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转眼以到了冬季,外头正下着小雪,风可刺骨。
罗腾飞在虞允文的帮助下处理好了政事,趁着空余时间正在偏堂独自小琢。偏堂中升着一大堆篝火,火上架着两只剥洗干净的野兔,还挂着一只大吊壶,浓郁的酒香正不住地从壶里散发出来。
在这寒冷的冬日,喝着热乎乎的温酒,吃着热腾腾的烤肉,实在是生平快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少一个谈天说地的酒伴,略显孤单。
他想起了岳银屏,不由叹了口气,心道:“不知银屏最近如何,有没有想我!”当初,岳飞因淮西军一事辞职,岳银屏放心不下,前往庐山探望。
事后,岳飞已经回归朝廷,但岳老夫人年事已高,卧病在床。
岳飞曾请安道全医治,可岳母得的不是病,而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老死症。
安道全纵有回天之力,对面这种症状也无计可施,暗自嘱咐岳飞准备后事。
岳银屏不忍再此时离开,便一直在庐山陪着岳老夫人。
耳中传来阵阵脚步声,罗腾飞心中泛起一个人的身影,叫道:“是薛先生吗?来的正好,进来陪我喝酒。”
来人正是薛弼。
薛弼走进了偏房。
隔着火堆望过去。简简单单地铺着一张草席,上面奇形怪状地盘踞着一个人。
“南京南路、淮南西路宣抚使,临江军节度使,无为军节度使,少保,郡公”的罗腾飞披头散发地箕坐于地,在让人打哆嗦的气候里,他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露出精壮的肌肉。在火光的照耀下,小麦色的肤色照应的红彤彤的,两脚很不雅观的左右张开,平平伸出。
在他的面前,摆着一只铜碗,里面的满满的酒倒映着火光,粼粼地闪动。
此刻的罗腾飞没有那统帅千军万马的威严,但却别有一种率性的狂放自在。
薛弼看的眉头微皱,这种不雅观的无礼作风,正是他们看不惯的事情。
罗腾飞见薛弼神态,以知他要说些什么,忙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薛先生无须在意我!”说着举起酒碗向他致意,招呼道:“来,一同坐下,一个人喝酒闷得慌,陪我一同饮上几杯,也可以暖暖身子。”
不等薛弼回话,将碗对着嘴巴一仰头,一碗酒就灌下肚去,随即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罗腾飞从身后又取出一个铜碗,伸手操起吊壶里舀酒的铜勺,将两只酒碗斟满。
薛弼抖了抖肩上的雪花,无奈的坐了下来,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烈酒,顿觉身心一阵舒坦。
罗腾飞从野兔身上撕下一个大腿,递给薛弼道:“这是托人在市集上卖的,冬天的野兔很是难得,味道相当不错,你也尝尝。”
薛弼盛情难却,只能接过,小小咬了一口,细嚼慢咽,眉头渐渐舒张,显然味道不错。
咽下口中的兔肉,薛弼方才想起正事,忙道:“相公,事情不妙。刘豫已经被擒,伪齐不复存在了。”
“什么?”罗腾飞惊诧的看着薛弼,一脸的困惑不解。这刘豫虽然实力不强,但麾下也有几万人马,据城而守,且还有黄河天险,金国想要拿下伪齐应该不至于如此迅速,他将碗中美酒一饮而尽,道:“你慢慢说来。”
在罗家军中各有分工,虞允文处理政务,而薛弼则是掌握情报,用眼线收集金齐的所有消息。
