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白呆呆地看着外面,天色太暗,海上黑乎乎一片,唯有借着船上的灯光才能勉强看清楚前面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那艘船。
使劲捶了两下那疼得快要裂开来的心口位置,易白道:“返航吧,回南凉。”
——
“陛下,后面的船回去了。”北原小心翼翼地道。
半躺在美人靠上的曼殊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地朝着窗外望去,夜太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走了也好。”她低喃一句,抬手,“拿酒来。”
北原不敢忤逆,很快取了酒,曼殊不屑用酒杯,直接抬起酒坛子往嘴里灌,昔日入口甘醇的酒,今夜显得格外苦,到最后,她甚至分不清楚往脸上滑过的到底是不小心洒落的酒液还是自己流下的泪。
回到麒麟都城的这天,是大祭司亲自来接的曼殊。
曼殊的母皇早已驾崩,临终前把曼殊托付给了大祭司青提,她待曼殊,有慈母的仁爱,也有严师的苛刻。
若非如此,曼殊也不会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蜕变成人人崇敬的麒麟女帝。
“微臣恭迎陛下回宫。”
马车外响起大祭司青提的声音。
曼殊重整情绪,挑帘往外看了一眼。
这几日因为情伤,她憔悴了不少,见到像母亲一样的大祭司,她心口缓缓升起一种钝痛的感觉来。
青提见状,大惊,“陛下怎么憔悴成这副样子?”冷刺的目光一下剜向随身伺候的四个男奴身上。
那四人齐齐跪地,只是瑟瑟发抖,至于求饶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他们是贱奴,可没资格求饶,谁要是胆敢开了口,下场绝对惨不忍睹。
“不关他们的事。”曼殊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淡淡道:“回宫吧!”
“陛下。”
曼殊自小就是青提养大的,她如何看不出来女帝有心事,很是担忧。
“回宫再细说。”曼殊明显有些不耐烦。
青提点点头,吩咐所有人,“回宫。”
到了帝寝殿,曼殊先去浴池沐浴了一番,回来的时候听男奴说大祭司已经在前殿等候多时。
曼殊擦干头发换了身衣服走出去。
“天色不早,微臣本不该来叨扰陛下,可微臣瞧着陛下精神不太好,莫不是病了?可要请御医?”
曼殊坐下来,“朕没事,有劳大祭司挂心。”
青提望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曼殊道:“大祭司有话直说,朕乏了,想去歇会儿。”
青提叹气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还望陛下能早日参透这句话,早日回归状态。”早在曼殊入道的时候她就隐约算到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她没想到,女帝投入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可见女帝伤得有多深。
原本青提大可以在女帝出海之前就想法子劝阻,让她避开的,可没办法,这是她命里必须渡的一个劫,只有过了这一关,她才能真正长大,才能完完全全挑起麒麟江山的重担。
曼殊笑容变得讥讽。
命里无时莫强求?
呵!
——
青提走后,曼殊一头倒在雕刻了麒麟的柔软大床上睡过去,再醒来时,男奴已经摆好了早饭,她简单吃了一些就去奉天殿升朝。
有大祭司监朝,政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倒是没堆积多少,曼殊没用多久就全部处理完。
处理政务的时候,因为投入了全部的心思,所以没什么感触,一空下来,心尖上被钝刀割的疼痛感又钻了出来,她紧紧抓着心口的位置,缓了好久才去演武场,一练就是一天。
青提得知消息的时候,吓坏了,急急忙忙赶过来,“陛下,你已经练了一整天,该回帝寝殿休息了。”
曼殊扔了手上的长刀,坐下来喝水休息。
“再过两个月就是陛下的生辰,照礼,陛下该在成人礼的那天钦定皇后殿下的,可是陛下二十岁的时候并不在麒麟国,所以只能等你回来,司礼官已经在准备了,关于几位候选人,陛下要不要过过目?”大祭司问。
曼殊把玩着剑柄上的流苏,漫不经心地道:“一定要在我生辰的时候选定皇后吗?”
