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赫连缙冷然眯眼,眸中蹦出寒光。
“我之前去诏狱里看过黄妙瑜。”云安曜平静地道:“从她嘴里套出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很好。”赫连缙冷笑一声,虽然因为太后的关系暂时动不得赫连珠,但萧氏母女越作,对他越有利,总有一天,他会把新仇旧恨一并从那对母女身上讨还回来。
“这件事说到底我也有驭妻不严的责任。”云安曜道:“王爷如果要对付她们,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吩咐。”
关于赫连双险些流产这件事,他的确挺自责,如果当初自己没去找赫连双,没向她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兴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黄妙瑜更不会因为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而对赫连双下手。
可这种事谁又能算得准呢?
黄妙瑜,注定是他命里的一大变数。
“本王记住你这句话了。”赫连缙微微挑眉,萧氏母女的确要对付,但不是现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贸然下手,只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他最近锋芒太过,已经引起了赫连钰和赫连洵的高度重视,现如今的他不管做什么,都得把这两个人考虑进去,否则他就会成为树上的蝉,被螳螂和黄雀相继觊觎着。
——
赫连缙回到晋王府,见到门口停了一顶精致的轿子,看标识,似乎是守仁伯府来的。
印象中,为了避嫌,守仁伯府从来不会有人这般明目张胆地来找他,外祖父对于府上子女的管束更是严厉,不准他们因着骆皇后之故而自鸣得意忘乎其形。
随手招来一个小厮,赫连缙问:“谁来了?”
小厮道:“是文月郡主。”
赫连缙皱皱眉头,什么都没说,直接进府。
“表哥。”骆雨珊站在花园里,见到赫连缙,面上露出甜美的笑容来,亲自迎了上去。
赫连缙巧妙地错开身,“文月找本王有事?”
骆雨珊道:“再过几天就是我生辰了,来给你递帖子。”
“守仁伯府下人那么多,随便找个人送过来就行了,又何须你亲自跑一趟?”
骆雨珊又说:“听说表哥的府里有很多奇花异草,我早就想看看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机会,所以趁着今日送帖子进来看看,没想到表哥竟然不在,我方才想自己去花房看来着,谁知下人们死活拦着不让我进去。”
骆雨珊说完,小心翼翼地觑了赫连缙一眼,想看看赫连缙会如何惩罚拦着她不给她去花房的下人们。
谁料等了半天,却等来这么一句,“文月往后还是称呼我‘王爷’的好,到底本王是皇子,你不过是外戚,这么称呼,惹人误会。”
骆雨珊怔怔,“王…王爷?”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去守仁伯府,她一直都是跟在他后面叫“表哥”的,那些年,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虽然没对自己承诺过什么,可她一直以为,等长大以后,他是一定会娶自己为妻的。难道那些年的点滴,他全都忘了吗?
秋水般的眸子里氤氲出一层水雾,骆雨珊忆及幼年光景,心绪又渐渐活络起来,行,他让叫什么就叫什么,只要他能开心就好,“那么,王爷能否带我去花房看看你的珍藏?”
