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运达把周玉从皇台镇调回部队,一手包办了婚姻。早晚盼小两口来日给他们生个孙男娣女。贺家梅在战争年代一心想把周玉和晓琬抚养成人,所以没有生儿育女。等进了城,一检查身体,才知自己早得了妇女病。所以他们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周玉和孙晓琬身上。周玉因为和李明珍生育过两个儿子,大儿虽半路“夭折”,但还有一个小儿子。如和孙晓婉再生儿育女,自己对不住李明珍。孙晓琬早就盼望自己生个儿女,因此二人意见相孛。二人又经常深入边防前线,离多聚少,也就遮盖了二人的矛盾。贺家梅心知肚明,只是不说。孙运达做梦都想盼个孙子,嘴里不说,心里窝火。这次大水中拣个孙子,着实让他万分高兴。
孙运达想例行公事向民部门打个报告。贺家梅心里想,管他谁家孩子,我养他,长大了叫我奶奶就行。孙晓琬想,我救孩子我有功,我就养活!周玉有自己的想法,马上报告民政部门,让他们马上找到孩子的家。没几天,周玉拉着孙晓琬,抱着孩子就去了民政部门。
民政部门救灾、安置正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只做了登记备案。最后说出几点困难,这一,一时找不到孩子的家;二,如果找不到孩子的家只有由民政部门收养,这涉及户口无法落实,口粮无法解决。所以没办法,只有你们把好事做到底——先收养吧!结果把孩子又推给孙晓琬。这可把孙晓琬乐颠了。也把孙运达老两口高兴得做梦都笑出声来!
大水过后两个月,京广铁路临时通车。周玉急忙给李明珍写信询问灾情,随信寄去孩子的抚养费。李明珍马上回信,周玉一见信,便呜呜地哭了。一家人轮着看信,各个都哭成泪人。孙运达和贺家梅一天没吃饭,一直躺在床上哭,回想他们和周显亮在一起战斗的日日夜夜,想连夜去见老战友,给自己的老战友、老弟兄烧几沓纸,添上几把土,寄托自己的哀思。正在这时接到要他和国防部首长去东北边防检查工作的电话。他去顺城不能成行,只好叫周玉写明情况,多给家寄些钱,以解燃眉之急。周玉收到李明珍来信,说儿子被山洪冲走,马上抱起这个小小子,细细琢磨。他没见过二儿子,但对大壮还有印象。一边看,一边回忆,他越看越有点像。孙晓琬见周玉翻来覆去看着孩子,就问:“你想看这孩子是不是被冲走的儿子?这不可能!”
周玉说:“世界上的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如果是我那二儿子呢?”
孙晓琬说:“如果是你儿,你儿可是命比天大!我马上写信告诉她!”
过了半个月,李明珍要小小子的照片。给孩子照了像,洗出像片就寄过去。没等回信周玉和孙晓琬就奔赴边防前线。贺家梅离职在家休养,一人正闲得慌,有了这个小小子就有了开心果、有了生活的乐趣。
李明珍收到照片,激动得恨跳起来。被大水冲走的、千里之外被救的孩子,正是二生!高兴之余又一想,如把这一消息告诉婶婶,她会催她马上去北京接二生。李明珍想儿子,但又一想,周玉那边肯定也想孩子,接回来会伤了那边爷爷奶奶的心。孩子在他父亲身边,也是一样。
婶婶知道李明珍给北京去了信,所以,她天天去大队等来信。李明珍不忍心瞒着婶婶,还是如实把信和照片给她念了、看了。别看婶婶是老花眼她一眼就认出是二生。攥住照片就哇哇大哭起来。大哭后又高兴地笑了。她说:“那老东西还挺有人性,没把我孙子带走。”又对李明珍说:“你明日就去北京,把孩子给我接回来!我孙子命大,他一路在水里漂,一路有龙王爷保佑。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我说老头子,咱孙子还活着呢,你可以安心,安心了……哈哈,老天爷保佑我孙子大难不死,大难不死啊!”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湾道山村,传遍皇台镇!李明珍的学生,村里的众乡亲们,听到消息后既惊奇又高兴,纷纷挤到李明珍家来看北京寄来的照片。
周玉从边防返回北京,见李明珍的来信,大吃一惊。那小小子果然是自己的二儿。孙运达看完信说:“简直是惊天奇事、奇闻!”
贺家梅看完信却揉开了泪眼:“本以为天降个孙子,谁知只是狗咬尿{sui}脬{pao}——空喜欢!”