“是。”
“能不能推迟一下?至少不要是最近一两年内。”曼殊看着大祭司,央求道:“我伤得太重,一时半会儿没法愈合,我需要时间。”
青提默了一瞬,“情伤乃世间剧毒,一旦沾染,自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时间并非良药,能助陛下愈合的,是另一帖剧毒,唯有以毒攻毒,方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祁凡公子青年才俊,容颜出众,是麒麟难得一见的异骨骼男性,文武双全,此次关于皇后殿下的选拔,他屡屡拔得头筹,不出意外的话,最终赢家将是他了,微臣相信,祁凡不会让陛下失望。”
在麒麟,所谓的“异骨骼”,是指男性打破“天生体娇”的常规,从小就拥有能习武的底子。
这种人不算罕见,但天生异骨骼不代表就真的能成气候,后天不够勤练或是出于别的原因懒怠了的,到最后照样是个废物。
所以,拥有异骨骼,又能习得绝顶武术脱颖而出敢与女帝过招的,大都会是皇后人选。
可见女尊很少存在靠联姻拉拢权臣的事,多半要靠实力说话,作为一国之后,不要求一定能与女帝打成平手,但他的实力一定要让朝臣刮目相看,让百姓信服。
曼殊安静地喝着茶,什么也没说。
“微臣能理解陛下心头的难过,可你让立后的时间推迟,违背礼法只是其一,重要的是,陛下这种做法是在逃避,只要你不想忘了那个人,他就永远会活在你心里,不管你用多少年多少天,都不可能将他从记忆里剔除,而陛下你,早晚还是得立后。”
曼殊承认,大祭司说的话句句在理,可自己就是暂时过不去这道坎,与易白有关的记忆还能随时随地浮现在脑海里,她却要被迫去接受别的男人,哪怕她完全可以不必对皇后甚至是其他男妃动情,她也一时无法从情伤里走出来。
这样以疯狂处理政务和练武来转移注意力的日子,她过了一个多月,每天都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才肯放过,直到某天,她下身突然见血。
当时是在演武场,她在举重练习臂力,小腹突然传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扔了重锤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男奴们吓坏了,一部分将她弄回帝寝殿,另一部分去请御医。
曼殊疼虽疼,却没有昏迷,人是清醒的,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御医帮她清洗干净把了脉,之后冲曼殊递个眼色,曼殊会意,吩咐跪在屏风外的男奴们,“你们都先下去。”
“朕这是得了什么病?”曼殊问。
这一个多月,她处于高强度训练的状态,偶尔有点不适也未曾在意,只当是疲劳过度。
她天生体健,若非得了什么大病,总不至于训练一个月就把自己累到见血的地步吧?
御医禀言:“陛下既然早就有了身子,当以腹中胎儿为首要,不能再进行高度训练了,否则会吃不消的,好在陛下体格惊人,哪怕是见了血,孩子也没什么大碍,微臣刚才给陛下扎了止痛针,再开几服保胎药喝下去就能无事,否则她要是投生到别的女人身上,在那么激烈的大幅度训练下,早就流掉了。”
曼殊整个大脑都是懵的,“你等等,刚刚说什么?”
御医跪地,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已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
曼殊险些抓狂。
明明每一次过后都有喝避子汤的,怎么还能怀上?
她气红了眼,指着御医道:“你给我想法子弄掉她!”
突如其来的孩子,她不会觉得是安慰,反而是惹她心痛的根源,绝对不能留。
“陛下!”
外面传来大祭司冷沉的声音。
紧跟着,人就走了进来,虽然因为她怀孕的事儿心痛,不过脸上更多的是担心。
“大祭司。”曼殊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你怎么来了?”
“微臣收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没想到一进门便得知陛下怀了身孕。”
曼殊垂眼道:“是我不好,不该贪图一时快活。”
大祭司挥手让御医退下,坐在床沿边,温声道:“眼下好好养身子才是正经,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皇嗣,你又没有生养经验,万万不可出差错。”
曼殊红着眼道:“你也觉得朕该把这孩子生下来吗?”
大祭司“嗯”了一声,“不管孩子的生父是谁,她只要是从陛下肚子里出来的,身份都将尊贵无比,陛下切莫拿儿女情长来赌气牺牲一条鲜活的生命,你要知道,你不喜欢她,是因为她的生父不在你身边,惹你不高兴了,可对于她而言,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已经没了父亲,若是连母亲也不要她,岂不可悲又可怜?”