薛弼神色也有些迷茫,沉声道:“刘豫是中了完颜挞懒议和完颜兀术的计策。完颜兀术于不久前在朝堂上上疏金国皇帝要求起兵讨伐刘豫,用词强硬,大有不灭伪齐,誓不罢休的架势。而完颜挞懒因政见问题,向来跟完颜兀术不和。他又度站在了完颜兀术的敌对势力,力保刘豫。双方势力在朝堂上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终完颜挞懒凭借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压过了完颜兀术,保住了刘豫。”
薛弼咪了一口酒,续道:“随后,完颜挞懒要求刘豫入会宁府觐见金国皇帝,以表忠心。刘豫在金国也安有眼线,知道完颜挞懒力保他一事,对于他的要求深信不疑。刘豫不知这是计谋,秘密前往会宁府,可刚一抵达,不至片刻完颜兀术便领兵将他暗中扣押了起来,被金主降封为蜀王。随后,金兵悄悄南下,趁机利用刘豫接管了伪齐的土地。”
酒碗对着口中,罗腾飞以无心再饮,又度放了下来,奇道:“完颜兀术秉性刚烈,荆山镇以及淝水河畔的战败,定让他倍感羞怒。在这种形势下,他竟然还能跟死敌完颜挞懒联手,真是奇事。”
薛弼也是一脸不解,说道:“我也再为此事感到奇怪,但细细想来也察觉出了一些猫腻。完颜兀术强于军方威望,而完颜挞懒胜在朝中势力。两人相互牵制,谁也奈何不得谁。如此敌对下去,对于他们金国有害无利。完颜挞懒是个小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而完颜兀术却算是金国的英雄,心存国家。他不愿意跟完颜挞懒斗力并不奇怪,若我没有料错,他们定是选择暗中伺机而动,收集完颜挞懒的罪证,在关键时刻一击而中,在不伤及国力的情况下,解决金国内部危机。”
罗腾飞也觉得有理,点头认同,问道:“完颜挞懒这个人我多少有些了解,是那种容易骄傲的小人,有些小聪明,能够占一时的上风。但跟完颜兀术的大智慧比起来,终究逊色一筹,必为完颜兀术所败。不知可否助他一助,让金国内乱,这对于我们来说有莫大的好处。”
薛弼道:“属下也因此而来。”
罗腾飞心中一动,赶忙询问。
薛弼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恭敬道:“属下向相公推荐一人,此人才智超凡,天资颖悟,日记千言;博通经史擅于洞彻人心,能够得他相助,定是如虎添翼。”
罗腾飞顿时大感好奇:“能被薛先生如此推崇,想来此人盛名无虚。先生,你推荐的究竟是哪一位高贤?”
“此人姓金名安节字彦亨,歙州休宁人,才策谋略,略胜于我,乃当世奇士!”薛弼笑道:“不过他见朝纲混乱,所以不愿与世俗接触,因此世人多半未闻其名,惟有识达者才会为其才学所叹服。故此盛名半点没有,高贤就更算不上了。此人还有一手令人叹为观止的绝技,过目不忘。万字书籍,他只需默念两遍,便可倒背如流,而且经年不忘。”
罗腾飞才听到第一句,已然大喜,再听到“过目不忘”四字,不由开怀畅笑道:“先生,这位金安节先生现在何处?听你这么一介绍,我已迫不及待要见见他了!此人若愿意暗中打入完颜挞懒身旁,以他过目不忘之能,在制造内乱之际,还能够打探更多敌情。”
薛弼笑道:“此人就在属下的居所,明公可要亲自去拜会他么?”
罗腾飞大笑道:“这个自然!你我这便去罢!”
他匆匆忙忙地刚要起身,却忽然想到一事,止步道:“这位金先生的性格如何?冒然派他去金国潜伏,会不会令他感到不快?”
罗腾飞讨厌文人,但绝对不讨厌类似虞允文、薛弼这类有真才实学的文士,所以对于这位金安节看的的重,不想因为自己冒然的举措而痛失人才。
薛弼知罗腾飞所虑,笑道:“相公放心,彦亨乃我好友。此人识大体,知晓相公乃是当世英雄,定愿为相公排忧解难。”
罗腾飞大喜过望,当下于薛弼一同来到了他的府邸。
金安节是一个长得非常普通的书生,一身普通的文士装扮,让人知道他是一个文士,除去这一身服装,怕是连百姓也不如,是一位几乎可以让人忽视他的存在的人物。
罗腾飞上前毫不生分的道:“都说奇人义士皆有奇相,我看金先生这位奇士就长得一般嘛!”
