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的这一面，周游听到了邓涛的咆哮，心头却并不感到意外。
杜克的撒谎才在情理之中，更也在周游的预料之中。
“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反正这个厂子里恐怕还不止两千人，应该是有个三四千的样子。被关在这里的不只杜家村的人，周边其他地区的人类俘虏应该也都被送到这里来了。这些人类俘虏已经形成了一定的阶层架构，一定有个人类俘虏中的上位者负责管理工作。我认为，很可能就是杜克。”
“人类俘虏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好像还不算糟糕。除了有些衣不蔽体之外，大部分人都能活动，他们是在……是在制作工具！各种各样的木质工具！木盆子、拖拽式双轮板车……甚至还有脚踏板式木轮战车！这些人竟然在帮着老鼠给木轮上加橡胶皮！他们好像还有一个小实验室，这是在制作一些很小的铁制品，看起来……像是铁爪子？”
“在施工工地附近还有不少穿戴了木质盔甲的老鼠巡逻。老鼠的确是在跑步进入木器时代，甚至还有可能被这些人带进铁器时代！现在这满世界都有太多我们遗留下来的废弃钢铁了，一旦老鼠掌握熔炼技术，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时间推移，邓涛还在不断地更新着空中情报。
周游这边先只是安静地听着，不过在车队在经过岔路，并转进一旁的县道小路后，在MPV那边负责看守杜克的唐大河拨通了对讲机。
“周先生，杜克说我们走错路了，这不是去康岳县城的方向。往这边走是要深入鼠类的占领区，会很危险。”
“告诉杜克先生，就说我已经知道了。多谢他的提醒。不过我们从乐来到康岳县的目的，就是为了剿灭老鼠，正是哪里危险才会去哪里。”
周游说完，那边邓涛又发来消息。
“我保持高度悬停在厂子上方了。厂子东面的办公楼的房顶上正有不少老鼠在活动。我没办法仔细分辨这些老鼠的公母，但从体型上看，似乎稍小一号。我稍微偏转一下方向，试试看能不能从办公楼的窗户往里面望进去。”
又等一会，邓涛传回消息，“我看到了，窗户里面的阴凉处有好多母鼠和幼鼠。这些幼鼠应该是最近刚出生不久的，跟一条条的小蠕虫一样！母鼠把这些小幼崽都装在木盒子里，还时不时拖到阳光下面照一下，晒一下太阳。现在的老鼠正在从小培养幼鼠适应光照的能力。这……它们真是想占领地面！”
周游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听完邓涛的描述，周游心里有不少想法。
可惜这时候不方便与华音联系。
不然的话，要能得到首都的国家研究院的远程技术支援就好了。
“老鼠很可能是正在从地下生物向趋光生物快速进化。以前的老鼠习惯夜间活动，并且慢慢进化出了更偏重于夜视能力的视觉系统。与之对应的，不少老鼠的天敌，诸如猫科鼬科猫头鹰和蛇类，其实也是以夜间活动为主。那么如果老鼠的视力种类发生了变化，从夜间动物快速迭代成日渐动物，反而能在短期内避开这部分原有的天敌的威胁，可以更好的繁殖，也可以轻易剿灭以前的天敌。”
这时候，倒是一旁正蹲在笔记本电脑旁边，检索观察着先前周游操作人形机器人的数据报告的沈苓插话了。
周游心头感慨，幸好沈苓还在身边，还有个人能和自己进行学术讨论。
他依然记得当初自己与沈苓曾经聊到过的那个话题。
当时二人先将老鼠假定为一种人类目前尚且无法理解也不能共情的文明形式，然后再换位思考到老鼠的角度将人类视为自然灾害，这样去理解老鼠的文明。
那时候，二人只觉得这种换位思考挺有趣。
倒是真没想到，当初二人放飞自我天马行空地想象出的老鼠的文明，如今在短短二十多天后竟真个用如此凶猛的姿态走进了现实。
真是一点也不有趣。
周游点头，认可沈苓的推断，“的确如此，如果一个种族要从普通的动物群落向真正的文明转变，的确需要更好的光照条件，也需要更精细的视觉能力。毕竟，得要在白天的强光环境下也能看得清楚，才能更好地搞发明创造。”
“这也是地球的特性决定的，毕竟地球上有光照的时间其实要比黑夜的时间更长。如果真给老鼠只用一代鼠的繁殖，就从黑暗视觉快速迭代到光照视觉，那对我们的确是个噩耗。不过……眼下老鼠这行为却是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绝佳的战机。”