曼殊冷锐的眼神慢慢软化下去。
大祭司又劝道:“生辰宴在即,陛下只要钦定了皇后殿下,他将会成为这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到时候就没有人敢拿礼法来掣肘陛下。”
曼殊手掌下意识抚上小腹,那里很平坦,什么都摸不到,可她却觉得像有个硬疙瘩阻在里面,堵身又堵心。
“孩子的存在,只会无时无刻地提醒我曾拥有过一段残破不堪的感情。”她道:“我已经疼不起了,不想再继续疼下去……”
“那就让祁凡公子成为她的生父,不管是皇长女还是皇长子,都只会管祁凡叫父亲。”大祭司打断她的话,“皇嗣是不可以随随便便落胎的,否则便是藐视女尊,违背礼法,微臣之所以一定要陛下留住她,是为你着想,也是为了麒麟江山以及万千子民着想,还望陛下三思。”
曼殊抚着小腹的那只手慢慢垂了下来,目光一寸寸晦暗下去,“好,我答应你,会在生辰宴上立后。”
——
易白已经回来一个多月,成天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几乎每一天都处于醉醺醺的状态,陆修远劝过,没用,索性放弃了,由着他。
金鸥现身,看了一眼醉倒在桌前的易白,往日那白衣翩然的谪仙形象荡然无存,他衣服松松垮垮不修边幅,胡子拉碴,若不仔细看,压根认不出来这是曾经让北燕百姓崇敬仰慕的国师大人。
“主子。”
金鸥心疼地喊了一声。
“有消息了?”易白转过头来,浑身上下酒气熏天。
金鸥默默叹息。
哪怕回来了这么久,主子还是安排人乘船去打探麒麟国的消息,陆修远手里有一份麒麟海域的详细地图,再加上陆修远手底下有人认得出入麒麟国的正确路径,所以金鸥他们能顺利潜入麒麟国,不过也仅限于在周边打听消息,到达都城是不可能的,里面的关卡设得太严,他们没办法蒙混过关。
打探了这么久,终于得点有用的消息了,而且是重磅消息——麒麟女帝曼殊在生辰宴上钦定了皇后授金印,成为皇后殿下的那位,据说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很得女帝看重。
金鸥很清楚,这种话一旦说出来,主子将会彻底崩溃,甚至自残倾向更严重,他打算彻底隐瞒,“回主子,咱们的人到不了都城,只能在国境边缘打探,基本都是些没用的消息。”
“再不说实话,我割了你的舌头去喂狗!”易白满脸横怒。
这些隐卫,一个个的跟在他身边多少年,谁说的真,谁在撒谎,他连查都不用查,一听便知。
金鸥认命地闭上眼睛,“一炷香之前传来最新消息,女帝立后了。”
“啪——”易白手中的酒坛子掉在地上,容颜被屋内暗光遮掩,瞧不清楚,但金鸥知道,主子一定心如刀绞。
“她果然……”果然没辜负与生俱来的帝王身份,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就能敞开心扉接受别的男人。
易白抬起手,掀开衣袖,手臂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冒血,他在喝酒度日的这一个月内拼命地想要回到以前无欲无求的状态,可是每次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她,想她一次他就割自己一次,不知道割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还是没办法让心静下来。
这次,他没再自残,而是安静地找了药来抹在伤口上,然后收拾东西去向陆修远辞行,“感谢兄长一直以来的关心和照拂,阿白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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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章节有个bug,女帝其实早就成年,是衣衣糊涂了,都忘了中间隔了三年,不过这不影响剧情,我去改一下就好了。
然后,这个番外没剩多少了,想问一下亲们,还有没有想看的番外,可以来评论区留言,我酌情写,如果没有了,那么这个番外结束,本文就会彻底完结。
还是要自荐一下新文《药田种良缘》:上一世恩爱白头,寿终正寝后男主重生回女主十三岁那年,从田园开始,一路养成一路宠,绝对是衣衣目前所有文里面最甜最宠最温馨的一本,求收藏呀,么么哒!
番外三012 破镜重圆(终)
陆修远脸色一变,“阿白你说什么?走?你要去哪里,当初不是答应过我不会离开陆家的吗?”
易白面上说不出的平静,“我想去蓬莱岛,给母亲守庙。”
陆修远骤然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你吓死我了。”
“可能,以后我都不再回来了。”易白又道。
“没事的阿白,你可以不回来,我去看你就是了。”
这段日子,陆修远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停地折磨自己,这样的阿白,是个人看了都会觉得心疼。
陆嘉平数次问他这几日为何不见阿白露面,陆修远都是撒谎遮掩过去的,没敢把他和女帝的事给抖出来,怕几位舅舅跟着担忧。
“我这就让人送你去蓬莱岛。”陆修远道。
易白没说话,安静地回了房,沐浴更衣,把自己从上到下捯饬了一番,等下人们准备好,他才启程。
金鸥以及一众因为打算跟上去,易白阻止道:“从今往后,你们就待在陆家,不必跟着我了。”
金鸥脸色煞白,“主子,你不要属下们了?”
