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渐降了下来,阵阵秋风,寒意越发浓了,楚军一个大帐之中,灯光点点,韩信趴在榻上,满脸通红,满头大汗,而他,却不是热的,而是疼的。
军医轻轻清洗着伤口,韩将军的屁股上,血肉模糊,已经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好肉,被打的时候一声不吭的他,依然咬着牙,忍耐着,任凭汗水湿透了衣衫……
足足有两顿饭的功夫,伤口终于处理完毕,韩信长长出了口气,闭上眼睛,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
要说立战功,自从韩信从军以来,可以说是家常便饭,可是挨军棍,他还是头一次。
自从参军以来,韩信是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死,总是冲在最前面,加上有一身武艺,又熟读兵书,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一步一步荣升为将军,战功没有少立,挨打,却还是头一遭。
说句心里话,此时的韩信,心里有些别扭是不假,不过却毫无怨言,军纪严明,也是应该的,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没有按时回营,挨一百军棍,还算在情理之中。
再说,霸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毕竟是一方统帅,军纪严明,军令大如山,乃是行军的根本,这一点,韩信懂,也清楚,作为最高统帅,也有不得已的时候。
殊不知,这一次,韩信错了,大错特错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次,项羽绝对不是什么军纪严明,更不是不得已,而是早有预谋,另有打算,其中的蹊跷,别说韩信一辈子没有琢磨明白,就是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人知情。
说起来,韩信作为一枚棋子,是个倒霉蛋不假,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项羽也算是成就了他的大好前程,只有被赶出楚军大营,在汉军之中,才可以成就他的一世英名,毕竟,在楚军之中,西楚霸王项羽的光芒,太强烈,遮挡了他的光辉。
韩信正在想着,早有手下的军卒来报,说营中众将,前来探望。
于是乎,楚军大营中,大大小小的官,什么文的武的,熟悉的不太熟的,比韩信官大的,官小的,包括韩信的老乡,追随的士兵,都来了看挨了军棍的韩信,来了一拨,又去了一拨的,一拨一拨的,络绎不绝,整个大营中,都是问候安慰之声,热闹非常。
可是,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在这热闹里,却少了一个人,明显少了一个最关键的人物,那就是西楚霸王项羽。
众所周知,霸王不仅是最高统帅,也是最体恤军卒的,每当部下受罚,项羽必当安抚一翻,也许其中有作秀给人看的成分,不过,身为西楚霸王,他一贯如此,这么多年来,做到始终如一,却不仅仅是作秀那么简单的了,起码说明,霸王最爱惜他的部下。
这一次,别说是韩信有情可原,就是真正有错,在平时,项羽也会安慰一番,打一下,给个甜枣吃。
可是,一拨一拨的人马,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却迟迟等不到项羽。
天色越来越晚,大营之中,楚军都准备休息了,项羽的脚步声,依然没有响起,真是让韩信望穿了秋水,却依然没有等来。
不仅如此,项羽没有露面不说,甚至连派人带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韩信的心,有点凉了,第一次凉了。
然而,这只是项羽给韩信摆上的一道小菜,真正的大菜,还在后面呢。更让韩信大出意外的是,第二天天刚亮,霸王的军令到了,那就是命令韩信,“将功赎罪”。
韩信禁不住冷笑一声,好一个楚霸王项羽,好一个“将功赎罪”!与其说是给自己一个机会,“绝好”的机会,倒不如说是故意刁难。
这个绝好的机会,就是冬天的军用物资,限一个月之内,必须完成。
楚军上上下下都清楚,每年秋冬时节,都是项羽最头疼的,十几万的大军,可是最烧钱的,冬季应用物资,那可不是小数目,再加上,连年征战,早就弄得民不聊生,弄来这些军用物资,恐怕比登天都难。更何况,一些物资,就是有钱,也是买不来的,更没有地方买去。
例如,军鞋。
楚汉交战,尽管有一定数量的骑兵,却是步兵居多,行军打仗,最是费鞋的,一两天就是一双,这里是古代,不可能大批量生产,都是手工做的,而且布鞋最不禁穿,总不能赤脚打仗吧,更何况是寒冷的冬天。
军鞋,从来都是最头疼的一个大问题。
粮食可以用抢的,反正谁吃到嘴里,都解饿,这鞋怎么弄?一双鞋毕竟是有尺寸的。即使巧取豪夺,也没有那么合适,不是吗。
这就是给自己“立功赎罪”的机会?韩信冷笑一声。
开什么玩笑?!
一个月之内,整个楚军的军用物资,从天上掉下来,从地上冒出来,还是老天爷赞助?天上掉不下来,地上也冒不出来,去抢?去偷?就算是去抢,去偷,去哪里偷?去哪里抢?
与其说,这是在给自己立功赎罪的机会,倒不如说,这是故意刁难,十足的找自己的别扭。
不说韩信在自己大帐里一筹莫展,暗自嘀嘀咕咕,却说项羽,与此同时,也在大帐之中,心潮翻滚起来。逼走韩信,是他的第一步棋,也是不得不走的。
众所周知,楚汉之战,楚军的实力是超出汉军的,要想隐退,想离开战场,就要为自己制造一场大大的败局,于是,实力上的较量,就成了最重要的问题,也是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一粒米可以改变斤两,一个勇士可以决定胜败,韩信就是这粒米,就是这个勇士。项羽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韩信的实力,完全可以但此重任,这一点,毋庸置疑。
汉军的优势在于兵器,在于士兵的勇猛,毕竟手里有天下第一利刃,可以缺少的是大将,是能征善战的大将。
而楚军的军卒,手里的兵器无法跟汉军抗衡,却有西楚霸王,有天下第一猛将,即使他手里拿的是烧火棍,汉军之中,也没有人可以与之抗衡。
逼走韩信,让他走进汉军之中,为对方增加一名大将,可以勇冠三军的大将,不仅消弱了楚军的力量,还增加了汉军的实力,如此一来,两军才能够算得上是势均力敌,才能够有一场“大败仗”,吃了败仗之后,项羽才能够“死去”。才能够全身而退。
可是,赶走韩信,谈何容易?