二人正说着，那边的邓涛已经做出了他自己的高空分析。
“我现在可以肯定，这的确是那批试图挖山的老鼠的核心巢穴，至少有数万母鼠，以及二十万以上的幼鼠在这栋办公楼里。这样的话，我们依然可以尝试用火攻，将整栋楼里的老鼠统统一锅端。”
邓涛如此说道。
周游也觉得可以，他本来也这般考虑着。
事实上，自从人鼠开战以来，光只是周游自己便已经用了两次火攻，并且每次一旦使出火攻，都战功卓著。
目前人类手中最为有力的武器，既不是各种射钉枪，更不是各种刀剑弓弩，却反而依然是火，就像远古人类一开始用火去驱散震退狮虎豹熊之类的猛兽一样。
可周游自己也说不太清楚，这火还能用多久，老鼠又还会犯多少次这种低级失误。
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不能一把火将全世界的老鼠都烧灭了，鼠类迟早能明白防火的道理，也迟早会不再犯这些低级错误，人类目前手中持有的诸如汽油煤油柴油等易于泼洒，方便拿来进行火攻的可燃物，也迟早会被消耗光。
这些都是将来的隐患。
周游这总把事情往坏处想的习惯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这方向。
当然，甭管他心里再如何担忧，眼下的作战计划的确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于是乎，正在行进中的队伍再次开始了第二轮汽油瓶的灌装工作。
最前方的邓涛再三核实了厂子里的人类分布情况，确定没有人类在那办公楼里之后，便暂时离开厂子上空，又顺着老鼠残军逃离的方向往回飞去。
邓涛现在的任务是跟踪观察老鼠逃兵的动向，并随时向车队报告。
等车队上的无人机中队在行进中升空后，邓涛则会无缝接过指挥岗，开始指挥野外的诱敌作战。
这支高机动队伍的任务是尽可能拦截与拖延鼠群败军返回厂子的时间。
三分钟后，经过简单的准备，二十台无人机几乎同时从移动中的车子中升空。
这些无人机上都满装了弹药储备，下方吊装搭载的也是诸如罗荨、尹燕这般的顶级神枪手。
接下来，这支无人机中队将会稍微绕后，从鼠群败军的后方突击而上，假装成是从高压电塔的方向追击而来。
这次行动的目的并非要对鼠群败军制造出多么猛烈的杀伤。
毕竟只有二十台无人机，哪怕火力全开，恐怕也不会有多少战果。
行动的真实目的是误导鼠群败军中的指挥型鼠王，逼迫其误判局势，让它以为人类还没发现其老巢，然后主动发出指令，让众老鼠临时改变方向，再往其他地方逃去，以图误导人类，免得暴露老巢。
那么，这自然能进一步拖延鼠群败军回到厂子的速度。
这手段果然奏效，车队差不多比翻山越岭几乎走直线的败军提前了十分钟抵达杜家村的路口。
路口附近活动着两百余只有公有母的老鼠，想来应该是把风的哨兵。
刚一发现车队，便至少有数十只老鼠四散奔逃，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
有些老鼠是想去高压电塔的方向，还有些则是往村镇里侧而去，大约是要警示厂房里的其他老鼠。
这次作战队伍并没有采取提前拔钉子的策略，主要还是因着村镇里的地形实在过于复杂，实在无法实现。
比如那些人类建立的沿街下水管道，简直是老鼠的天然移动战壕。
指挥车里，高战鹰对这状况表示忧虑。
周游摇头说道：“没关系。老鼠的主要战力都在高压电塔那边，已经被我们打成了残兵败将。留守在厂子里的人则不足为虑。”
高战鹰无奈摇头，“可我担心的是那些被困在厂子里的人。”
“无妨，我们会比这些所谓的哨兵先到。传下去，让大G到队伍最前面去，全军加速突进，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厂子门口。”
两分钟后，靠着重新修复了线路，并重点加强了纯钢板引擎盖以及使用了大量工字钢与角钢焊接而成的撞角的大G开路，车队径直开到了厂子门口。
正如周游所预判的那样，人类的确先到。
这时候，即便是最快的老鼠哨兵也才只跑到一半的距离。
厂子里的老鼠对外面的危险，还根本就没来得及提前做出反应。
随后，二十辆车的后车厢门以及车窗同时打开。
