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独秀!一枝独秀!曹老先生说我们家为经一枝独秀,曹轩大师钦点的一枝独秀!”
顾童祥快乐得在书房里直转圈。
美的全是褶皱的一张老脸上甚至洋溢出了几分有些孩子般“童真”的笑容。
像是粉红色的小心心,要从他身边漂浮而出,逆着重力漂浮而上。
很多年前他发第一笔财,人生第一次看到一大捆的一百美元时,顾老爷子都没有这么激动过。
客观来说,曹老的作品也肯定比一大捆一百美元要更加值钱就是了。
阿旺眯着眼盯着顾童祥,纳闷在那里直舔尾巴,它用脑袋蹭蹭顾为经的小腿,示意小顾子快看快看,这个老家伙是不是要疯掉了。
“爷爷,这是曹轩老先生的勉励,却要一枝独秀与说称赞我一枝独秀,还是有不少本质区别的。你这么说,会让外人笑话的。”
顾为经小声的提醒。
“我不管,曹老就是亲自给你写了一枝独秀。白纸黑字。”
“曹老是什么样的人啊。他不觉得你这孩子好,怎么会给伱写这样的字!”
顾童祥完全不想讲道理了,霸气的一梗脖子,“其他人酸不拉叽的想说怪话,让曹大师也给他写一幅啊,少在那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
他想伸手去接这幅字,又担心一激动手上有汗,一个劲儿的把手掌放在胸口蹭。
倒是这幅面红耳赤的神情勾起了阿旺的好奇心。
它大概把手中的卷轴当成了逗猫棒一样好玩的东西。
顾童祥这幅没出息的模样,不比乡下土猫第一次见到布灵布灵五颜六色的逗猫棒时的表现,好上多上。
“喵。”
阿旺坐起来,伸爪子扒拉一下顾为经的裤子,想要够到卷轴的下边沿玩。
“别,爷,爷,小祖宗,阿旺大爷,您是我亲大爷,这可不是你能玩的。”
顾童祥寒毛都立起来了。
这一刻。
老胳膊老腿,关节炎,钙质流失的顾老爷子仿佛时光倒流。
一个顺畅的下蹲。
以四十年前去乡下收画,倒霉遇上有人火并,狗吃屎飞扑进街边田埂里躲噌噌乱飞的流弹的迅捷程度。
弯腰前捉一气呵成,就把脚边的阿旺抱在了怀中。
速度快到竟然连阿旺都没来得及咬他。
“还是在这儿呆着吧。您可别折磨我的老模喀哧的脆弱心脏了。你在这儿挠两下,我那里就该心梗了。”
顾童祥早就懒得管自己刚画完的花花草草了。
噗嗤一下,就把阿旺抱到了他刚刚精心设计的《花卉十方》图上趴着,顾童祥的牡丹确实画的又大又肥。
其中最艳的那一朵,刚巧被猫猫齐齐整整的坐在屁股底下,好似神话故事里,一朵坐在牡丹宝座上的猫猫真君。
阿旺低头好奇的扭了扭屁股。
猫毛沾着未干透的颜料,在白色的宣纸上拖拽出了小扫帚扫过般的痕迹,顾童祥则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无所谓了。
我孙子得了一幅曹老亲笔的提字,大爷我还在乎这?
