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惊得萧太后险些摔了手里的茶盏,瞠目望过来,“你说什么!”语气里颇有气急败坏的味道。
永隆帝懒得再重复,原本他是打算一个人再多撑几年的,奈何太后这边逼得紧,不知道岚儿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没那心思,如今岚儿回来了,又岂会再做对不起她的事?
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帝王注定是孤家寡人,不该有情,永隆帝想,那么自己就开那么个先例又何妨,他上对得起赫连家列祖列宗的托付,下不曾辜负过黎明百姓的期望,而今,只想再对得起一个人,这有什么错?
他昏庸无道吗?荒淫无度吗?曾为了一己私欲而把百姓的生死撂在一边过吗?
似乎都没有。
永隆帝扪心自问,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除了个别的特例,并无对不起任何无辜之人,二十年的帝王路,他走累了,那把龙椅,他也坐倦了,如今既然能有人替他操心打点好朝局甚至是江山的一切,那他何苦还要死撑着。
太后这种闹法,一日两日还行,日子久了,谁能扛得住,再说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真当他是宣宗帝那种能轻易拿捏的傀儡?想要掌控他,那她也得先修炼出朱太后的本事来才行。
想到这些,永隆帝那双眼睛越发的冷了。
“皇帝,你是想要气死哀家吗?”萧太后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横眉竖目,“前头半年多,你死活不肯立后,甚至是连后宫都懒得踏进去半步,哀家由着你,后来你趁哀家伤着昏迷不醒处置了萧皇贵妃,哀家也由着你,你可倒好,把哀家的宽容当成得寸进尺的筹码了是吧?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哀家,今儿还直接放话说要让位,你倒是说说,你的那些个败家儿子,哪个成气候了,哪个能全全的接下这江山重担?”
不得不承认,萧太后很多时候说的话都是在理的,便是永隆帝本人也反驳不出什么来,可是她在立后这事儿上,竟然有着谜一般的执著,这让永隆帝很反感,所以,“没有哪个皇子天生就是帝王坯子,哪怕是朕,当初也是被逼出来的。”
萧太后一再皱眉,还以为只是玩笑话而已,如今这一听,竟像是当真了一般,“皇帝,哀家奉劝你,三思而后行!”
永隆帝满脸肃容,“朕从来不出尔反尔。”
萧太后脸上的最后一丝镇定再也绷不住,生生撕出一条裂缝来,“你……”胸口急剧起伏,明显气得不轻。
永隆帝既然已经放话,自然会说到做到,只不过何时让位,只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而一旁的张总管以及跟着萧太后来的宫人太监们,谁也没敢把方才这对母子的谈话放在心上,要知道这种事一旦走漏半个字,必将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全都低垂着头把自己当成木桩子,不闻不问,只是在见到太后被气得险些倒下的时候急忙过去扶了一把。
萧太后确实被她眼里的逆子给气到了,喘了半天大气儿也言语不出半个字来,永隆帝被弄得很不耐烦,直接让人将她送回了慈宁宫。
等萧太后走后,永隆帝才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身子一歪坐回龙椅上。
以往这种时候,张总管总会第一个说话宽慰永隆帝,但今天半晌没听见吭声,永隆帝觉得奇怪,抬眼望他,“张公公。”
张总管哆嗦了一下,“奴才在。”
“你今儿怎么不多话了?”
您老人家先前说的可是皇权秘事,奴才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妄议呀!“皇上想听奴才说什么?”伴君这么多年,脾性还是摸透了不少的。
永隆帝突然笑了起来,“朕又不会吃了你,哆嗦什么?”
“大概是快入冬了,奴才冷的。”
“行了,朕跟前儿你还装模作样,以为真能糊弄朕?”永隆帝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你准备的事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一听不会怪罪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张总管脸上的凝重和惶恐都退下去,马上眉开眼笑。
“嗯。”永隆帝点点头,“备水,朕要沐浴更衣。”
每次去见骆岚之前,永隆帝都会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最开初是为了掩盖身上的脂粉味儿,后来么,只是出于习惯而已,是一个习惯了几十年的习惯。
不过,永隆帝绝口不提先前说的让位的事儿,倒是让张总管很是诧异——难道皇上就不怕慈宁宫那档子人嘴巴不把风给传了出去?