十岁以前,赫连缙的确没抗拒过骆雨珊管他叫“表哥”,但她不知道的是,十岁以后,赫连缙的身体里,早已装了经历过上一世的芯子,再不是当初温柔敦厚的那一位了,又岂会碍于这层亲戚情面上就轻易让人动了他专程用来讨好未来王妃的东西。
便是连看一眼都能成为罪过。
“抱歉,本王今日没兴致。”他拒绝得不加掩饰。
这还算客气的,盖因刚处理完黄妙瑜的事为妹妹报了仇,所以心胸豁达了些,否则要换了心绪不佳的时候,骆雨珊今日必定难逃一劫。上回把那些花从国公府搬出来的时候,一位家丁不小心让金嘴兰落了一片花瓣,结果被剁了双手。
可在不了解赫连缙的骆雨珊眼里,不管旁人怎么议论怎么诋毁,她的王爷表哥依旧还是当年那个谦谦如玉的浊世公子,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他表妹,就算真做了什么,他嘴上说几句也便罢了,不可能真的生气动怒。
所以,在管家亲自送骆雨珊出府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找了个如厕的借口,一撇身朝着花房方向而去。
骆雨珊出身名门守仁伯府骆家,乃骆皇后母族,她又身为嫡女,自小光环笼罩,但凡是与皇族扯得上关系的景观,她基本都赏了个遍,自认为这世间再没有独特到能让自己眼前一亮的景,岂料见到晋王府花房的那一刻,她彻底呆住了。
若非清楚地知道表哥眼高于顶,至今还没哪位女子入他的眼,她险些以为这些花都是为了某位姑娘特地搜罗栽种的。
全是名花,却又不会让你觉得锦绣堆叠乱人眼,布置的人别具匠心,不仅花房设计独特,就连花盆的摆放以及每片花叶的伸展朝向都极其讲究,让人第一眼望去,仿佛置身最美的梦境里。
“好美!”骆雨珊不知不觉迈动步子走了进去,伸手轻轻抚着粉勾菊的花瓣。
外面本就是秋叶飘黄的季节,花房内即使再保温,也做不到能让花儿完全颠倒四季地开,故而花房内正在开放的这些花,娇艳欲滴中透着一碰即碎的脆弱。
骆雨珊的手仅是那么轻轻地一触碰,花瓣就簌簌落下,在地上堆了好几片。
她忙缩回手,有些懊恼,同时也在想,花谢花开乃常事,这么容易掉落,想来是到了凋敝的季节了,左右来年还会再开,表哥应当不会计较才是。
一念至此,她已经先一步在心里原谅了自己的鲁莽行为。
岂料——
“滚出去!”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冷喝,那带着滔天之怒的眼神,恨不能生生剜了她的血肉。
骆雨珊脊背一僵,脸色煞白,慢慢转过身,“表……”触及到对方冷冽的眸子,马上改口,“王爷,你…你怎么来了?”
赫连缙二话不说,走进来扬起手臂,对着她娇嫩的小脸狠狠就是一巴掌。
骆雨珊直接被打蒙,捂着脸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秋水眸里却全是眼泪。
他打她?
长这么大,连爹娘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汗毛,皇后姑母更是宠爱有加,他竟然连问都不问清楚缘由就直接打她?
“还不滚,等着本王亲自送你?”
态度可以说相当恶劣了。
除了少数的几个知情人譬如白起白述之类的,外面的人甚至是晋王府不知情的其他下人都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晋王殿下怒到完全抛开亲族关系而对这么一个弱女子动手的地步。
骆雨珊最后是哭着跑出晋王府的。
拥有着天之骄女的殊荣,自然也就有着天之骄女的关注度,一颦一笑都被人牵挂着,被人打了一巴掌这种事,更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一夜过后,此事果然毫不意外地传进了骆皇后耳朵里,哦不,或者说是“受害者”直接去骆皇后跟前告状了,脸上那巴掌印太深,乍一看还以为是血印子,足见下手的人毫不客气,但再深的巴掌印,只要抹了药再过一夜,或多或少都会消下去几分,然而骆雨珊脸上的,没消下去不说,反而更严重。守仁伯府可是国丈府,会连几瓶消肿止痛的药膏都有不起?很明显是这位故意没抹药的,至于用意,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赫连缙被传入御乾宫或是未央宫受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概已经形成了习惯,所以来得悠然自得,进门连问安都给省了,直接往旁边一坐,冷冷看了骆雨珊一眼,也不问骆皇后传他来所为何事,根本无需问,他昨天在动手的时候就意料到了这种结果。
不过想让他负责任是不可能的,顶多是带着耳朵来顺便听一听他母后对此事持何种态度而已,他还想找人对他那几片花瓣负责呢!
“缙儿!”骆皇后十分生气,“你看你干的好事!雨珊是你表妹,就算犯了点小错,你说她几句就是了,怎么能动手打她呢?”
赫连缙的态度十分嚣张,“她若是不该打,儿臣还怕脏了手呢!”
他竟然嫌她脏?
