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区竹韵路是一套偏僻的横街,动中取静,环境清幽,在滨海市,这是一条神秘而引人注目的街道。
在九十年代初期,滨海市夜间是十分繁华的,宵夜大排档往往持续通宵都顾客盈门。那时候,港台警匪片黑道片刚刚涌入内地,滨海市的一些镭射录像厅一张门票三块五毛钱,每晚都是场场爆满。
看多了警匪片的小青年和小混混,在宵夜档吃了宵夜,喝个烂醉,就喜欢沿街游荡,****下夜归的女孩子,摔摔酒瓶子,吆喝几声吓唬路人。
但是,整个滨海市所有的混混都知道,在哪条街道都可以撒野,甚至在派出所附近的街道也能吼上两嗓子,唯独不能在竹韵路上大呼小叫。
竹韵路上有两座看似普通却又很不普通的院子,院墙高耸,铁门森冷,轻易不会开启,过往行人只能看到那些越出墙头的竹子和松树,里面情形难以窥探。偶尔有挂着军牌的车从铁门出入,趁机一眼扫过去,里头却像个农家小院,葡萄架、小凉亭,如果看仔细了,还能看到居然有两垄子韭菜地。
院门外无论黑夜白昼,都有身穿军装、荷枪实弹的士兵在横街的一个占地上千平方的小院子外来回巡逻,而且实行的是双人双岗。
这些不寻常的动静,向所有人诏示着,这院子里的人身份极不简单。
钱凡的车子在院门口被拦了下来,经过外围岗哨士兵的查验,再经过院子里头人的确认,那扇墨绿色的大铁门终于缓缓打开,车子慢慢滑进院子里。
一个穿着上尉军服的年轻军官站在小洋楼的台阶上,见钱凡的车子到了,赶紧迎了上来,替钱凡开了门,对下了车的钱凡说:“钱书记,这边请。”边说边将他往葡萄架那边引。
天色已晚,院子里头已经有些昏暗,钱凡跟在年轻军官的身后,慢慢走近那具绿意盎然的葡萄架,只听见茂盛的枝叶下传出爽朗的笑声,还有愉快的言谈声。
走近了,年轻军官加快步伐,进了架子下,对一位理着板寸、两鬓斑白、肩扛麦穗金星肩章的人说:“首长,钱书记到了。”
这人年龄和钱凡相仿,精神却比钱凡好许多,皮肤黝黑,双目炯炯有神,像两把利剑,听了年轻军官的通报,他站起身,朝钱凡走了过来,边走边笑道:“钱书记,欢迎欢迎。”
钱凡赶紧也迎上去,握住来人的手,感慨说:“徐司令,虽然你在滨海市住了十多年,可是我还是第一次到你府上做客啊。”
这人正是西南军区的徐江司令员,听闻钱凡的感慨,笑道:“军务繁忙,你又政务繁忙,平时见面都是场面上的应酬场合,今天想想是我失礼了,应该请你这个土地公来家里,给你烧烧香才行。”
钱凡也不拘谨,虽然徐江是军队大员,但俩人无隶属关系,也就没什么压力,笑着回答:“你徐司令是戍边大将军,我只是一个小城市的父母官,没能到你府上拜会,是我失礼才对。”
说到这里,看到徐江身后有一男一女两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女的看起来岁数应该有四十了,样貌典雅大方;男的有些面熟,很年轻也很英俊,二十多岁的样子,俩人看起来倒像是两母子。
于是又问:“徐司令,这两位是?”
徐江噢了一声,停下脚步,转过身对那俩人说:“安红、小林,你们过来见见钱书记。”
小林?钱凡觉得自己眼皮子突突跳了一下。
那一男一女走上前,女的先开了口,说:“钱书记您好,我叫秦安红,很高兴认识您。”
她指指身边的小年轻,说:“这是我们家的晚辈,林安然,也是你们开发区的干部。”
林安然赶紧迎上去,和钱凡握了握手,说:“钱书记,您好。”
钱凡心想,果然眼皮子跳还真有原因。来之前还在想着开发区服装城投资项目的事情,还想到了这位久闻其名但素未谋面的林安然,一转念功夫,在这里就见上了。
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里,显然这个年轻人的背景真的不简单。不说他身边这位姓秦的女人看起来气度非凡,就说这徐司令的家,就连自己都是第一次进来。看来这次家宴不是那么简单,估计跟投资的事情有关。难道,这个姓秦的就是投资商?