孙晓琬比周玉早返北京几天,这封信她早见了,两手一摊说:“我可是舍身救孩
子,谁家孩子谁抱走!如其来人接,还不如主动送回去!”
贺家梅想了想,说:“小玉呀,这孩子也有你一半呀,在哪儿养还不一样?她是娘,你是爹,平等义务!”孙运达说:“既然一样,还不如给孩子娘送去,你应该知道娘想儿的心情!”
贺家梅说:“你的意思是把孩子送给他娘?”
孙运达说:“应该这样!”
贺家梅说:“把孩子养胖了,长壮了,又爱人,我舍不得!”
孙运达说:“设身处地想想,心里就通了。小玉和晓琬都回来了,趁年前把孩子送回去!
入冬后李明珍教学更忙了,因为洪水耽误了教学进度,所以每天上课、改作业、备课、写教案,要忙到夜里十一二点钟才休息。临近腊月,西山大姐来了。大姐现在是五个孩子的娘,家住深山,平均每人二分二厘土地,每个工只合六分钱。两口子一年挣五百多个工,分了口粮,欠生产队八十多块钱。一家七口,五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像五只没出窝的家雀,只会张嘴等喂。这次来,如其说向老娘求援,还不如说向李明珍求助。今年湾道山属重灾区,国家给口粮,给建材,还给救济款。政府还发给老娘一笔抚恤金。所以她只好手心向上——要钱来了。
婶婶眼里不揉沙子,对独生女早有成见。人怕人比,货怕比货。人家明珍,既不姓周,也不姓肖,却比自己的亲生还亲、还孝顺。婶婶从年轻时就脾气古怪,凡是看不上眼的人,她从不会好好答理,就是答理也不拿正眼看你。这天晚上,李明珍专给大姐做碗挂面汤,这可是上等好饭。吃完饭,李明珍坐在炕上陪大姐聊天。一聊到二生,婶婶便哭,吵着要二生。姐妹俩马上转话题说别的。李明珍知道大姐为啥来,婶婶当然更清楚。婶婶不开腔,大姐不好意思挑明。李明珍就故意往这方面引话。
李明珍说:“大姐你那收成也不好,孩子的衣袄都准备好了?”
大姐这才叹口气说:“咳,说啥哩,今年大队预算分了七口人的口粮,欠生产队八十多块钱。有吃的没花的,布票每人一丈六尺五,可没钱买布、买棉花。这不,冬天来了,孩子出不了屋。”大姐说罢,那眼泪便流下来了。李明珍心里难受,不由得用手抹眼泪。
婶婶坐在一边,两眼看着外边黑隆隆的世界。
李明珍见婶婶不接话茬,怕让大姐伤心,便从炕席底下取出周玉寄来的钱,顺手给大姐一百块,说:“大姐明日快给孩子买点布,做过年的新衣服。等周玉下月寄钱来,我专门给你送去。”
大姐接过钱,紧拉李明珍说:“我光花你的钱,我真不落忍哪!你年年帮助我,我真没脸回来。”
李明珍说:“大姐,快别说这外道话,你人口多,暂时困难。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你的娘就是我的娘!”
一听这话,大姐“哇”地一声哭开了。大姐说:“你这么一说,我更没脸来了。”
大姐哭声也没感动婶婶。呆了一会儿,说:“别哭了,快吹灯睡觉吧,明天去合作社给孩子买布料。”
三人躺下,李明珍紧挨大姐,二人又说悄悄话。李明珍说:“大姐呀,发送我叔那天,我说过这样话,如大姐孩子多,我可以给你带养一个......”大姐说:“是,说过这话。”
李明珍听听婶婶的鼾声,便小声说:“我想替你带养那个‘小不点’!”
大姐没有说话,呆了一会儿才说:“你哪顾得过来?那小外甥再接回来,你再带养一个,你太累了!”
李明珍说:“我想好了,那个孩子先让你弟弟养着,我不准备接回来。但这件事我还没跟婶婶商量......”
婶婶忽然鼾声停顿,说:“你婶还没耳聋,你说的事,我不答应!你还是把我那二生接回来!”
李明珍哈哈大笑说:“我还以为您睡着了呢,那好,咱娘俩商量一下,我这个打算行不行?”
婶婶说:“不——行!我不能养‘姥姥家的狗,吃了就走’。那是白眼狼!”