在这幅字面前,他的那幅《花卉十方》图,也就只配丢给阿旺当垫屁股的布。
“好好好,收好了,等会儿我让吴老头过来看。这幅卷轴肯定不能给他拿走,应该拍几张照片就够了。”
顾童祥示意顾为经先把这幅画给卷起来收好。
他想让自己严肃一点。
脸上的笑意就是怎么也都收不住,嘴角咧的都快要到脑袋后面去了。
“他们想要证据,这就是证据。呵,吓不死他们的。”
顾童祥手托背后,扶着腰,得意的扭着。
面对审查,他想要得到林涛的一封推荐信,就好比老式武侠小说里,有人遇上了困难,往往要登山求世外高人传他两手越女剑法,武当七剑啥的。
仰光这样的小地方,就是牛家村、李家庄、王家堡,这类最高武力值很低的地方。
外国超级名校入学申请的时候,家长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经常面试官那边,什么牛逼Plus的大佬的推荐信件都能收到,可能看的有些麻木。
可林涛的推荐信放在这,怎么也足够秒杀一地肖小,震掉一众眼球的了。
而这幅卷轴。
宛如求来的不是武当七剑,而是抬头望天,就瞧见一记从天而降的如来神掌闷头拍了过来,质子二维展开三体人说你们是虫子的那种降维打击。
连顾童祥这个当爷爷的都给看傻了。
对那些仰光书画协会的会员们来说。
从你来我往,我泼你脏水,你据理力争,这种一招一式的武侠片,瞬间进入到了奇幻恐怖片的领域。
顾童祥想想那些人看到这东西,脸都绿了的场面,就觉得好笑。
“得好好的谋划一下呀。这么好的材料,只解决一个本就莫须有仰光画协的造假丑闻事件,未免实在是太亏了些。”
别管了,
炫个朋友圈先。
——
“我收到了曹老寄来的回礼,真的很贵重。”
顾为经一手拎着阿旺脖后的软肉,控制着她不要逃跑,一手将快递已经签收的回信发给老杨,把手机随手丢到一边,快速捉住它想要凌空飞踢自己下巴的后爪。
然后将猫咪像濡湿一大团毛线球般,浸入了身前塑料盆中所接的小半盆温水之中。
“你今天洗也得洗,不洗也得洗。等下周酒井小姐回来,看看你都脏成什么样子了!毛上沾着的都是颜料,再这样下去,你都要臭掉了!”顾为经斥责。
阿旺真不是那种爱干净的萌哒哒的小软猫。
大概上辈子是一生只洗了两次澡,觉得洗澡多了会死的太阳王路易十四转世。
每次洗澡都跟打仗一样。
酒井胜子上个月花了足足一下午的时间,抱啊哄啊,还拿出小刷子轻柔的刷,才给它打理干净,此时又变成了一只胖脏猫。
每天早上她往顾为经床上钻的时候,他就闻到阿旺身上已经开始有味道了。
尤其是后颈等猫眯舌头舔不到,不能自我清洁的位置。
姜黄色的毛发都有点变灰了,从顾老爷子心爱的《花卉十方》图上滚过,身上又染了不少的国画颜料。
顾为经终于下定决心,今天说什么都要给阿旺洗个干净。
“喵!”
阿旺哀怨满满的张牙舞爪。它忽然发现,搬家也不都是好事,脸上的神情介于“咱们说好了不洗澡的,小顾子,你不爱我了么!”、“护驾,护驾,铲屎官要谋杀猫主子啦!”以及“滚开,我才不要你像刷猪毛一样刷我,老子要香香软软的小姐姐给我洗!”之间。
有些猫天生怕水。
而且统计表明,每六只宠物猫之中,就有一只猫天生患有心肌肥厚的遗传病。
算是猫咪中的常见病。
这些猫,遇到让它们情绪波动剧烈的应激反应,会出现掉毛、呕吐、食欲不振的情况,严重的还会因为心脏衰竭而丧命。
因此胜子给阿旺洗澡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像是养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又是喂罐头,又是猫抓板,又是猫薄荷的,那幅母性泛滥的样子,就快要给阿旺唱儿歌了。
顾为经冷眼旁观阿旺那享受的样子,按照《宠物读心术》的知识分析,严重怀疑它怕水是装的。
从小在河边长大的猫,会怕水?