骆雨珊一听,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滚,“姑母……”
“缙儿!”骆皇后脸色铁青,前段时日他写了一篇关于帝王之政的文章,得了永隆帝的大力赞赏,还以为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能自此改邪归正,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不但反弹回原形,还越发的变本加厉。
“当着本宫的面,给雨珊道歉,此时便算完,否则要传到你父皇的耳朵里,你还能有好日子过?”
赫连缙仰头望着顶上横梁,那脸上仿佛写着“这浮雕不错,谁刻的?”。
骆皇后气得不轻,重重拍桌,“缙儿,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给雨珊道歉。”
赫连缙懒散的目光终于肯看过来,“母后在训斥儿臣之前,怎么不问问她都在儿臣府里做了些什么?”
骆皇后看向骆雨珊,骆雨珊急忙跪在地上,哭诉道:“姑母明察,雨珊真的只是因为去晋王府给王爷递帖子的时候迷了路误入花房,然后不小心碰落了几片花瓣,除此之外,雨珊并没做过什么出阁的事。”可仅仅是因为几片花瓣,他竟然就毫不客气地动手打了她。
想不明白,为什么?
以前那个温润亲和的表哥真的不存在了,她一直以为,他的不近人情只是针对外人,而对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昨日才知,何止不一样,她恐怕是他第一个亲自动手打的女人吧?
骆皇后深深皱眉,“缙儿,你便是因为几片花瓣动手打了雨珊?”
赫连缙漫不经心地道:“晋王府有规矩,除了本王指定的花匠,其他任何人禁止靠近花房,文月郡主去晋王府的时候,我想下人们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况且你在我回来之前就主动要求去花房一观,当时所有的下人都阻止了你,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明知花房是晋王府的禁地,还偏偏上赶着作死?”
“我……”骆雨珊被堵得哑口无言。
骆皇后则是怒意未消,“就算雨珊闯了你的禁地,你也不该直接动手打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再过几日就是她的生辰了,你让她到时候如何面对那么多宾客?”
好好说?他恐怕没这个耐性。
菡儿身边的桃花要斩草除根,他身边的自然也不能忽略。
骆雨珊是个黏人的主,若是不借着昨日的机会狠狠给她一个教训让他在她心中留下阴影,往后势必会牛皮糖似的黏上来,他可不想让菡儿觉得他是个朝秦暮楚的人。
昨儿那一巴掌,的确是狠了些,不过用一巴掌就能剪断的桃花,他绝对不会分成两巴掌来解决。
旁人或许会觉得他冷血不近人情,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本来就没打算做好人。
由于赫连缙的坚决不道歉,这件事最终还是传到了御乾宫。
皇子动手打人,打的还是他国丈府的表妹,这种给皇家抹面子的严重行为自然让永隆帝怒不可遏。
于是赫连缙前脚才刚踏出未央宫,后脚就被张公公撵上,直接捉去了御乾宫。
永隆帝对他是又怒又无可奈何,训斥不管用,直接抬脚踹,踹了一顿之后气消了些,让他滚。
赫连缙伸手拍拍身上的灰尘,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永隆帝见了,才平复下去的怒火马上又升腾起来,可不管他如何怒,这逆子都视而不见,走得大摇大摆。
赫连缙出了朝阳门,见到骆舒玄打马立在外头,那样子,不像是要进宫,倒像是在刻意等他。
“王爷。”
见赫连缙不搭理自己准备直接离开,骆舒玄唤了一声。
赫连缙驻足,“何事?”
“你这次也太狠了。”骆舒玄忍不住埋怨,虽然清楚不到万不得已赫连缙是不可能轻易动手的,但对一个弱女子下如此狠手,他良心上就不会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安么?