还别说,永隆帝就是故意的,想试探一下诸位皇子会有什么反应。
让位这心思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一直没能遇到合适的契机——如今贤王赫连钰虽然看似没动作,可私下里与赫连缙的较量却是一直在进行的,老三那倔性子,莫说只是立了太子,就算是赫连缙当了皇帝都不能泯灭他骨子里的野心,除非赫连缙六亲不认,上位后第一时间把他给清算了,否则那就是一大祸患。
只是这祸患,并不好除。
永隆帝虽然在骆家这件事上对赫连钰抱着极度愤怒的态度,可不代表他就能偏私直接把赫连钰拖出来剁了。
一则,这事儿一旦摆到明面上来,骆岚和骆家相安无事的真相就得曝光,这太冒险。
二则,永隆帝站在父亲的角度,他也不能为了偏颇一个儿子把另一个给随意处置了,骆家这件事,赫连钰做得的确很不厚道,却也变相说明了一个问题,骆家的家族凝聚力不强,而且很散乱,轻易就让人钻了空子,这次的教训,正好让骆家人都好好反省反省,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吧!
沐浴完,换上常服,永隆帝熟门熟路地顺着密道去了长公主府。
介于每次来之前都会提前派人去给宜清长公主通气儿,所以一到点骆岚都会在屋里头待着,也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永隆帝来的时候,骆岚正坐在灯下做绣活儿,永隆帝见了直皱眉,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绣绷,“这都多大岁数了还弄这些破玩意儿,伤着眼睛可如何是好?”
骆岚无奈,“这不是防着许菡那丫头突然给怀上了么?”
永隆帝白她一眼,“人家那是太子妃,就算真有了,能轮得到你一个做婆母的去捣鼓这些事儿,随便吩咐下去,有的是人愿意做。”
“心意而已。”其实也就是打发时间。
骆岚在长公主府这段时日,虽然白天伪装成长公主跟前伺候的丫头,不过长公主掂量着她的身份,也没让她做太多活儿,骆岚整天闲得发愁,没事的时候就想着找点事做做,这不,打算给未来的小孙孙准备两套衣服吧,某人还不乐意了。
有的时候,骆岚还真能从赫连缙身上看到他老子的影子,一样的霸道不讲理,占有欲极强。
得,摊上这样的夫君,骆岚也只能认了,把绣花针放回去。
永隆帝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坐过来轻轻拥着她,“朕有三日没来了,你就一点都不想朕,成天绣这玩意儿?”
骆岚有些无语,撇撇嘴,“妾身便是想,我也出不去找您啊!”
骆岚这话虽然是无心的,永隆帝却听得长长一声叹息,“岚儿,再等些时日,等朕把手头上的政务全部交代完,就放权退位,让太子接管江山,然后搬出皇宫,到那时,朕便能堂堂正正地将你接过去了。”
骆岚满脸的讶异,“皇上这么早就想着退位了?缙儿…缙儿他能接手吗?”
“朕当年不也是他这个年纪接管的大位?”永隆帝哼了哼,“再说,我看老二这段日子收得差不多了,也不像之前那么野,我觉着也是时候让他真正的历练历练,总不能有点什么事儿都让朕这个做老子的给他挡了吧,那他往后还能成什么气候?”
这话倒是把骆岚给噎住了,“行,皇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妾身听您的就是了。”
永隆帝轻笑起来,轻揉她的脑袋,“好乖。”
这话听得,骆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很多人以为永隆帝之所以专宠她是因为她乃永隆帝初恋,用情至深,所以即便后来有那么多女人,心思也不会花到她们身上去。
他们夫妻能二十年如一日,真的是因为感情深吗?
骆岚完全可以拍着胸脯说,非也。
怀上赫连缙的时候,因为不便伺候,永隆帝便常常宿在其他宫妃处,那时候年轻,要说真的一点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后来有一回,她老母亲入宫探望她,对她说了一句话:“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是情感,而是维系这份情感的相处之道。”
骆岚在这句话里面获益匪浅,接下来的那么多年,一直遵循着她母亲的这句话慢慢感悟,慢慢成长,也在成长中明白了再深的感情都只能维持头几年的新鲜劲儿,等那劲头一过,就开始磨合,由开初的男女之情逐渐转变为亲情,而这个磨合期,是最难走也最难把控的,稍微处理不当,很可能就让原本年轻时候相爱的夫妻成了一辈子的怨偶。
可能有人会说,永隆帝之所以对骆岚特别,或许是因为骆岚够宽容?