金安节打趣道:“安节也想生的如同潘安、宋玉一般,风流倜傥,千人迷,万人爱,美女投怀,潇洒自在。但长相由父母所定,天生如此,为之奈何?”
罗腾飞哈哈一笑,道:“先生风趣,比起虞先生、薛先生更加讨人喜欢。”他深深作揖,道:“不知先生可否愿意成为我的幕僚,为我效命。”
金安节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听过罗腾飞的威名,心中仰慕已久,得知同窗好友薛弼正在罗腾飞麾下效命,修书打探虚实。
来往间,金安节对于罗腾飞的为人事迹有了深入的了解,心中对于罗腾飞的为人更是万分敬服,早有相投之心。
薛弼也从往来的书信中对于金安节字句见透露的才华而赞叹,见时机已到,请金安节来陈州叙旧。
此举正和金安节意,金安节来陈州之前特地往淮南西路转了一圈,见当地百姓人人都对罗腾飞赞叹有佳,更甚至焚香日夜祝福膜拜,比薛弼的信中更加真实。
来到陈州以后,见一个个罗家军龙精虎猛,实是难得的百战之师,心中的敬佩之意,更是无以复加。与薛弼见面后,本想让薛弼引见,但哪知罗腾飞竟然屈尊亲自来请。
金安节深知自己绝非姜尚、诸葛亮这类旷世奇才,更非名动天下的知名贤士,受到如此礼遇,金安节那里还有丝毫迟疑,肃然作揖道:“敢不从命,今后金安节定当为相公效死力,以报相公赏识之恩!”
罗腾飞正欲开口,跟他说前往金国一事,虞允文突然找上门来,说是有要事求见。
罗腾飞、薛弼相互对望了一眼,心知定有大事发生。
薛弼让人请虞允文进来,随即禀退四周佣人。
金安节打算告辞离去。
罗腾飞摇头制止,道:“金先生既然已经成了我的幕僚,有义务为我出谋,不用避嫌。”
金安节眼中露出一丝感动,应了一声。
虞允文大步走进大堂,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位青年。
罗腾飞看的一怔,那青年他认识,有过数面之缘,竟是王庶府邸一位六旬老管家的孙子叫赵翼。赵翼为人机灵,深得王庶看中,以收为门下弟子。虞允文跟了罗腾飞后,赵翼已经代替了原来虞允文的位置,成为王庶的左膀右臂。
自从王次翁官居枢密使,王庶官居枢密副使以后。王庶派人来通知自己,说朝中形势大变,主和派已经掌控了大理寺,只要朝中一有人违背赵构主和之意,大理寺便会以各种手段收集罪证进行排挤。
此时此刻跟主和派正面冲突等于跟赵构为敌,所以他决定潜伏至王次翁身旁,暗中帮助自己。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已经断绝了所有联系,罗腾飞也仅仅知道王庶凭借过人的才华成为了王次翁所倚仗的心腹,事实如何,他也不知实情。
此时见到赵翼,罗腾飞立刻有一种感觉,发生大事了。
虞允文的脸上充满了愤怒、伤心、失望、绝望各种各样不同的情绪,他本欲开口说明情况,但见大堂还另有他人,立刻闭口不谈。
罗腾飞心知他的顾忌,简单的介绍了一下金安节,让虞允文直说无妨。罗腾飞有意让金安节深入金国内部执行关键而危险的任务,在这一刻必须要表现出对他完全的信任。
虞允文心知罗腾飞定非不顾大局的人物,他这么做必有用意,也就不在顾忌,沉声道:“宋金议和了!”