“过奖。”赫连缙简单回了二字。
“喂!你这样让我很为难。”骆舒玄盯着赫连缙的背影,以前这位没转性子的时候,他们算得上铁血兄弟,可自从一跟头往马背上摔下来转了性,骆舒玄越来越发现这个人变得陌生且冷血,所以后来的很多年,他都很少再靠近赫连缙。
但不靠近不代表不了解,赫连缙的很多事迹,他还是知道的。
赫连缙懒得与他多费唇舌,骑上马直接走人。
骆舒玄俊脸黑了黑,心情那叫一个郁闷啊,最终决定去国公府看望看望那只呆鹦鹉舒缓舒缓。
这一去才知道,国公府也出事儿了。
这事儿还不小,须得从昨日赫连缙和云安曜离开国公府说起。
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着就要跨入冬季,静瑶太夫人之前没能根除的病隐隐有复发的迹象。
苏晏手里少了一味药,上次去凤凰山的时候其实他在山上看到了那种草药,但无奈赫连双出了事,所以他没采,昨日趁着天上晃出几分日头,于是动身去凤凰山采药,谁料归来的时候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苏晏没带雨具,只好到山下的破庙里避雨。
不巧,黄家二房嫡女黄妙晴不知何故经过此地,也迫于雨势渐大的缘故进了破庙。
苏晏当时自己点了一堆柴火取暖。
黄妙晴进去以后,略带歉意地说:“九爷,你这个火,能否借我取取暖?”
她浑身都被淋湿,身边又只跟着一个小丫鬟,没雨具更没更换的干净衣物,若是再不借着火烘干,很快就会感染风寒。
苏晏冷冷瞟她一眼,“不能。”
这世上除了微微,他不会让任何女人近身,先不说黄妙晴到底有没有别的目的,就单论当初苏家宴会上,黄妙晴故意踩住微微裙摆致使她险些从石阶上摔下来这件事,他就记得分明,眼前这个女人是该死的。
借她取暖么?呵!借她一丈摆放尸体的地方倒是可以的。
黄妙晴没火取暖,只能和小丫鬟缩在不透风的角落里相互取暖。
雨停的时候,已经半夜。
庙门前那口残破的小水缸里盛了半缸水,苏晏把水缸弄进来,直接浇灭火堆,抽身离开,连一点火星子都没给黄妙晴留下。
原本这个时辰,城里已经宵禁,可苏晏是谁?他要是不想进城,便是皇帝都没法将他弄进去,但他要是想进城,就算宵禁了,他也有的是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
黄妙晴就没那么大本事了,她没法儿赶回来,带着丫鬟在破庙里瑟瑟发抖了一夜。
一夜过后,整个顺天府谣言四起,说黄妙晴和苏晏孤男寡女在城外破庙里过夜。
古代女子最注重什么?
名声。
谣言一出,黄妙晴的名声还能好么?就算没发生过什么,在舆论的推动下,也发生了。
据说,黄妙晴在家哭得半死不活,险些上吊自杀,幸好被黄二太太及时拦住,如今府医正在给诊脉,又安排了不少人看着,以防她随时“想不开”。
据说,云初微身怀六甲,九爷欲求不满,所以对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动了心。
据说,有人去那破庙里看过,除了火堆,还有一小滩血迹,至于是什么血,很是耐人寻味。
云初微撑着下巴听最爱八卦的甘草把打听来的谣言汇报完。
周围的几个丫鬟包括韩大姑姑在内,全都屏息凝神,九爷竟然摊上这种事儿,夫人这次怕是要动雷霆之怒了。
然而,云初微的反应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碰瓷都敢碰到九爷身上来,看来本夫人这段时间是太闲了才会让那种不堪入目的女人有机可乘。”
不喜不怒无情绪,这就是云初微表现出来的态度。
韩大姑姑小声道:“夫人,要不要老奴去请九爷?”
从出事到现在,九爷都没露过面,到底是心虚觉得没脸面对夫人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旁人不得而知。
云初微抬手,“九爷有事要忙,就不必去打扰他了。”
众人又是一怔,夫人都不怪九爷的吗?
云初微对此嗤之以鼻,她和苏晏之间的感情,又岂是一两句谣言就能攻破的?这背后之人未免段位太低。
苏晏的确忙,他近段时日闲来无事,学会了烧窑,打算亲手烧一对小碗留着给将来的两个宝宝用,但他这个人追求完美,觉得那对小碗一定得独一无二无瑕疵,目前还在反复试炼中,所以变得特别“忙”。
把下人们都打发走,云初微想法子叫来了萧忌。
“夫人有何事吩咐?”