早已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两千名战士鱼贯而出。
操控着人型装甲的周游打开越野车车门，一马当先走在最前。
在他身后，则是一辆又一辆顺着电动伸缩触地的货车卸货板驶下来的各种中小型电动装甲车。
比如电驱坦克、迷你装甲车、多功能作战机器狗，甚至还有多足机械臂机器人。
在这些电动装甲车的后面，则是身穿动力外骨骼的精英战士。
在精英战士的身后，则又是全部身披合金铠甲，身上既携带了冷兵器又携带了热兵器的步兵部队。
进攻高压电塔时，由于交通不便，真正大展神威的是空中战力。
但现在既然车辆可以直接开到作战区域附近，那自然就该轮到地面战力发挥了。
出战的人选基本还是同一批人，但使用的主要装备却有很大的区别。
人类军队需要适应的，正是这一批地面军备。
虽然这些装备在之前的小规模战斗中已经多次验证，但大会战与小规模战斗却又是不同的概念。
这既是作战行动，同时也是练兵。
此时，这厂区的大铁门门口正紧闭着。
也不知道是人类缩小之前这门就这般关着，还是被老鼠占领后，再想到法子封闭了。
虽然人可以趴着从大铁门的下沿处钻进去，但显然没这必要。
周游的人形机器人走到铁门前方，先十分随意地抬手试着推了推。
里面的确是有阻挡，推不动。
这时候，已经提前完成误导诱敌工作的罗荨驾驭着周游那台高端无人机赶来了这边，悬浮在厂区里侧低空，可以看到门后的场景。
罗荨在轻便型对讲机里喊道：“门锁的位置绑着有钢丝……要不……”
罗荨的话没说完，周游便控制着人形机器人稍微发力，便将里面的钢丝给崩断了。
此后，大门洞开，人类大军压境。
从厂子大门往里面去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个规模不算大的长方形小广场。
小广场的两边是停车区，里侧是柠檬仓库。
把仓库放在这显眼的位置，是当初投资建这厂子的老板的小心思，目的是把鲜柠檬就摆在进来参观厂子的客户面前，以展现自家厂子的用料之扎实。
在仓库右侧，便是那栋四层办公楼。
此时在这小广场上，正四散分布着大约一两万只老鼠。
这些老鼠的平均体型稍小，但身上大多都披挂着木质铠甲。
在一部分成年老鼠的旁边还跟着数只个头偏小，只能勉强低速爬行的小老鼠。
想来这些都是人类缩小之后才陆续出生的幼鼠。
这时候，街口的哨兵还没跑回来，厂子里的老鼠之前并不知道人类已经大兵压境。
这一两万只都是就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内，听着门外的动静而紧急行动起来的。
至于那些人类苦工，此时却并不在广场这边。
周游知道人类苦工的位置，得要绕过仓库往里面走。
他也不耽搁，只一挥手，便大步迈出，踩到身旁的九号电动卡丁车上，快速往里面突去。
在他身后的地面部队则分为两边，同时将对开的两扇大铁门往两侧推开。
此后，人类军队的行军路线分为两个纵列，开始向里侧推进。
在这两个纵列的正中间，是一条宽度达到六米的空档区。
一辆货卡已经提前换了位置到了前面来。
这辆货卡如今在某种程度上应该算是特种车辆。
它在过去的身份，是一台用来清扫大街的扫地车。
只不过如今这扫地车前端顶部的两个圆盘状毛刷子电动扫把经过了彻彻底底的改造。
现在电动扫把与地面接触的不再是塑料纤维毛刷，而是丛林一般的直径4毫米的铁丝。
货卡进门后，便将两把毛刷子支到了地上，然后轰然开动，向前冲锋而去。
两把铁丝刷子如同铁犁般犁过地面，将阻挡在其前进道路上的老鼠纷纷卷入其中。
货卡所过之处，只留下满地碎尸以及数之不尽的血痕，还有星星点点般洒了满地的血花。
随着货卡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周游也控制着足下的九号电动卡丁车开始向前冲锋。
数十辆各型装甲车与多足机器人，还有数百名步兵则紧随其后，一并向里侧冲去。
这支人类队伍直奔先前邓涛在高空中观察到的人类苦工所在的区域，也就是大仓库的左侧区域。
留守的鼠群终于明白了这支人类军队的目的。
敌人是要解救他们的同胞！
也不知道躲藏在暗处的鼠王下达了怎样的命令，广场里的老鼠在稍许停顿后，竟纷纷毫不犹豫地往两侧跑去，作势是要放弃防守，似乎是打算放任人类救走同伴。
这的确是合理的选择。