脑子里不断转着,嘴巴上却显得很是自然,说:“小林呐,我最近可是老听到你的名字,听说你工作做的不错嘛。”
徐江呵呵笑道:“我喜欢这小伙子,可惜啊,部队没留住他,不然我一定要将他调到我的麾下,放在最精锐的两栖侦察大队里去。”
秦安红说:“徐叔叔,别说你了,我父亲都留不住他,当年他打报告申请退伍,把警卫团的政委气得几天都吃不下饭。”
徐江仰头大笑,笑完了说:“如果我是安邦呐,我就下命令,不许他退伍!”
秦安红叹了口气,说:“这一套在我们家行不通,况且安然不是外人,如果真这样,老爷子也会插手。”
钱凡虽然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听出了一些门道。这叫秦安红的女人确实不简单,看她和徐江说话,一点顾忌都没有,显然是个背景深厚的大人物。
想到徐江今晚的这顿家宴,显然不是随便吃吃就能算的,为了个服装城项目,居然连舰队司令都请出来了。
看来这次服装城的项目是势在必行了,且不说要给点脸面给赵奎,就这徐江这等人物,怎好不同意?况且再想想,这项目确实也是个好项目,自己虽然重农轻商,但作为滨海市的一把手,这种既能发展经济又能有益于百姓的事情,如果还作梗阻挠,恐怕对自己的政声大有影响。
一行人走进小洋楼里,上尉军官推开饭厅大门。里面布置十分简单,说是饭厅,实际上倒有点像部队里的饭堂,一张军用长木桌,围着一圈子的木椅,旁边放着一个木制大碗柜,两个勤务兵在忙前忙后。
徐江请大家就座,说:“我这里简陋了些,不过负责炒菜的炊事员跟了我许多年了,炒小菜有一手,大家等会好好常常。”
说完对上尉军官说:“去,叫你厉阿姨下来。”
上尉军官应了声是,转身上楼去请徐江的老婆厉宁下来。
大家等着上菜,徐江又说:“唉,今天也就是你们来了,这里才热闹点,我家一儿一女都在部队,而且都不在身边,就我们俩个老东西在一起凑合过。”
钱凡应道:“我不也一样?儿子自从大学毕业就一直在外地,也就逢年过节回来转一下,都习惯了。”
等厉宁下来,入了座,徐江问钱凡,说:“喝点酒吧?红的还是白的?”
钱凡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说:“最近身体有点儿毛病,酒不敢喝了。”想了想,对林安然说:“小林,今晚你就代表我们地方政府吧,喝点酒,敬一下司令。”
徐江笑道:“老钱呐,你可真会人尽其才了,这小林本是我的客人,被你这么一划分,就得站到你那边去了。”
钱凡听出他话里有话,笑道:“是人才的,我一定人尽其用。”他觉得徐江在提示自己,林安然是个人才,自己这么答他,既不算答应也不算不答应。如果林安然是人才,当然可以用;如果不是,那刚才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菜式上来,林安然一看,都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但是做得倒还精致,显然这厨子手艺果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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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凡和徐江在饭桌上都说些家常,偶尔也谈谈军地共建的事情,热情又显得有些客套,林安然和徐江喝了几杯白酒,气氛轻松,大家谈笑风生。秦安红一直很安静,压根儿没提项目的事情,倒是让钱凡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吃完饭,徐江提议大家到葡萄架下去乘凉,让上尉领着人先过去,自己和厉宁有点事谈,马上就过来。
这样一来,钱凡就明白了,戏肉终于到了。徐江不会无缘无故借口离开,这样显然不符合待客之道,只不过是故意制造机会让自己和秦安红能坐下来细谈而已。
他已经打定主意,对于那块地皮变更使用性质的事情可以答应,但是如果想借这层关系,让临海区的服装一条街歇业关门,让那些商户都搬过去,这绝对不行。
在这一点上,自己必须维护李亚文的利益。
等到了葡萄架下,大家都坐在藤椅里,围着一张小木桌,上面早有勤务兵冲好的茶水。
钱凡喝了一口茶,觉得没必要再绕弯子了,于是说道:“秦小姐这次来滨海市,是访亲还是旅游?”
秦安红知道钱凡打算开门见山,自己也没必要躲躲闪闪,干脆答道:“钱书记,我两样都不是,我是来投资的。”
俩人对视一眼,会心而笑。
钱凡说:“为了开发区服装城的项目?”
秦安红咯咯一笑,说:“书记就是书记,一把手就是一把手,这滨海市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您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