“九爷的事,你听说了吗?”云初微问。
萧忌默默在心里为九爷喊了声冤,硬着头皮道:“听说了。”
他们这些暗卫都是一大早就得到了准确消息的,只是谁也没敢告诉九爷,可怜无辜的九爷如今还在忙活着那对小碗呢,早上萧忌去后园准备把这件事告诉九爷的时候,无意中瞧见九爷唇边挂着一抹温暖的笑容,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生父对于即将出世的孩子的无限祈盼,涌到喉咙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萧忌回来后,嘱咐其他暗卫,禁止把这件事透露给九爷。
起码,挨近这两三日不能破坏了九爷给将来的小少爷做小碗的兴致。
“夫人,属下认为这是有心人在造谣,您可不能因此误会了九爷啊!”
云初微轻笑,“谁告诉你我误会九爷了?”他要真是那贪花好色之人,又岂会在归来之日处理好草药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去给宝宝烧小碗?
在这件事上,她从来就没怀疑过九爷。
萧忌一愣,“那么,夫人的意思是?”
“你说得不错。”云初微道:“的确有人在造谣生事,不过这幕后主使是谁,值得深究。”
黄家乃书香门第,对于未出阁女儿的管束想也知道比其他世家更为严格,那么,黄妙晴便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自毁名声来逼迫苏晏要了她,要知道,苏晏是已经有正妻的人,就算要了黄妙晴,她过门来也只能为妾。除非黄家那头的人脑子都进水了,否则绝无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那么,谣言便不可能是黄妙晴让人散播出来的。
然而诡异的是,黄妙晴竟然很配合地要“上吊”?
如果云初微不曾了解过黄妙晴,她兴许会以为这姑娘是因为被带累了名声所以想以死证明清白。
毕竟古代的忠贞烈女多了去了。
可是不巧,去年苏家赏花宴上,她偏就结识了黄妙晴,晓得那是个既胸无点墨又脑子没瓤的人,黄妙晴本来就心悦苏晏,这次的谣言又把他们两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黄妙晴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上吊?她之所以“上吊”,不过是想让外面的传言更为真实罢了。
可黄妙晴既然不是散播谣言之人,又默默配合着谣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帮黄妙晴。
且从对方一夜之间就能让谣言四起这点来看,这个人应该有些身份。
“萧忌,你马上让人去查一查,黄妙晴这几日之内可曾接触过什么人,就算是最不起眼的小厮丫鬟,你们也得给我查出来。”
“属下遵命。”
骆舒玄一路过来,把谣言听了一耳朵。
原是因为骆雨珊的事心头不快想过来散散心,谁料国公爷会突然摊上这种事,弄得他本就郁闷的心境更加糟糕了。可人都到了国公府门前,不进去一下似乎又不妥,斟酌了一下,他还是让人通报了一声。
苏晏还在专心致志地做小碗,云初微更是如同没事儿人一般,接待骆舒玄时,面上没有丝毫不快的情绪。
“那个……”骆舒玄也没什么心思逗弄鹦鹉了,看着云初微淡然的神色,数次欲言又止。
这夫妻俩,该不会还没听到外面的传言吧?
“你想说什么?”云初微又岂会看不出骆舒玄那微妙的情绪。
这种事,谁敢乱说,骆舒玄涌到嘴边的话马上改了词儿,“想问问,呆呆最近可还好?”
“嗯。”云初微颔首,“前两日刚给它絮了个窝,在里头睡着呢,要不要去看看?”