“不是不要你们,而是以后我都不需要再打探任何人的消息了,我打算一辈子待在蓬莱岛给母亲守庙,你们去了,只会扰我清净。”
金鸥还想再说点什么,易白已经走远了。
他素来知道主子脾性,不让他们跟去还硬要跟去的话,一准惹得主子恼怒。
这段时日,金鸥把主子所有的不痛快都看在眼里,也是心疼得不行,受罚他不怕,他就怕主子再难过,所以叹了口气以后吩咐隐卫们都回去。
易白骑上马,转过头望了一眼陆家大门,昔日种种渐渐浮上心头。
失去记忆的药,他自己就能配,可是他不愿意忘,爱过痛过才换来的领悟,一瓶药就给忘得干干净净,他不甘心。
“夫君,你就让小叔这么走了啊?”江未语挺着大肚子爬到观月楼上,陆修远正站在顶楼目送着易白离开。
听到声音,陆修远转过头看她,眉头微蹙,“马上就要临盆了,怎么还来这么高的地方?”
江未语抹了抹汗,“嬷嬷都说了,临盆之前多多爬楼梯有助于生产。”
“那你一会儿怎么下去?”
“你拉着我,我就能下去了。”江未语道。
“你呀!”陆修远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将她搀扶到窗口,朝下眺望,良久,心痛地道:“阿白是个命苦的人,我原以为苦了上半辈子,下半辈子会得上天厚待,哪曾想……”
哪曾想命运如此不公,让阿白同时在亲情和爱情上走了多少人都没走过的坎坷路。
他作为长兄,能给阿白的只有亲情和关心,永远给不了那个女子的爱。
所以在阿白提出要离开的时候,陆修远就知道阿白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彻底死了,哪怕将他强留在陆家,他也不会再是往日的阿白,索性遵从他的意愿,让他走。
“夫君,小叔还会再回来吗?”江未语问。
“我不知道。”陆修远心中沉痛,“或许有朝一日他还会回来,又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江未语看着易白骑在马背上越走越远的身影,她并不清楚易白和女帝之间的事,只是因着陆修远的关系很心疼这个经常独来独往的小叔,“希望他此番出去,能遇到一个懂他爱他的人。”
陆修远拉回视线,握紧江未语的手,轻声道:“回吧!”
——
次年,女帝曼殊诞下龙凤双胎,凤后祁凡成了两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
但事实上,曼殊从来没宠幸过祁凡。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对宝宝从生下来就不会哭,临盆当夜稳婆使劲拍了拍背,拍醒以后,两个宝宝咧了咧嘴,咯咯两声,听起来不像哭,像是在笑。
所有人都被吓坏了。
如此异象,自然引起了大祭司的注意,她连夜登上观星台占卜,然而却无法得到任何结果。
整个麒麟国,只有皇骑护卫、大祭司以及御前那四个男奴知道这对宝宝是女帝与男权国的男人结合生下来的,算是麒麟国有史以来头一例。
算不出异象,大祭司忧心忡忡,每每关注着这对非正常结合而生出来的宝宝到底是什么异胎。
一直长到三岁,两个宝宝都只会笑不会哭,就算打骂他们,也绝对看不到落眼泪,反而笑得越发可爱,活脱脱的开心果。
三岁生辰那天,姐弟两个被拉去“验骨”,也就是测试一下各自的天赋和底子。
皇女会有天生练武的好骨骼是很正常的,这一点无可厚非,因为遗传了女帝特质,但让人惊奇的是,这位皇长子也生了一副标准的“异骨骼”,而且比记录在册的所有先例都要优秀。
然,就在大祭司准备好好培养一下皇长子的时候,女帝却突然提出要退位。
“陛下怎能在仓促之间做出这样的决定?”大祭司惊慌不已,曼殊可是先帝托付给她的,任何大小事,她都不能不管。
曼殊脸色平静地道:“我当初之所以答应立后,就是想借着祁凡来掩盖孩子的身世,我以为随着孩子长大,我能在祁凡的悉心照料下慢慢忘了易白。可事实证明,大祭司的那句话说得太对了,只要我不想忘记,易白他就会一直活在我心里,这四年,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想他,就连睡梦中都在憧憬他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如果再继续下去,没准哪天我真的会被折磨成疯子。所以,我斟酌了很久,决定传位给嫣儿,从今往后,就劳烦大祭司帮我辅佐她。”
“陛下!”大祭司拧着眉,“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
曼殊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我想遵从本心,和爱的人一起走完。”她道。
大祭司满心沉痛惋惜,“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等你?倘若他已经有家有室,你去了,又当如何自处?”