也不是。
假若永隆帝是个责任感不太强的人,那么骆皇后的宽容只会成为他朝三暮四的“理所当然”。
容貌气质吗?
更不是。
骆岚身居高位多年,骨子里的雍容气质自然是宫妃们比不得的,但要论容貌,后宫比她年轻水灵的多了去了,如果永隆帝看重的只是容貌气质,那么骆岚早已失宠。
骆岚能二十年如一日地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凭借的,不是永隆帝的“深爱”,更不是萧太后嘴里的“狐媚妖术”,而是她从她老母亲的那句话里面感悟出了一个“度”,这个度不是打着贤妻良母的幌子一味地“为他好”,更不是磨平自己牺牲个性去迎合对方的相敬如宾,而是真正的相处之道——吵架时候他越是骂她或者她越是骂他,不管是他还是她,都不会觉得膈应反而浑身舒坦——外人眼里,他们的吵架,就跟秀恩爱没什么分别,越吵越腻。
她或许有点小脾气,有点小叛逆,甚至是萧太后眼里最不讨喜的女人,而他,或许大男子主义,霸道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的时候让人喘不过气,可是她身上的小毛病,恰到好处地与他完整贴合,他们无需为对方改变什么,二十年前是什么个性,现如今就是什么个性,哪怕是到老到死的一天,亦如此。
所以事实上,那股“新鲜劲儿”在骆岚身上就没消失过,永隆帝能不数十年如一日地稀罕她么?
骆岚算是当下时代悟出夫妻相处之道为数不多的女人其中之一,而接下来的一个,便是云初微。
因为两世为人的缘故,再加上前世有演戏经验,感触比较多,云初微悟得比骆岚还要深,所以云初微八十岁的时候,苏晏对她的感情都没变过。
她是在黄昏时分寿终正寝的,白日里,儿媳孙媳重孙媳还带她去看专门给她修建的外宅花园,一个个变着法儿地孝敬她。
从重孙媳到孙媳再到儿媳,最后到她自己,云初微仿佛看到了做女人的初始和终末,大抵也是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没忍住,把自己这么些年得来的经验一股脑地倾吐出来并耐心地教她们,三位媳妇都听得很认真,而在听的同时也预感到了什么,一个个背过身去抹眼泪。
天才擦黑,云初微就咽下最后一口气,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死在苏晏怀中。
而苏晏,也不过比她多在这世上停留了一天而已,这一天的时间,他把儿子孙子和重孙都叫到正院里来,嘱咐他们关于老夫妻俩合葬的事儿,陵寝是赫连缙曾经答应过给他修建的,很漂亮,也很壮观。
苏晏死后,老夫妻俩一起发丧,但凡灵柩经过的地方,都有各家各户的路祭,满路的风光正说明这对夫妻在世时有多受人尊崇。
当然,此为后话。
永隆帝那天在御乾宫说的话果然没有被封严实,没几天就传了出去,却并非传得满大街都是,只是传到了个别人的耳朵里,尤其是筹谋已久的赫连钰。
知道他父皇要提前让位,赫连钰整个人都快炸了,因为那意味着这场争斗还没正式开始,他自己就彻头彻尾的败给了赫连缙。
凭什么?
赫连缙就算暗地里再有本事,他从前的那些纨绔名声也是洗不干净的,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皇子,如何能当一国君主,又以什么来征服百姓?
赫连钰越想越不甘心,一个巨大的阴谋逐渐在脑海里滋生。
而此时此刻的他并不知道,把永隆帝要退位让权的消息告诉他的,是赫连缙的人。
赫连缙就是要故意激怒赫连钰,最好能在他登基之前赫连钰就能有所动作,那么自己就能借着父皇的威严狠狠将这厮给收拾了,免得等上位再来清算,反而给朝臣留个薄情寡义六亲不认的印象。
赫连缙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可这一世,他不想再做暴君。
——
赫连钰最近发现贤王府常会有些见都没见过的婆子进来,直接往内院去,也不知道找谁。
这天,他刚入二门,就见姜嬷嬷领着一个婆子从游廊上走来,待近了,二人急忙行礼。
赫连钰目光在那婆子身上停了停,问姜嬷嬷,“做什么的?”