“看就不必了,我只是入宫,顺道来国公府喝杯茶。”骆舒玄道。
“你入宫是为了你妹妹的事?”自家这头虽然乱七八糟,但云初微对于外面的动静还是没懈怠过半分的,皇子怒打郡主的消息,早上有专司刺探皇宫情报的探子送来了。
骆舒玄叹了一声,“是。”
“你们两家不是亲戚么?”云初微挑眉,“晋王又是你妹妹的表哥,他心可真大,连这么个如花似玉的柔美人都下得去手。”话虽如此说,云初微心里头却明白得很,若非骆雨珊做了过分的事,赫连缙这种人根本不屑与她计较,更别说是动手打人了,可见这次骆雨珊正触到了逆鳞上,不用想,指定是与菡姐姐有关的事。
骆舒玄咕哝,“那个人不都一向胆大包天么?”连皇帝都拿他无可奈何之人,外面的人还能将他如何?
“那么,处理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说起这个骆舒玄就好气,那混世魔王根本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就算是被帝后传入宫,态度也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几句暖心窝子的话也就罢了,还当着皇后的面数落雨珊的不是。
他也知道是自家妹妹的错,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打她的事传出去也就算了,还当着骆皇后的面那么损她,让她往后怎么嫁人?
“这种事,你再操心都没用。”云初微早就看淡了一切,“晋王是什么性子,你作为他的表亲,想来比我更清楚,若非文月郡主做了能让他怒到不顾一切的事,他不会如此作为。”
骆舒玄抿了抿唇,“雨珊从小就心悦他,这在我们守仁伯府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我其实并没盼过他能真娶了雨珊,但起码他能看在亲戚面子上待她和善些吧?”
云初微道:“你妹妹可能很喜欢晋王,可她却一点都不了解晋王,不了解的喜欢,怎么能算作感情?所以,她会遭罪也无可厚非了。”
骆舒玄心思微动,“此话怎讲?”
“晋王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对那些花花草草感兴趣,可若是他在乎的人感兴趣,那么这性质就变了。”
骆舒玄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嫂夫人的意思是,晋王他有意中人了?”
“或许。”云初微自然不可能说破,谁知道那骆雨珊是个什么性子,万一怒极生恨,一转身报复到菡姐姐身上,那菡姐姐可真是要冤枉死了。
骆舒玄满面震惊,“难怪,我就说仅仅是几片花瓣而已,他怎么就能那么狠心,不行,我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雨珊,让她往后不能再这么傻乎乎地往晋王身边贴了,这次只是打了巴掌,下一回,指不定要拿刀指着她呢!”
傍晚时分,吩咐萧忌去查的事有眉目了。
“夫人,属下们查到,黄妙晴与云雪瑶的婢女有过接触。”
黄妙晴,云雪瑶?
这两个是表姊妹,私底下有接触也无可厚非,可是,云雪瑶已经是赫连钰的未婚妻了,过了年就能嫁入贤王府得偿所愿,她为什么要害她呢?
“这么说,幕后主使是云雪瑶?”云初微眯了眯眼,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难道是赫连钰唆使云雪瑶做的?
“不是。”萧忌道:“是永平公主。”
“赫连珠?”云初微脸色更难看了,“怎么会是她?”
萧忌道:“属下把得到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大概猜测了一下,应该是永平公主通过云雪瑶,和黄妙晴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这次九爷和黄妙晴会在同一个破庙避雨,是黄妙晴刻意为之,而负责散播消息的人,就是永平公主。”
萧忌的猜测没错,散播谣言的人的确是赫连珠,这是她和黄妙晴的交易条件,倘若黄妙晴能帮她对付赫连双,那么她就帮黄妙晴达成所愿——弄死云初微,逼得苏晏不得不娶了黄妙晴。
其实只要长脑子的人都会反问一句,苏晏和云初微比赫连双难对付多了,赫连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反而绕了一大圈,还得去对付一个身经百战的沙场战神?
然而黄妙晴心悦苏晏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弄死云初微好嫁过来给苏晏暖被窝,所以她的脑子…脑子暂时没有,只一听说自己有机会了,就高兴得无可不可,哪里会去想那么多。
而赫连珠的目的,就只是让黄妙晴这蠢货去对付赫连双而已,目前散播的谣言,不过是给黄妙晴的一点点利诱,她不会蠢到真的来对付苏晏和云初微。
只是,赫连珠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苏晏会有自己的情报网,所以就算她是以云雪瑶的名义联络的黄妙晴,照样能被苏晏强大逆天的探子们给查出来。
“夫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萧忌问。
“赫连珠既然在外面布置了自己的私宅养了一帮面首,不如咱们就从这里下手。”
门外突然传来苏晏的声音。
云初微一惊,忙站起身,“九爷?”
