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的死对于苏家上下来说,无异于一个惊天闷雷劈下。
老太太昏迷再醒来,抓着贴身嬷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问刚才那一切是否只是自己做了个噩梦。
嬷嬷惋惜地叹了一叹,低垂下脑袋,“老太太,大门外已经在布置灵堂了。”
按照丧葬礼俗,苏璃是英年早逝,又是死在外头,尸身不能进门,只能在外面搭灵堂。
苏老太太两眼上翻,险些再度晕过去。
下一刻,嘴里就传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嬷嬷红着眼圈,一边偷偷抹泪,一边劝慰老太太节哀顺变。
苏老太太一下子掀开锦被下了床,挣扎着要去外面看。
嬷嬷不让,“老太太,前院一直有人在忙,您就躺下好好歇息,等一会儿大奶奶和四太太带着五少爷的棺椁回来了,自会有人来通知的。”
苏老太太失声哭了起来。
四房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如今早早就撒手人寰,可让老四和老四媳妇怎么办啊!
此时的苏府外院。
一向不大理事的大太太孙氏站出来指挥着下人们把大门外面的那间抱厦布置成灵堂,房檐下,树梢上,全部挂满了白绸,一眼望去,满目缟素。
四爷苏扬刚下衙回来就见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马上白了脸色,加快步子走到大门边,抓过一个正在忙活的小厮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小厮哭丧着脸道:“是五少爷,五少爷他……没了。”
苏扬猛地瞪大眼,身子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由于他娶的是当朝太后的亲外孙女,所以从来不敢纳妾,后院就只有玲珑郡主一个女人,而玲珑郡主仅有这么一个儿子,素来是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碰不得说不得的宝贝,然而刚刚有人亲口告诉他,他儿子没了。
没了!
苏扬怔在原地,全然忘了反应。
“四老爷请节哀。”
小厮们全都围过来,齐声道。
人人脸上一片青白色,显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不轻。
苏扬说不出话,牙关是哆嗦的,仿佛置身冰窖,浑身都冷。
“快把四老爷扶进去。”
管事的出来见到此状,慌忙吩咐小厮们。
一行人马上簇拥着四老爷走了进去。
四老爷迫不及待去了内院荣禧堂。
老太太还躺在床上,听到嬷嬷禀报四老爷来了,她一时潸然泪下,让嬷嬷转告四老爷,她如今无心见任何人,让四老爷先行回去,有什么事,等苏璃的棺椁回来再说。
四老爷痛心疾首,含泪而归。
——
苏璃的棺椁已经起灵,为求心安,云安曜一路朝前撒着冥纸,棺椁后面,是龙泉寺的一众僧人,给苏璃诵经超度。
僧人之后,小孙氏搀扶着几欲站不稳的玲珑郡主,云初微与静瑶太夫人一道,双手被反剪的云静姝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押送着,至于沈桃、秀菊、梅子和白檀,前头哭灵去了。
静瑶太夫人时不时说话宽慰玲珑郡主,目光不经意往前面僧人们的身上落,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紧。
云初微忙问:“娘,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静瑶太夫人马上拉回视线,想来是昨夜没睡好,她竟然觉得自己见到了陆川。
即便静瑶太夫人掩饰得再好,云初微也隐约猜得出来,她约莫是见到陆川了,一时大为震惊,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云初微不着痕迹地往前扫了一眼,没见到什么异常。
她并不认识陆川,也不曾得见过,所以认不出来到底是那么多僧人的其中哪一位。
玲珑郡主一路上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一颗心像被人用刀子割了,疼得她眼泪止不住。
这辈子就这么个儿子,因为被老太太宠爱过头,所以她没什么盼头,只求璃哥儿能早日把儿媳娶回家,了却她想抱孙子的心愿就成。
可是谁能想得到,不过是来寺庙散散心,就能惨遭这等横祸。
况且死得这样难以启齿。
玲珑郡主咬咬牙,通红着眼,“云静姝!你要敢进苏家门,我就敢让你活得生不如死!”
玲珑郡主在苏府众位媳妇中算是较为通透明理又处事端正的,如今被云静姝气得满身怨气,小孙氏看得心疼。
“四婶娘放心,回去后侄媳马上就让人准备冥婚,保证让她下半辈子都来做牛做马伺候您。”小孙氏劝道。
玲珑郡主捏紧拳头,“她最好是来做牛做马赎罪,否则璃哥儿在天有灵定饶不了她!”
——
棺椁在黄昏时分进了城门。
有人先来苏府通报。
老太太两眼含泪,在嬷嬷的搀扶下带着府上所有的姨太太、儿子儿媳、孙子孙媳走了出来。
大门外的灵堂已经准备好,丫鬟小厮们跪了一地。
才听到接灵回来的声音,一个个马上放声哭了出来。
一时之间,整个苏府上空都充斥着悲恸哀伤的气息。
甫一见到那绑了白花的棺木,苏老太太就忍不住嚎了出来,“我的璃哥儿啊——”
这一嚎,引得身后众姨太太和儿媳孙媳纷纷哭了起来。
这一路走来,玲珑郡主像苍老了十岁,站在灵堂外与夫君苏扬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苏扬知道妻子内心有多崩溃多难受,但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只是对着她点点头,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一句话艰难出声,“夫人别哭,璃哥儿不在了,往后你还有为夫。”
这句安慰,惹得玲珑郡主更想扑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但介于这么多人在场,她堪堪忍住了,掏出绣帕拭泪,被小孙氏搀扶着往一旁坐下。
棺椁入了灵堂。
一半人的目光就落在后面被绑着回来的云静姝身上。
老太太眼神冷鸷,厉声问:“怎么回事?”