鬼扯嘞。
它在植物园的小船上,玩水玩的不是蛮开心的嘛。
顾为经上周还特意让阿莱大叔带着阿旺,去仰光为数不多的能给猫做心脏超声的宠物医院里预约了个体检。
阿旺这种吴老头院子里捉老鼠的土猫,可不是酒井太太养在宅子里动辄大几千美元一条的那些血统娇气的比赛级观赏猫。
主打的就是一个名贱好养活,皮实又健壮。
除了大夫表示,这猫的体重超标,需要考虑减肥以外,全身上下一点毛病没有,连原本轻微的口炎都被精品猫罐头养的差不多了。
倍儿健康无比。
这顾为经就没啥好客气的了。
他用力的控制住第六次想要从塑料盆里跳出来的阿旺,对着它的脏兮兮的屁股就是一阵猛搓。
顾为经分析,阿旺讨厌洗澡。
主要是因为它这样活力十足也野性十足的猫大王,很不喜欢塑料盆这种让它施展不开的封闭空间。
这也没辙。
顾氏书画廊装修的时候,可没装浴缸这么浪费水的东西。
他考虑过把阿旺抱去仰光河上洗,不谈容纳了各处生活用水和工业用水的公共水域是否干净。
门前的仰光河,其实水流的速度不算很低。
顾为经不光担心猫眯掉进河里万一出个好歹,也怕自己和阿旺搏斗的时候,掉进河里。
“将就一下哦。”
顾为经和阿旺尽力讲着道理,从Spa店的放松技师,化身洗浴店的搓澡大爷,在给阿旺打沐浴露的时候,一阵揉搓。
终于把阿旺舒服的眯哒起了眼皮,愿意的呆在盆子里不再闹腾了。
这时才留意到,刚刚被丢在一旁的手机响了,是老杨打过来的电话。
“呆在这里不要闹,再泡一会儿,把毛泡干净了,等会我给你吹风,洗完澡,奖励根纯肉火腿肠吃。”
顾为经安抚好了阿旺。
拿过手机。
“杨老师好,现在是汉堡那边的午餐时间吧,打扰您了,还让您专程打了个电话过来。”
顾为经按下接听键,礼貌的问了声好。
“哪里哪里,顾老师,你这话上来可就让我没法接了。”电话里的中年人语气温和,详装有点生气,“我可当不起您的一句老师啊。你要叫我杨老师,我可就也只能叫你顾老师了。反正林涛教授他们,我可都是这么称呼的。”
“您叫我顾为经就行了,顾同学也可以。”顾为经笑道。
“那您叫我老杨就行了。不介意的话,继续像微信上一样称乎我为杨哥也很好,这称呼我听的热络。”
“杨哥,中午好。”
“顾同学,中午好。”
中年人豪爽的大笑。
引得几千公里之外,格利兹市中心一家名叫Nerua的走性冷淡风格的现代料理餐厅,桌子对面的顾客一阵好奇的侧目。
他很好奇。
是什么的信息,让老杨谈重要的合作谈到一半,突然打起了电话来。
看对方脸上邻家大叔般恶心的笑容,可丝毫看不出这家伙最喜欢把任何想要从“曹轩”身上获得商业价值的公司或者画廊,刮下三层油,再用力撕下两块肉的狼一样狡猾的模样。
所谓粗俗的西方商业俚语——“凶狠到会用双手从你屁眼里攥出最后一滴油”的人,说的就是这路人。
想想吧。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什么样冷漠残暴的艺术助理,才在圈子里的外号能被叫做“剥皮者”。
正在和老杨一起共进午餐的商业精英不懂汉语,没读过军旅作家高宝玉的《半夜鸡叫》。
否则他会知道,这其实是东夏解放前一个叫“周扒皮”的地主的称号,老杨当年在东夏的艺术市场上打拼的时候,人送诨号就叫“杨扒皮”。
但不影响他听上去,就觉得这名号很像弗拉德三世这种喜欢用尖桩虐杀俘虏,外号“穿刺者”的古欧洲暴君,或者《权利的游戏》里,那种让人捉摸不定的血腥变态。
顺便一提。
“穿刺者”弗拉德三世一直以来,都是西方吸血鬼鼻祖德古拉的历史原形。
而商业精英从他见到老杨的那一刻。
就觉得自己正在和一只活生生的吸血鬼,在共进午餐。
见鬼?
这该死的吸血鬼竟然笑了!
还能笑的这么阳光。
若是一只普通的吸血鬼会让人谈判对象觉得心痛的话,那么一只竟然能笑的这么腻歪的神经质吸血鬼……无疑是令人惊恐的。
咕咚~
商业精英用力的咽下了一口唾沫,想了想今天的谈判计划,不由得觉得遍体生寒。
“顾同学,曹老的字你收到了吧?我现在格利兹市,不在汉堡。曹老先生这两天有重要的日程安排,你可能在电视里已经看到有关欧洲美术年会的事情。”
电话听筒里的老杨依旧听上去一贯的热情洋溢。
似乎能被顾为经叫声杨哥是怎样的荣幸。
“不麻烦,不麻烦的。曹老先生今天还跟我提了一句,就算你不打这个电话,我也有事情要特别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