她已经吩咐了府上所有人封锁消息,九爷怎么还会知道的?
苏晏缓步走进来,面色从容,浅笑盈然地望着她,“微微,这件事,我来处理。”
“可是你……”云初微心中有些失望,她其实很想默默为他分担了这件事的,没想到最后还是得他亲自出面。
苏晏看穿了她的心思:“夫人怀胎十月就已经够辛苦的了,这些事,哪能再让你劳神,还是我自己处理吧!”
云初微想到他刚才的话,有些震惊,“永平公主养面首?”
“嗯。”苏晏轻轻颔首,“这件事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只不过那时候觉得与自己无关,故而装聋作哑,不过么,这次她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她不想要脸么,我替她扔了吧!”
云初微想了想,“这件事一旦曝光,整个皇族颜面都会荡然无存,万一让圣上知道是我们夫妻做的,那岂不是对你不利?”
“欺我辱我之人,必要百倍还之。”苏晏毫不在意地道:“就算对方是皇族,我也照杀不误。至于后事,皇家要是敢查,我就敢担当一切罪责。”他可不是赫连缙,碍于身份的关系诸多顾忌,他要想杀一个人,绝不会留她明天活着醒来。
云初微侧眸,看到了苏晏乌沉的眸底迸射出冷冽杀意。
她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
努力了这么久,依旧还是不见怀,赫连珠急得团团转,这夜趁着魏驸马睡熟,蹑手蹑脚地起了身,让人备轿去了私宅。
白日里新来了一位面首,那丰神如玉的模样让她心痒难耐,只可惜白天没机会,晚上便睡不着了,怎么着也得亲自来见一眼才行。
喜新厌旧,是这位公主一贯的性子,所以其他面首只能满心嫉妒地目送着她去“宠幸”新来的那位。
那位正在浴池。
赫连珠躲在珠帘后,把他沐浴的动作尽收眼底,精瘦健硕的肌肉紧实有弹性,一条条水珠从上往下滑,这样的画面,让人血脉贲张。
赫连珠哪里还站得住脚,直接挑帘进去。
对方回眸,见到是她,勾唇浅笑,“公主,要一起吗?”
赫连珠蹲下身,轻轻挑起他沾了水珠的下巴,满意一笑,“给本宫宽衣。”
对方绕到赫连珠背后,双手轻轻扶上她的肩,然后……然后赫连珠从浴池的倒影里看到了他手中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铮亮匕首。
……
“天呐!上面竟然挂着一张人脸,太可怕了!”
一大早,整个顺天府都沸腾起来了。
百姓进进出出的城门上,用牢实的细丝线挂了一张人脸晃悠着,没人知道是谁干的,挂的位置又悬空,守城士兵们连够都够不到,只能请求兵部调云梯来帮忙。
很多人猜测是面具,可是哪有那么逼真的面具,简直像是活生生从人脸上剥下来的。
百姓的恐慌,很快传入宫里,永隆帝也骇了一跳,马上让大理寺前去查明缘由。
与此同时,浑浑噩噩醒过来的赫连珠从浴池里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脸,顿时发出连串惨叫,“啊——啊啊啊——”
叫声响彻整个宅院,面首们闻声进来,哪里还有昨儿新来那位的影子,只剩个面目全非的丑八怪,走在最前面的面首又惊又怕,后来实在忍不住,直接吐了出来,其他人见状,吓得纷纷收拾东西逃出去了。
国公府,苏晏笑看着跪在跟前的人,勾起唇角,“做得不错。”
此人正是苏晏所有暗卫里长得最俊美的,也是昨天潜入赫连珠私宅的那一位,名唤司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