姜嬷嬷不疾不徐地解释,“公主这几日有些不大爽利,奴婢外头找人来瞧瞧。”
身上不舒服不请府医,反而去外头请医婆,赫连钰想想就知道大抵是哪个部位的问题了,也没多问,轻轻“嗯”了一声,“去吧!”
等那二人离开,他才朝着叶筠的院子走去。
叶筠正在喝药,见到赫连钰进来,眸子里划过一闪而逝的惊慌,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淡淡打了声招呼,“王爷。”
“你哪里不舒服?”赫连钰直接问。
叶筠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她拿不准赫连钰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心里头有些七上八下,“王爷何故有此一问?”
赫连钰心情不好,便没刻意去关注叶筠脸上的表情,只是想到崇明帝对叶筠这枚棋子的在意程度,不得不过来问候一声罢了。
“方才姜嬷嬷不是带着个医婆走出去了么?”赫连钰顺势坐下来,看着她,“我问了一下,姜嬷嬷说你不舒服。”目光自然而然地就掠向叶筠平坦的小腹,“可是妇人方面的病灶?”
叶筠万万没想到赫连钰连这种话都问得出来,脸上不由得臊了一下,心里却是百转千回。
之前设计赫连钰与他同床共枕,目的是想让自己假装怀孕以达到避开赫连钰触碰的效果,不过既然他已经知道了一部分,那么何不将计就计。
只片刻,叶筠就取消了假怀孕的念头,毕竟那样做的风险太大。
“对,是妇人方面的。”叶筠做出难以启齿的样子来,又羞又窘,“医婆说,在我好全之前,都不能再与王爷行房,否则……”
赫连钰会意,“身子紧要,侍寝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等你恢复了再说。”
这几个月,赫连钰对她的态度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叶筠早就察觉到了,不过再一次见到赫连钰如此的“温柔解意”,还是小小的惊了一把。
赫连钰满身疲态,也并没有在叶筠这边待多久就出去了,一个人在花园里站了好久才折身去了陆幼萱处。
陆幼萱刚忙完手头上的事,正准备让嬷嬷备水沐浴,就见到了赫连钰。
“王爷?”她很惊讶赫连钰会这么早过来,以往这个时候,王爷要不是在衙门,就是在宫里,哪怕是提前下衙,也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萱萱。”
开口就能感觉到他语气里充斥着浓浓的倦意,不是身倦,是心累了。
“王爷这是怎么了?”陆幼萱焦急地望着他。
“没什么,就快入冬了,多穿点。”
“王爷也是,成天跑衙门吹冷风,仔细身子啊!”
赫连钰笑笑,摸了摸她的小脸。
陆幼萱笑着请赫连钰往里坐,很快给上了杭州来的龙井茶,赫连钰其实对品茶和栽花都挺有兴趣,只不过他没有陆修远那样悠闲,陆修远哪怕什么都不用做,每时每刻账上都能进大把大把的银子,赫连钰是皇子,手上又接管着几个还算过得去的衙门,每天都有一堆事儿要处理,所以他的“雅”只浮在表面,作为伪装给外人看,而远远达不到陆修远那雅人至深的境地。
“王爷大抵是这几日累坏了吧,妾身给你点些凝神香,对平心静气很有帮助的。”陆幼萱说完,站起身往香炉里添了点凝神香。
赫连钰也不反驳,每次有什么烦心事,一来到陆幼萱这边,很快就会被她的细致体贴给抚平。
等陆幼萱重新坐下来,赫连钰才问:“萱萱,你能否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幼萱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王爷发现她此前回娘家与大哥的那些“秘密”了吧?
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冷静,“王爷请说。”
赫连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是个很自信的人,自信到自负的地步,讨厌失败,也讨厌别人看到我失败,尤其是我的女人。”
陆幼萱听得一头雾水,“那么,王爷到底什么意思呢?”
赫连钰深吸一口气,“我就是想问你,倘若有一天我失败了,你愿意陪着我一起死吗?”
陆幼萱面色有些发白,似乎长这么大头一回遇到这样的问题,以前听过的话本里,男主人翁若是要死了,他会把女主人翁嘱托给旁人,亦或者嘱咐她好好活下去,可是让她陪着他死,这…“妾身不是很明白王爷的意思。”
这种时候,装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陆幼萱索性佯装自己听不出来。
赫连钰也不恼她,直接道:“再过些日子,本王会做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成则金鲤化龙,败,便引颈受戮,所以我想问问你,是愿意跟着本王冒这个风险还是想趁早撇清关系,倘若你怕死,我便直接让你回娘家去。”
回娘家?陆幼萱心里冷笑了一下,先不说一个侧妃,能得回娘家省亲就是天大的殊荣,而大归,那就是在打皇族的脸,就算没有皇后怪罪她,以为太后就能置之不理吗?