“他不会。”曼殊笃定地道。
虽然她从来没让人去查易白的消息,可她就是敢笃定,他是个不会轻易动情的人,一动便会是一辈子,离开她,他不会另娶,更不会另爱。
见曼殊去意已决,大祭司把身边的小不点拉过来,“殿下,快去请你父后来劝劝你母皇。”
小宝不动,眨巴着眼睛看向曼殊。
曼殊摆摆手,“这两个孩子从来不会管祁凡叫父后,大祭司你就别为难他了。”
大祭司也纳闷,分明没有人告诉过他们祁凡并非他们的生父,这俩姐弟自打会说话的一天起就没正式叫过祁凡,平时对祁凡也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大祭司一度怀疑是曼殊私底下教的,后来御前侍奉的男奴告诉她,陛下并没有教过他们,这对姐弟,似乎是天生就排斥祁凡。
挑了个吉日,曼殊在奉天殿升朝退位,年仅三岁的皇太女慕嫣登基。
登基大典过后,曼殊把女儿搂进怀里,红着眼道:“嫣儿,母皇要带着小宝去很远的地方,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了,你一定要听大祭司的话好好学习,知道吗?”
慕嫣天生就不会哭,只是看着曼殊笑,“母皇母皇,你要早点回来啊,嫣儿会等母皇的。”
“嗯,嫣儿真乖。”
母女分离,曼殊本来很难受的,可是一看到这两个开心果那乐呵呵的模样,心里所有的阴霾都退去了,笑着亲了亲女儿粉嫩嫩的小脸蛋,又嘱咐了一番话,这才回寝宫收拾东西。
“母皇。”小宝奶声奶气地跟在她身后,“你要带小宝去哪?”
“去找你父亲。”曼殊转过身,伸手拉住他的小胳膊。
“父亲?”小宝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他不是已经有一位父亲了吗?虽然他很不喜欢他。
“小宝,以后别再管我叫母皇了,叫娘亲。”
小宝嘟着嘴巴,“为什么?”他从来没听谁这么叫过,这种称呼在麒麟国是不存在的。
“因为你爹爹喜欢。”
前几年,身为女尊帝王的她因为要坚守自己的使命,狠心提出分开,这一分,就是四年。
当了四年的人母,到底还是她先妥协了,撇去帝王身份,撇去顾虑,迁就他,这一次,她想放肆地去爱一回。
“娘亲,爹爹又是谁?”小宝紧张地问,这一个一个的新称呼,让他脑袋晕乎乎的。
曼殊耐心地跟他解释,“父亲与爹爹是一个意思,这个人就是你真正的父后。”
小宝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那他为何不在娘亲身边?他不要娘亲了吗?”
曼殊思绪飘忽,好久才道:“当年是娘亲先不要他的。”
小宝道:“既然娘亲不要,那他肯定是个坏人,娘亲,咱们不要去找他了。”
曼殊无奈,“你这是哪来的歪理,以后不可以这么说你爹爹,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小宝抓着小脑袋,“娘亲说爹爹是好人,那你还不要他,娘亲坏坏。”
曼殊:“……”
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小奶包儿子的脑子里装的是男尊的思想?谁教的?
定好行程,曼殊就带着小宝离开了麒麟国,不带任何随从侍卫,她首先去找陆修远。
得知小宝是阿白的孩子,陆修远激动得不行,看着曼殊,“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曼殊道:“这种事,我瞒着你也没用,更何况,小宝若真是我和别的男人生的,压根没必要带他来找易白。”
陆修远仔细看了小宝一眼,“小宝,我是你大伯父。”
小宝看向曼殊,悄悄问,“娘亲,大伯父是什么?”