毕竟,楚地是韩信的家乡,楚军也是他展露头角的所在,此时,正是他初露锋芒的时候,叔父项伯对他有栽培之恩,培育之情,更何况,韩信是个最讲义气的人,让他彻底死了心,从而去投奔汉军,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项羽一直在思考,努力找寻压垮韩信的最后一根稻草,什么触犯军纪,什么军令如山,都是借口,都是让他心寒的手段,让他离开的步骤,当务之急,必须找到最后一根稻草,压垮韩信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韩信彻底死了心。
就这样,毫不知情的韩信,尽管心里很不自在,也感觉到了霸王在故意找茬,心里还是惦记着楚军的冬季物资,还在心心念着,楚军的将来,他哪里知道,这枚棋子,他算是当定了,无论他愿不愿意,无论他接受不接受,他都成了楚汉争战中最大的一枚棋子。
这两个人,尽管没有在一个地方,却都是心事重重,一个是思考怎么才能将功赎罪,另一个,却在犯愁,如何赶走韩信,压垮这个有情有义的韩信,最后一根稻草,究竟是什么呢。
深秋时节,落叶萧萧,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冬天的脚步,已经悄然走近了。如此料峭的寒意,打在韩信的心坎上。
将功赎罪?谈何容易?往年,连霸王亲自出马,冬季物资都没有着落,更何况是自己呢?
却奈何,军令如山,韩信无奈,揉揉伤痕累累的屁股,手上依然握着祖上传下来的宝剑,带领手下五千军卒,又一次上路了。
韩信忍着屁股上的痛楚,半躺在车上,一路颠簸,离开楚军大营,一路南下,日夜兼程,希望可以“立功赎罪”。
南方盛产蜜桔,初冬时节,正是柑橘收获的季节,却说这一天傍晚,韩信一行人走到一个大山脚下,一汪湖水,泛起阵阵涟漪,一望无边,让人心旷神怡,于是安营扎寨,准备在湖边宿营。
早有手下军卒,埋锅造饭,向当地百姓买来柑橘,作为晚餐之用。
韩信吃完晚饭,正准备早点休息,却见在苍茫的夜色之中,成千上万只小桔灯,顺水漂流,照亮了整个夜色,映红了军士们疲惫的脸,也映红了韩信的眼睛。
好美的夜色啊!在这战乱时期,这样的美景,也算是难得了。那些日夜奔波的军兵,竟然还有这样的闲心,也算是忙里偷闲,自娱自乐吧。
韩信感叹一声,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交差,要是不能将功赎罪,霸王明正典刑的对象,就是自己。
韩信根本就不不知道,这一次,根本不是他的问题,是项羽在故意找茬,即使这次能够交差,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下下次,只要找,总有差错,也总有机会的。
而且这一次,就是绝好的机会,也是韩信无乱如何都没有想到的,那根压垮他最后防线的稻草,就是这美丽的小小桔灯。
时光如梭,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果然,正如所有的人预料的那样,这一次,韩信并没有带回所需要的物资。
将功赎罪,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不仅不可能,还要面对第二次违抗军令,大家的心里,都暗暗捏着一把汗,为韩信担心。
是疖子总要冒头,怕也不行,韩信无奈,硬着头皮,前来交差。
大帐之中,西楚霸王项羽,坐在正中央,文武分两班站在,鸦雀无声,霸王的眼睛里,一只能喷出火来,一只能喷出冰来,正死死盯着韩信,盯着这个倒霉蛋。
一阵冷风吹来,把韩信的头发吹散了,吹到韩信身上,顿时,冰冷彻骨,韩信禁不住浑身颤抖。
他感觉到了,霸王眼中的怒气,甚至还有一股杀气,韩信禁不住紧紧握住手里的宝剑,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硬着头皮,上前施了一礼。
“末将韩信,奉命采办冬季物资,一个月过去了,前来复命。”韩信尽量稳住心神,说话的声音,还算没有哆嗦出来。
“完成了吗?”项羽继续盯着他,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回禀霸王,没有完成。”韩信小心翼翼的回答,心里却打开了小鼓,这一下,完了,算是彻底完了,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反正,绝对不是打军棍那么简单了。
“哼!”果然,项羽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句,突然站起身来,“哐啷”一声,拽出随身佩剑,一道寒光闪过,吓得韩信又是一哆嗦,只听霸王大喝一声,“犯吾法者,唯有剑尔!”
这一声,差点没有让韩信坐在地上,“唯有剑尔”,也就是说,要让自己尝尝宝剑的滋味了?
几个字,恶狠狠,硬帮帮,砸在韩信身上,也砸在他心里,难道,堂堂男儿,没有死在疆场,却死在自己人的剑下?更何况,他韩信并没有犯下什么必死的罪责,与其说是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倒不如说是霸王故意找茬。
“末将不服!末将不服!”韩信大喊一声,此时此刻,韩信的心一横,既然要尝尝宝剑的滋味,总要死个明白,就是去阎王那里报到,也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