出他们的命数吗?”
“也不能算没有卜出来,只说他们命里有劫数。关键是,你也知道他们几个最后因何而死,人家大宗师也不好明说,他为了不堕名声就只好逮着本王这只老实羊可劲薅,算得格外详细。”
那几位皇子皆死于权争,确实不好当着皇帝细说。
肖红帆听出来,誉王其实是信命的:“我以前特别信命,现在却有些动摇了。”
“为何?”誉王好奇道。
因为有一个人,似乎生了一双翻云覆雨手,可以随意拨动命运线。
肖红帆见他当真听进去了,忍不住笑起来:“王爷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他似乎完全没有主见,谈话之中能够轻易被带跑偏,并且真情实感地投入到别人开启的话题中,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
只是不知道他坚定地为家、为国赴死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肖红帆幽幽一叹,暗示道:“王爷觉得蚍蜉之力,能否撑得起将崩之山?”
“哈?这天儿聊得云山雾罩,本王脑壳好痛,先回去睡会。”誉王觉得自己就多余留下来关心她,起身便走。
他气哼哼走到门口时突然又顿住脚步,回过身来,语气缓了几分,“罢了!念在你也不容易,本王不怪你。”
说罢撩开帘子。
“王爷!”肖红帆叫住他,“有时候,新的……未必就不好。”
瞿国治下百姓太苦了,若能改换天地,或许才是天下之幸。
誉王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然之色,认真严肃道:“肖将军,本王知道自己很有魅力,但你要克制。本王对王妃忠贞之心,日月可鉴!”
看着他甩袖大步离去,肖红帆满心无奈。
她确实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只想着日后瞿国分崩离析之时,誉王能慎重选择,谁承想他竟然想到沟里去了!
满院子的莺莺燕燕,究竟是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那边,誉王快走到自己的营帐时,忽然想到肖红帆会不会是因为这次铤而走险,担心皇兄降罪,所以才想找他当退路?
他想想肖红帆的模样,觉得实在不是自己那盘菜:“唉,本王也是爱莫能助啊!”
不过她也毕竟是为了大瞿,到时候替她美言几句也无不可。
肖红帆耳力极佳,听见他的叹息,简直被气笑了,不过她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也没功夫去计较这些。
命运……
肖红帆很怀疑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阴谋。
玄一当初展现救世的决心,像是踏踏实实地去做了县令,西北受灾之后,千里迢迢跑去救助坪城关灾民,又“顺势”邀请肖家军沿途护送。
离开西北的肖家军无处可去,她又恰好有个能藏数万人的地方,还特意去瞿都救了他们的亲眷。
本来西北遭遇大旱,赤地千里,坪城关在受灾之地最深处,必然会与瞿都失联,叛离的消息不知多久才能传到瞿都,但是那些被扣留在瞿都之内的家眷突然失踪,约等于提前公开宣告肖家军叛变。
瞿帝找不到肖家军踪迹,盛怒之下必然会拿她开刀。
这所有事情的发展,如此自然,但是细细一想,便会发现玄一每一步都是关键点。
肖红帆不知道对方是否从求官开始便已经谋划好后续种种,正常来说,即使是玄术士也不可能那么早就推算出西北会遭遇大旱,但那个人太神秘,仿佛有先知一般,能够谋算到这种地步,似乎也并不奇怪。
如此,也就不难解释她为何明明有招揽的意思,却从来不深聊。
——她笃定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不论是从一开始布局谋算,还是顺势而为,都足以证明玄一不简单,她确实有自信的底气。
肖红帆不否认内心深处很欣赏这个人,但总还有许多顾虑,派出去调查的人至今仍未送来消息,而接触越多,越了解,她越不指望能查到什么了。
“将军!有急报!”
肖红帆思绪回笼:“进来!”
我就像那戏台上的老将军,浑身插满了f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