曼殊道:“就是你爹爹的亲哥哥。”
小宝再次觉得晕乎乎的,这个地方好复杂啊,好多称呼他都不知道。
“阿白去蓬莱岛给我母亲守庙了。”陆修远道:“你若是要找他,我让人带你去。”
曼殊抿了抿唇,“陆修远,你实话告诉我,这几年内,他可曾……”
“没有。”知道曼殊想问什么,陆修远直接打断她的话,“阿白是个专一的人,你既然是第一个让他动心的人,那么我相信,也会是最后一个,若非如此,他不会为你守身。”
曼殊垂下脑袋。
若早知道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会是她先妥协,当年他们各自让一步多好。
没有在陆家多做停留,曼殊很快就带着小宝去往蓬莱岛。
到达岛上的这天,晴空万里,海水蔚蓝。
陆修远的人给曼殊指了庙宇所在的位置以后就留在外面。
曼殊拉着小宝,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去。
岛上没什么人,很安静,老远就能听到庙宇里传来的诵佛声和敲木鱼的声音。
曼殊心跳停顿了片刻,陆修远只告诉她易白在蓬莱岛守庙,却没说他入了佛门。
她突然停了下来,不敢再往里走,害怕见到他剃度过后真正六根清净的样子,害怕他见面会来一句“施主请自重”。
“娘亲,怎么不走了?”小宝也听到了庙里传来的声音,好奇地往前走了一步。
曼殊忙拉住他,急切地转个身,“小宝,算了,咱们先回去。”她或许还没准备好怎么见他。
“娘亲不见爹爹了吗?”小宝问。
“你爹爹不在这里。”曼殊咬咬唇,“咱们改天再来。”
说完,想带着儿子仓惶而逃。
“曼殊。”身后传来久违了数年的易白的声音,有些低哑,没有当年的清润好听。
曼殊猛地驻足,脸上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她深深吸了几大口气,转身,对面游廊上站着的人一身白衣胜雪,墨发用一根簪子简单地束起来,容颜不减当年,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感。
他的目光落在小宝身上,片刻后收回,那双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我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他缓缓开口,语气是沉淀过后的坦然。
“我……”
“爹爹!”
曼殊才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宝就甜脆地喊了一声,一下子扑过去抱着易白的胳膊一个劲埋怨他不要娘亲。
易白整个人都呆愣住,垂眼看向小奶包,“你刚才唤我什么?”
小宝眨眨眼,“娘亲说,你是我爹爹。”
易白原本冷静的脸上顿时浮现震惊色,“我是你爹爹?”
这难道不是麒麟国凤后祁凡的儿子吗?
小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求救地望向曼殊。
曼殊低声道:“小宝是你的亲生儿子。”
易白觉得自己整颗心都颤抖了一下,“我的……亲生儿子?”
“嗯,当年我回到麒麟国不久,就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无奈之下只能立后,用祁凡来掩盖两个宝宝的真正身世,让他们有个名义上的父亲。”
“两个?”易白再一次觉得震撼,整张脸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生了龙凤双胎,还有个宝宝叫慕嫣,留在麒麟国,已经登基继承了皇位,没来。”
易白下意识地再看了一眼小宝,发现他的眉眼的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一时激动起来。
曼殊站在原地,望着他道:“易白,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可好?”
细想下来,他们两个压根就没在一起过,痴痴缠缠这么多年的时间,竟是全部用来分开和想念彼此了。
曼殊听过不少的戏文,也见过不少以悲剧结尾的苦命鸳鸯,却觉得没有一对比得上她和易白苦,这种明明心里都有对方却千难万难地走不到一起的感情,很折磨人,也很疼。
她疼了太多的一年又一年,疼到无处安放,疼到最后不得不做出让步。
“爹爹,娘亲说当年是她先不要你的,娘亲是个好人,娘亲对小宝很好的,爹爹能不能原谅娘亲,不要赶她走,娘亲为了找爹爹,好辛苦的。”小宝晃着易白的胳膊,奶声奶气地道。
易白看着对面因为奔波劳累而满身疲态的曼殊,紧绷的心弦一再软化下去,他上前几步,张开手臂将她搂入怀里,箍得紧紧的,良久才道:“好,我退一步,既然你为了我放弃帝王之位,那我便照女尊之礼奉你为妻主,这一生,无论大小,凡事以你为先,事事遵从你愿。”
当年海上那一别就是四年,这四年,他消沉过,也悔恨过,无数次想着倘若能重来,便为她抛弃根骨里的观念又何妨,旁人如何看他有什么打紧,去了麒麟国没有地位又有什么打紧,他要的,只是一个她而已,并非整个女尊国,没有什么能重得过长相厮守恩爱白头。
曼殊含泪点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唇就被易白严丝合缝地堵住。
还没学会怎么亲吻的他动作很生涩,直接用啃的,她感觉得到,他很想借着这个吻表达一下长达四年的相思之苦,可是因为从来没主动吻过的缘故,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收回身子,易白轻而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再次捧着她的脸,这回似乎找到了一些经验,不再直接啃,而是一点一点辗转过她的唇瓣。
曼殊身子微颤,心头顿时涌上一团一团的酸涩感。
今日之前,他们到底错过了多少相爱的时光啊?
