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骨云就要脑浆迸裂香消玉殒,这时候殿中一角飞掠过一个黑影来,以闪电般的速度与骨云以头撞柱的身形碰撞在一起,探手险之又险地奋力往后拽了骨云一把。
也就是如此,骨云的身体还是带着惯性往前冲,头重重地撞在大殿的梁柱上,血洒当场。殷红的鲜血染满了骨云秀美的面颊,她倒在血泊中,场面令人触目惊心!
磨延啜等回纥人面色惨变,立即围拢过去查看骨云的情况。皇帝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如果回纥人的公主一头撞死在自己的金銮殿上,无论是对于大唐的颜面还是对于两国结盟的现状,都是大不利的。
而且,还容易引起回纥人对大唐的仇视抵触心理。
孔晟眉头紧蹙,嘴角轻轻抽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回纥女子骨云的性子竟然是如此刚烈,竟因为屁大的一点小事,就要撞柱而亡,以鲜血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孔晟轻轻苦笑一声,他本来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经此一来,无论他承认还是不承认,心里都下意识地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负罪感”。
皇帝站在丹墀上,面色阴沉,向朱辉光扫了一眼,目光威严而肃杀。朱辉光不敢怠慢,立即扯着尖细的嗓子呼唤道:“陛下有旨,速速传太医进殿!”
太医院的御医几乎悉数到场,也好在这些太医经验丰富医术高明,又来得及时,总算是为骨云包扎清理了伤口、止住了血,但尽管如此,骨云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迟迟昏迷不醒。
皇帝一直站在丹墀上,旁观着太医对骨云的急救。而长安权贵及磨延啜等人,都面色复杂地静候在一旁。好端端的一场国宴,演变成流血惨剧,出乎了所有的意料。
太医官祝年飞放下手里的药箱,起身向皇帝面色恭谨地拜伏下去:“陛下不必担心,回纥公主虽然头破血流,但只是轻伤——只是她因为失血过多,暂时昏迷不醒,老臣等已经给她敷上上等的金疮药,再给她开两副药调理一下,应该就无大碍了。”
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速速将回纥公主送出宫去,于磨延啜可汗府邸将养身体,宫内太医按时为其诊治,不得有误。”
皇帝转头望向了磨延啜,淡淡道:“磨延啜可汗,朕可是将公主交还给你了,在你的府上养伤,你可要看好她,不要再由着她的性子来!否则,再生出什么是非来,朕也救不了她!”
皇帝这算是一种比较明显的警告了。
磨延啜尴尬地点头称是。
到了这个份上,国宴其实早就不了了之了。皇帝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连句客气话都懒得再说了,径自扬长而去。朱辉光诚惶诚恐地带着随从太监宫女,执皇帝仪仗,一路随皇帝返回寝宫。
孔晟有些无语,更有些无奈。好端端地遇上这种事,真是让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消息一旦传扬出去,外界岂能辨明真伪,反正大家一听说回纥公主不惜在金殿之上撞梁自尽,就势必会猜疑孔晟到底对回纥公主干了什么缺德事儿。
孔晟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走。
这个时候,长安权贵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大殿出宫,有些人本想上前来跟孔晟打个招呼,但孔晟步伐极快,不多时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没有人注意到近乎躲避在大殿一角梁柱之后的定王殿下少年李侗。李侗站在此处,静静地看完了骨云撞梁自尽这场大戏,但深邃的目光却是始终在太子李豫身上流转。
骨云如何如何,孔晟与回纥公主如何如何,并不是少年李侗关心的事情,他唯一关注的还是李豫——堪称一手遮天的皇太子李豫,竟然被皇帝下了狠手即将幽禁在骊山别宫?!
三年闭门思过的时间……何其遥远和漫长,三年过去,这天下、这长安会有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呢?李侗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容,慢慢向最后走出殿来的李豫父子等人迎了上去。
“太子哥哥!”少年李侗面上带着恭谨的微笑,向李豫施礼道。
李豫心情非常糟糕,可以说乱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致,此番进宫毫无准备,被皇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如今南霁云的数千虎狼禁军就等候在皇城之外,皇帝连东宫都不让他回,直接让他去骊山闭门思过了。
李侗冷不丁从眼前冒出来,李豫皱了皱眉,冷漠道:“小十三,你不在安宁宫好好待着,跑麟德殿来作甚?”
李侗似笑非笑地道:“回太子哥哥的话,去年父皇就赐我开府了,今日之宴会我也在被邀请之列呢。”
李豫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李侗在李豫心里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屁孩,一直守在皇后跟前,他甚至连李侗今年到底十几岁都弄不清楚,更谈不上什么了解了。李豫心情恶劣,哪有精神头跟李侗闲扯淡,尤其是听李侗竟然话里有话还露出些许嘲讽之意,心下更是怒火熊熊。
但李豫此刻却没有任何反弹的空间。
他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李侗望着李豫一行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慢慢上挑起一抹坚毅的弧度来,他轻轻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你这一去骊山就是三年,三年啊三年——三年之后,你还会是执掌东宫的太子哥哥吗?”
李侗慢慢向殿外行去,一路之上,他昂首挺胸,周遭进进出出收拾宴会残局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退避三舍,无论李侗在李亨的儿子中是多么地不起眼,但终归也是皇子亲王,而且是已经出宫开府的亲王。
李侗的贴身太监孙安轻轻道:“殿下,回安宁宫吗?”
李侗抬头望向了安宁宫的方向,凝望良久,才摇摇头道:“不,孙安,我们不回安宁宫,我们出宫去定王府走一遭!这是我的王府,以后我会搬出宫来住在王府之中,走吧!”
孙安一怔,看了李侗一眼,却没有敢多问。
往常的时候,张皇后不知道催促了李侗多少次,说李侗已经是成年的开府的亲王了,不宜长期住在自己的安宁宫,要出宫去在自己的王府中居留,才是皇子的风范气度。可李侗总是推脱,以在母亲面前尽孝为由,迟迟不出宫。定王府被皇帝赐给他大半年了,他一次都没去过。
可今日,李侗却一反常态,主动提出要去定王府走一遭,这岂能不让孙安心里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