但坐镇此地的鼠王可能还有另一重意图，那就是先将人类的军队放进去，然后再利用数量优势从四面八方包围这支军队以及之前的苦工，给人类来个一网打尽。
不过，等冲锋在前的卡车与周游等人路过仓库，开始转向的同时，门口处的其他箱式货卡的上空，近三百台单人飞艇与三台狼牙四号飞艇几乎同时升空，然后顺着风向往办公楼的方位飘移而去。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如此多的空中单位同时升空，必然会让老鼠倍感警惕，说不定还会去警告办公楼里的同伴。
但此时在场绝大部分老鼠都才刚刚逃进地下通道，根本就不知道地上的情况。
只有极少数冒险潜伏在大门附近，与车队距离较近的一些负责监视现场的老鼠见势不妙，立刻重新窜回地面，准备去办公楼做出警示。
这种老鼠大约有几十只，个头偏大，看起来都是雄性。
但差不多也就是在这时候，先前负责诱敌误导任务的无人机部队全部抵达，并遵照周游提前下达的命令，就悬浮在长方形广场上方的低空中。
在以罗荨和尹燕为代表的强力神枪手的阻断之下，最终没有一只老鼠能冲破防线，统统被钉死在广场之上。
至于本来就在办公楼里的鼠类，却是并没能看懂这情况，也不知道该采取如何行动。
在过去时，老鼠的视力有长处，但也有短处。最典型的缺陷就是“鼠目寸光”这个成语的由来。
老鼠只能看到十米范围之内的移动物体，对于静止以及相对静止的物体，更是要凑得极近才能勉强看清楚。
但现在，人类体型缩小，老鼠的智慧也在提高，同时老鼠的身体结构也正在逐渐发生一些细微的，更符合文明生物的需求的微进化。
眼睛，就是最大的变化。
早在变电站之战时，周游就注意到有老鼠躲藏在废旧棉纺厂的高处建筑中观望着变电站以及城市的情况。
当时周游也没有细想，那是因为他已经将老鼠当成了和人类一样的存在，在本能意识中自然而然地觉得老鼠是可以看清楚远距离的物事了。
后来周游看了国家科学院那边的解剖报告，找到了对这个问题的明确答复。
老鼠的眼睛的确是不太一样了，在保持了原有的超强感光酶与紫外光视觉能力之外，老鼠的眼球结构本身是有些变化，可以对远处的光线变化产生较为敏锐的反应，也可以更好地适应强光环境，同时还拥有了和猫的眼睛接近的可调节的瞳孔大小变化比率。
正因如此，那些办公楼里的母鼠才在幼鼠还小的时候，就时不时让这些幼鼠晒太阳，以更好地适应白天视觉。
现在，办公楼里的母鼠以及少量负责安保工作的强壮公鼠的确也看见了这些飞艇。
但可惜的是此时这些老鼠还没能与高压电塔的残兵汇合，没能意识到火焰的可怕，也没能想到自己和幼崽全部待在一栋楼里，简直太适合人类放火。
它们的本能思维里或许还在想着，赶紧飞过来吧，刚好把你们骨头都拆了给孩子们加点肉。
也差不多就在这时候，正率领残兵往杜家村方向而来的鼠王与前来汇报消息的哨兵汇合。
这鼠王稍做犹豫后，竟决定继续率领残兵往回奔。
它竟是要回援，而不是干脆利落地远遁。
原因非常简单，那栋办公楼里的幼鼠数量的确达到了二十万以上！
虽然按照老鼠的等级森严的社会体系，占据了族群高位的上等鼠，尤其是鼠王本不该在乎下位鼠的死活。
但幼鼠却又有不同，这些小家伙才代表着族群的未来，绝不能轻易放弃。
最重要的是，鼠王心里其实也并不服气。
先前在高压电塔下的那场惨败，真是非战之罪。
人类根本就没有给鼠族公平对决的机会，而是仗着对自然界中的圣物火焰的熟练运用，从一开始就让鼠族陷入了被火焰环绕的绝境之中。
但现在，双方交战的场地从长满了可以燃烧的树木的山林变成了人类自己修建的钢筋混凝土，不会再有那么多可燃物。
所以，我们可以公平一战！我能赢！
正如周游之前所担心的那样，总是用火来烧鼠类，鼠类对火焰的认知的确越来越深，现在鼠王脑子里都已经有了可燃物的概念。
但可惜的是，这鼠王还是活得不够明白，没能从先前的教训中意识到，人类放火时依靠的根本就不是那些大自然中的天然物质，而是一种名为汽油的化工产品。
另一边，正在一片露天工地中忙忙碌碌的人类苦工突然听到前方传来汽车轰鸣声。
随后，众人抬起头来看着远方。
他们一眼便看到了那辆车前的钢丝刷子上全是殷红鲜血的扫地车。
也不知道是谁最开始，这些前一刻还满脸麻木，只如行尸走肉的人突然就扔了手中的工具，开始嚎啕大哭着向着那台车狂奔而去。
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