众……皆愕然。
薛弼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金安节傻立当场。
罗腾飞也没有回过神来:“议和了?什么意思?”
虞允文眼泪流了下来,泣声笑道:“也就是说官家已经答应向金国称臣,将我大宋千千万万的子民归于金国的庇佑之下,成为他们的属国。”
薛弼瘫倒在地,失望之色不言而喻,金安节悲哭了出来。
罗腾飞眼中也露出了熊熊怒火,杀赵构之意,杀赵构之心,以填满了胸腔。
赵构这次投降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情,他的屈膝投降,是代表着宋朝,代表着千千万万的大宋子民。他丢的不是一个人的脸,而是整个汉民族的尊严。
“好了,别哭了,想什么样子,想想我们应该怎么做吧!”罗腾飞对着三人一阵大喝。
虞允文自幼天资聪颖,六岁诵九经,七岁能属文,是当地知名神童,自幼就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读书百卷,行路万里,习得治国之道,后师从常败智者王庶,又习得一身军略,集文韬武略一身,被有识之人誉为辅佐帝王成就霸业的王佐之才,文可治国,武能安邦,堪比诸葛亮、王猛,即便王庶这位老师也自愧不如。
虞允文本人也是雄心万丈,以此为目标而努力,以求一身所学,报效国家,成就一番大事。但王庶觉他经验不足,要求他在罗腾飞的麾下历练。
虞允文起初不愿,但后为罗腾飞折服,心甘情愿担任他的幕僚,但心中却始终存着安邦定国之心,希望有一日能够将一身所学卖于帝王家,封侯拜相。
可随着时间推移,虞允文渐渐发现朝堂昏暗,赵构无能,绝非理想中的明君圣主,莫说跟秦皇汉武比,即便比起罗腾飞也远远不如,心中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赵构的作为越来越让人失望,而罗腾飞却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有王者风范,虞允文已经觉得于其在朝堂上报效国家,不如在罗腾飞麾下报效国家更有意义,罗腾飞才是他心中的明主,但因为长时间的信仰,虞允文心中始终有着赵宋王朝。
罗腾飞的一个个的胜利,意味着赵宋王朝一点一点的强大,本是富强之时,赵构的议和将他的心打入了万丈深渊,明明处于优势,却要自甘为奴。
虞允文实在想不明白,愤怒、伤心、失望、绝望各种一个智者不应该有的情绪,此刻却将他团团包围,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听罗腾飞如此一说,虞允文也意识道事已至此,无论自己如何死心也改不了这个事实,抹去了眼泪,努力的使自己平复下来。
罗腾飞问道:“这议和就是是怎么一回事?我在这里没有听到半点消息。”
赵翼作揖道:“议和一事在秘密中进行,因官家怕丢了颜面,一直秘而不宣,直到月余前得到金国回音才让少数人了解情况,看看群臣反应。十日前,金国第一批使臣兀林答赞谟抵达临安,议和一事这才宣扬开来。”
罗腾飞拍案而起怒道:“你家相公身为枢密副使,位列宰执大臣,此事怎会不知,这等大事,为何不事先通知?”
“相公息怒!”赵翼依旧不卑不亢的冷静说道:“此事官家以迎回梓宫及母、兄为由,以独夫之志,逆万众之心。我家老爷说了,若事先让相公得知,以相公的脾气只会坏事,故而迟迟未说。”
罗腾飞冷哼一声,也明白王庶心意,但心中却是不悦。
虞允文道:“宫廷发生了什么情况,对于官家此举,众臣反应如何。”
赵翼答道:“开始群情亢奋,反对成片。但官家一怒之下罢免了赵鼎、刘大中两位大臣,大理寺也收监了数位态度强硬的大臣,如今已无人敢在正面反对。”
赵鼎、刘大中他们一个是宰相,一个是参知政事也就是副相。
赵构将他们两人罢免,这议和之心,显然已经是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