“爹爹,你不可以欺负娘亲。”小宝见娘亲脸都红了,不由得踹了易白一脚,又捏紧小拳头不停地捶打他,嘟着小嘴气呼呼地道:“不准欺负娘亲,小宝要生气了!”在麒麟国,凤后想见娘亲都得层层通秉,敢这么对娘亲的,一定会被赐死,爹爹太过分了!
原本久别重逢的温情气氛,被小奶包这突如其来的奶声给搅得什么都不剩。
曼殊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被儿子破坏了气氛,易白憋得难受,却不忍心责怪,宠溺地揪了揪他脑袋上的抓髻,“小宝,谁告诉你爹爹是在欺负你娘亲的?”
小宝鼓着包子脸道:“娘亲说什么,爹爹都得遵从,没有娘亲允许,爹爹不可以随便接近娘亲,否则,小宝打你哦。”
呵!这小奶包女尊思想挺严重?别的事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事不行,易白做梦都想压她一回,哪能每一次都被她压在身下各种蹂躏,也太没成就感了。
易白蹲下来,捏捏他的包子小脸,“小宝想不想姐姐?”
“想。”小奶包马上委屈地绞着手指,娘亲带他出来的时间太久了,见不到开心果姐姐,他也很郁闷的。
易白道:“姐姐离我们太远了,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不如,让你娘亲再给生个小妹妹如何?”
“小妹妹是什么?”小奶包问。
“就是跟姐姐一样可爱的小女娃,有了小妹妹,你们就能一起玩儿了。”
小奶包疑惑地看向曼殊。
曼殊瞪了易白一眼,嗔道:“你别乱七八糟地教坏小宝。”
“娘亲,小宝要小妹妹。”小宝真诚地看着她。
曼殊一阵脸黑,“易白!”
易白轻笑道:“这是儿子给我提的第一个心愿,不得满足一下?”
曼殊翻了翻白眼,她倒不是担心在那种事上体力不够,而是真的不想小宝小小年纪就学坏了。
然后,等晚上把小宝哄睡着回房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四年,她自认没疏于训练,可压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武艺突飞猛进,如今她压根奈何不了他,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想想四年前是她险些榨干了他的体力,如今竟然全反过来了,饶是她那么好的体力也经不住他折腾,最后以她求饶而告终。
躺在易白怀里,曼殊望着他手臂上那狰狞的疤痕,眉头拧了拧,“怎么弄的?”
易白也没躲避,直接道:“想你想的。”
“你胡说!”曼殊轻哼,“要是想我,你当年就不会毅然决然地走了。”
易白将他往自己胸膛搂了搂,下巴靠在她发顶,“我能说我回来就后悔了吗?尤其是听到你在生辰宴上立了凤后,我真的很想去找你,问你一句说过的爱我到底是真是假,可是我犹豫了,不敢面对你已婚的事实。”
曼殊忙辩解道:“别瞎说啊,什么已婚,我只是让祁凡入了宫授予他金印,压根就没举行婚礼,我和他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这些年,我照顾两个小宝都照顾不过来了,哪还有时间去想别的男人。”
易白勾了勾她的下巴,“想我没?”
“没工夫想。”曼殊将脑袋歪往一边。
易白正准备重整旗鼓再给她点“教训”,岂料恢复体力的曼殊一个翻身将他压下,“让着你,那是我宠你,你别仗着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屡屡造反啊,看来今儿不好好教教你,你都不知道妻主的夫郎要怎么当。”
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