大姐听娘不同意,便一声没吭。
李明珍说:“婶婶,是你孙子跑不了。让周玉养着和咱们养着是一个道理!”
婶婶说:“那不对,孩子在我身边和在人家身边,那是两码事!孩子亲不亲,那就得从小养
在自己身边!”
李明珍说:“那把大姐的‘小不点’跟在咱们身边,将来不也和咱们亲吗?二生是您的孙子,‘小不点’是您的外甥女,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您的隔辈人。大姐生活这么困难,咱们不拉一把,瞪眼看他们一家大人小孩活受罪吗?”
李明珍一席话,婶婶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才说:“那,那你作主吧!”说完翻身睡觉。
大姐回西山,答应过年开春,便把‘小不点’送过来。
这天李明珍放学回家,正好见到何云秀。拉着何云秀回家,何云秀说:“我不去家了,是来看看你!”
李明珍说:“呦,我有啥好看的?你说吧,有什么事?”
何永新自那年转业回来,现在是县委组织部部长。周显亮去世,他来参加追悼会。何云秀这次来找李明珍,是带任务来的。何云秀说:“其实我是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
说到这里,故意卖关子,李明珍也不问,只是说:“中午了,咱们回家去,我给你做挂面汤吃!”
何云秀说:“咳,你也不问我啥好消息?”
李明珍说:“我不问不听,对我无所谓!”
何云秀说:“就是关于你的问题!”
李明珍说:“外边冷,回家去!”
何云秀进了门,就见婶婶坐在炕边往外看。何云秀说:“婶婶好!”婶婶麻搭着眼皮子说:“没让水给卷走!”李明珍忙抱柴点火做饭。
婶婶说:“你今天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何云秀说:“婶婶净说难听话!”
婶婶说:“我没好话。有啥事?快点说——”
何云秀说:“我听永新说,那次运动,只是批判了明珍,没给带帽子。现在要给她平反,而且要调她回学校。我听说后,正好要回家,顺便看看她!”
婶婶说:“就这些?”
李明珍说:“什么摘不摘?随便!调我回学校?我不回去,在这挺好的!”
婶婶听说后,大声喊道:“我知道你是永新派来的,没好事!”
何云秀说:“婶婶,这还不是好事吗?”
婶婶又麻搭着眼皮说:“就这点事?你还有事哩!”
何云秀转身跟到外屋,李明珍正烧火做饭。小声说:“永新跟我说,是我哥向县里打了报告……我说的都是小道消息。”李明珍笑了笑说:“你是听枕头风!”何云秀说:“哪里?我才不听枕头风哩!”李明珍说:“吃完饭跟我转转山?”何云秀说:“穷山僻壤,有啥看头?”李明珍说:“将来可会变样哩!”
吃完饭,李明珍送出何云秀。
何云秀说:“是这样,我嫂子得了噎食病,今春去世,我哥成了光棍书记了。今年发大水,听说你小儿子被洪水冲走了,你和周玉离婚已经二年多了,你还年轻,总不能独守空房吧。我想把你和我哥撮合,我哥条件不错,家中只有一儿一女......”
李明珍“扑哧“一声笑了,说:“打住,我请你去告诉贺部长,我配不上你哥。我也从没想过再嫁!”
何云秀说:“那年的政治运动,你也别记恨我哥,他那是执行上边精神。”
李明珍说:“我对事不对人,我对何书记没成见,主要是我不想再嫁。”
何云秀说:“你可以考虑考虑。”
李明珍说:“不用考虑!我实话告诉你,我的小儿死,现在他爸养着!”
何云秀惊奇地说:“真的?哎呀,这孩子命大,太好了!那,那我就回去了!”
下午下班回家,婶婶问李明珍:“何家找你说啥事?是不是劝你再嫁?”
李明珍不敢直说,怕婶婶又骂何家,笑嘻嘻地说:“没有,她说让我回学校。”
婶婶说:“哼,没好事!那还接二生不?”
李明珍说:“婶婶说还接不?”
婶婶说:“咳,你定吧!”
李明珍见婶婶改变了主意,马上写信告诉了周玉。开春,大姐把‘小不点’送过来。“小不点”长得象朵山菊花,李明珍随口起名叫李菊儿。李菊儿喊李明珍“娘”,把姥姥改口叫“奶奶”。每天在炕上地上玩,成了“奶奶”的开心果。晚上搂着“娘”睡觉,还要嘬娘的干瘪“奶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