更何况,她又不是没脑子的人,如何听不出赫连钰又给自己设了一个陷阱,听似为她好,实则试探陆家的态度,至于赫连钰即将做的事情,陆幼萱不敢往自己猜测的那方面去想,就怕自己会把自己吓到。
“俗话说,夫妻本一体,妾身虽然不是王爷的正妻,却早已把王爷当成了妾身的天,自然是王爷走到哪儿,妾身便跟到哪儿,不过王爷年纪轻轻就说这丧气话未免太过悲观,毕竟天无绝人之路,王爷如此优秀的皇子,妾身不信你会败。”
赫连钰眼眸动了动,“萱萱真是这么认为的?”
“嗯,在妾身眼里,王爷一直很优秀,不管是为臣之道还是为子之道,亦或是为夫之道。”
这句话,可真真把赫连钰给说愣了,长这么大,为了谄媚讨好而对他说好话的人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人夸过他是个好臣子,好儿子,甚至是好夫君。
尤其是赫连钰每次去找叶筠的时候,对方那又恨又害怕的眼神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可他在魔鬼的路上一去不复返,这是回不了头的。
那么,他何时成了好臣子好儿子好夫君了呢?
“萱萱,你为何会觉得我是个好夫君?”面对着这个可心人儿,称呼都不觉从“本王”变为“我”。
陆幼萱笑笑,“外人如何看,妾身不知,但妾身知道,能在那种事上顾及对方,尽量给对方最温柔的体验,那就是个好男人,好夫君。”
陆幼萱很清楚,常见那些讨好的话,一旦说出来必定惹得赫连钰反感,所以另辟蹊径,找些他没听过的来说。
要说陆幼萱真的那么蠢听不出来赫连钰想干什么吗?
不,她早在陆修远的私人调教下变得聪明而伶俐,脑子转得飞快,赫连钰才开口,她就反应过来了,这厮是想造反。
说不准哪天就能悄无声息地带兵杀入皇城去逼宫。
可是明白归明白,陆幼萱不能挑破,更不能直接说阻止他,毕竟人家问得很直白了——一旦败,她可愿陪他死。
答案自然是不愿意,陆幼萱想活,并且好好的活到最后,然而她只是个妾,说难听点就是男主人的附属玩具,随意丢弃也不是不可能,在男主人面前没话语权。
但是她相信,有的话,但凡是个男人听了都会动摇,尤其是赫连钰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在自己兄弟手上,败到怀疑自身的男人,普通的好话感动不了他,华丽的言辞会让他觉得虚假,唯有诛心的话能激起他所有的感官。
好臣子——结党营私,与骆舒旭里应外合搞垮骆家。
好儿子——成天脸上孝顺,心里想把他老子一刀宰了从皇位上踹下来自己取而代之。
好夫君——不管娶了哪个女人,全都是为了有利可图,只要能达成他的目的,哪怕是把女人推出去顶缸他都不会觉得臊。
陆幼萱夸的每一样,都是赫连钰本身没有却在努力装出有来给人看的,不可谓不诛心,不可谓不触动。
“萱萱。”看着眼前这张秀色可餐的精致小脸,赫连钰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彻底牵扯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好像当初见到许菡时的莫名悸动,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很明显感觉到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身心都是愉悦的。
“王爷可是觉得妾身说错了?”陆幼萱垂下脑袋,“王爷要觉得不痛快了,便惩罚妾身吧!”
“你说得很好。”赫连钰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了下去。
赫连钰在这方面很熟练,也很会懂得挑逗女人,所以即便陆幼萱心里有那么几分不甘愿,生理上的本能反应还是没法抗拒,她尽量不让自己往那方面想,趁他不备的时候轻轻推开,娇笑,“王爷,天色还早呢,再说,您难得这么早回来,就没去王妃姐姐那儿看看?”
赫连缙想到先前去了叶筠那边碰到的婆子,顿了一下,“才去过,她说身子有些不舒服,本王便没多留。”
“那王爷更该多陪陪姐姐了。”陆幼萱道:“指定是上次伤着的事儿还没好全乎呢!”
赫连钰懒得听那些,轻轻搂着她,将她往怀里带,“这世上,大概也只有萱萱会真心实意地说我好了。”
陆幼萱眼眸微动,“妾身是王爷的女人,不说你好,难道还说别人好去?”
况且,赫连钰对她的“宠”早就传出去了。
一般来说,像陆幼萱这样的侧妃,只要稍微不得宠,那就一辈子都没机会回娘家探亲,可陆幼萱这位侧妃,不仅握着掌家大权,还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外人猜测,要么,赫连钰只是为了贪图陆家更多的银钱而不得不满足陆幼萱各种“无理”的要求,要么,就是赫连钰真对陆幼萱上了心。
不过在当下时代,出嫁前拼家世,出嫁后拼夫婿,且不管陆幼萱是因为什么原因得了赫连钰的“特赦”,总之都让其他王爷那儿的侧妃恨红了眼就对了,要知道她们别说是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哪怕是亲爹娘吊丧,她们也只能是托个人去表示表示,自己是怎么都出不了王府那高墙大院的,因为没这规矩,哪怕是正妃,想回娘家都得再三禀奏。
而陆幼萱,就因为出身首富,所以得了贤王如此无法无天的纵容,可谓是把仇恨值都给拉爆了。
纯而不蠢,乖而不腻,这样的女人,估计没几个男人能抗拒得了。
赫连钰越看陆幼萱,就越觉得叶筠不过空有其表,是个极其无趣沉闷的女人,除了那张脸,她在很多方面都没法取悦男人的身和心。
最最重要的是,赫连钰心里那股反叛的火苗,竟然被陆幼萱给压下去了。
诚然,一开始他的确因为他父皇的态度而想逼宫造反直接夺了皇位,可是听到陆幼萱的言论,便开始犹豫了,这一犹豫,整个人的理智都归了回来,再往深了细想一番,竟还觉得有些后怕,毕竟是造反,现如今他手中并没有足够的势力,造反成功的把握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可是,他之前的确有被他父皇的态度给刺激到。
眯着眼睛,赫连钰突然之间就豁然开朗了,来给他送信的人一定是赫连缙苦心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失控从而做出能让永隆帝名正言顺除了他的举动。
陡然间一个激灵,赫连缙彻底清醒过来,眼眸里冷冰冰一片,凉得可怕。
“王爷?”陆幼萱被他吓到。
“萱萱别怕,本王只是突然想起来有点事,想先去处理一下。”赫连钰温声安抚她一番,直接抽身离开。
目送着赫连钰走远,陆幼萱四处看了看,确定没外人才敢把贴身嬷嬷叫进来,让她找机会回去给陆修远传信,就说赫连钰已经有反叛的心思了,陆家这次,怕是得全全做好准备。
嬷嬷被陆幼萱的话吓得面露惨白色,好久才缓过神来,找了个机会去了趟陆家,把陆幼萱的话一字不漏传给了陆修远。
陆修远正在给自己新买来的折扇题字,听罢,慢慢放下笔,抬起眸子来,“你回去转告萱萱,让她只管放心,赫连钰不会,也不敢。”
嬷嬷急了,“少爷,那可是王爷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假倒是不假。”陆修远道:“不过么,赫连钰不是那么没脑子的人,他总该想明白是什么人给他传信,目的又是什么才对,再说,他手上无兵权,打算单枪匹马地杀入皇城逼宫?也太可笑了点。”
这位嬷嬷是陆修远心腹,年轻时候是个江湖人,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辗转到了陆修远身边,陆修远便把她编入隐卫之列一起培训,所以她不光身手了得,就连脑子也是极为聪颖的。“除此之外,奴婢还发现王爷对那位正妃的态度似乎越来越好了。”
陆修远一点都不意外,宣宗帝窝囊退位,如今当政的崇明帝,可是十个宣宗帝都比不上的,而叶筠,是崇明帝的亲侄女,赫连钰但凡不是个脑子不全的,都该想得明白这其中利害从而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法子去对待叶筠。
就目前来看,对叶筠好一点绝对比虐待她更有利。
将毛笔扔进笔池里,陆修远负手望着眼前色如黑墨的池塘,缓缓说:“正妃那儿,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动手,你目前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萱萱,一定要防止小人近她的身。”
“是,奴婢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