小孙氏含恨道:“老祖宗,璃哥儿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
“什么!”苏老太太猛地瞪大眼睛,满脸横怒,“既然是被她害死的,那你们怎么不送去见官?”
小孙氏道:“送去见官,岂不便宜了她?云静姝是璃哥儿的未婚妻,他们两个还没成婚,璃哥儿就先去了,云静姝合该上门来为璃哥儿守节,合该替璃哥儿孝敬他爹娘。”
苏老太太一怔。
小孙氏接着道:“所以,我们打算让云静姝与璃哥儿在明天完成这场婚礼。”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惊到了。
坊间男女订了亲之后还没来得及成婚,男方就先亡故了的不少,为了不让男方家坟地里出现孤冢,男方家会要求女方与男方完成最后一个婚礼仪式,这在坊间称为“上门守节”,也叫“未婚守孝”。
这种事并不罕见,但轮到苏府和东阳侯府这两家头上,就说不出的诡异了。
东阳侯府可是勋贵之家,名声仅次于第一大族苏家,东阳侯府的嫡女,那就是货真价实的贵女。
一个贵女,能甘愿给早亡的未婚夫上门守节?
就算是苏府想这么做,东阳侯府也未必同意吧?
苏老太太斟酌了一下,一锤定音,“这法子好!”
原本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这就么让云静姝这小贱人死了,所有人都会不甘心,璃哥儿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宁,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完成这场婚礼,以后有的是机会狠狠折磨她。
云静姝原本就心灰意冷,再听苏老太太这么一拍板,脸上更添一层死灰色。
她美眸含泪,看向一旁的云安曜。
云安曜低下了头,不是不想帮她求情,而是这次的事情真的棘手,并非求情就能解决得了的,她杀了人,杀的还是她未婚夫。
这件事有目共睹,如今就算他站出来求情也于事无补,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糕,就好像云初微诉说的,一旦他站出来,这件事情的矛盾就会瞬间升级成为苏云两家的恩怨,到时候让远在北疆的爹知道了,那他还能讨得什么好?
云静姝在云安曜心目中一向是温婉恬静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他怎么都想不到,云静姝有一天也会露出这样狰狞的嘴脸,利用自己去杀人。
云安曜有生之年头一回对这个妹妹感到失望。
看到云安曜这般反应,云静姝彻底死心了。
昨天还在龙泉寺说一辈子都会宠她呵护她的亲哥哥,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这就是世道,这就是人性。
只怪她当时太傻,竟然真的信了这句话。
认命地闭了闭眼,云静姝不再看任何人。
她不想和苏璃冥婚,可是她更不想死。
如果冥婚能保得她一条命,那么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终有一天她还会凭借自己的手段翻身,到时候,今天欺过她辱过她的人,她要一个个将她们踩在脚底!
“东阳侯府那边,有没有遣人过去报信了?”苏老太太问。
大太太孙氏道:“已经让人去了,想必这会子已经到了东阳侯府。”
——
“你说什么!”
东阳侯府,前院。
范氏听完苏府报信人的话,一下子拍桌而起,“静姝害死了苏五少?这怎么可能?”
云静姝养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什么脾性她最了解,这姑娘并不笨,她怎么可能这么傻明目张胆地害死了未婚夫苏璃?
这里面,难道是有什么蹊跷?
“云大太太。”小厮接着道:“我们家大奶奶说了,云三姑娘是五少爷的未婚妻,如今未婚夫因她而死,她理应上门守节,所以,明天就会给二人举行冥婚冲喜,所以大奶奶特地让小的来报信。”
报信。
只是通报一声云静姝要和苏璃冥婚的事已经板上钉钉,而并非询问东阳侯府的态度甚至是商榷一下这件事如何处理。
这是头一次,苏府把对东阳侯府的不满和愤怒全数摆到明面上来,分毫不给东阳侯府商量的余地。
可见苏府那头真的是怒到了极致。
范氏捏紧了拳头,吩咐秋燕,“备马车,我要亲自去苏府。”
秋燕马上去通知二门上的小厮,秋雨则是替范氏找来了一套素净衣裳。
范氏换上了以后,随着苏府报信的小厮一路赶过去。
——
此时的苏府。
云静姝的双手依旧被反剪,已经被迫跪在苏璃的棺木前。
天空阴云密布,灵堂内长明灯闪烁不定,忽明忽暗,偶尔有几道闷雷声传来,增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息,暴雨的前兆。
范氏赶来的时候,看到苏府满目缟素,一时怔愣住。
苏老太太上前,不由分说一大巴掌抽在她脸上,指着灵堂,大怒,“看看你养的好女儿!”
范氏直接被打懵了。
大太太孙氏忙下来劝阻,“老太太,云大太太才刚来,您容她喘口气说句话。”
苏老太太冷哼,“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一个云初微,一个云静姝,全都是不要脸的货色!一个把璃哥儿的魂都给勾没了,一个直接让璃哥儿连命都没了。
苏家的确是出过不少情种,但还从来没有一个像璃哥儿这样死得冤枉的。
这口怒气,苏老太太如何咽得下去?
苏老太太的话,云初微听懂了,只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她断然不可能站出来和苏老太太理论,毕竟苏璃喜欢她,因为她整天寝食难安,消瘦憔悴是事实,最后被云静姝害死也是事实。
但苏老太太这话说得很过分,云初微只能暂且暗暗记下这笔仇。
范氏捂着半边高肿的脸颊,扫了一眼灵堂内。
云静姝安静跪着,一脸的失魂落魄。
到底是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女儿,范氏头一回见到云静姝这副心灰意冷的样子,不免心疼。
眼下是在苏家,范氏也不好大喇喇走过去问云静姝,只是看着苏老太太,“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苏老太太的这一巴掌,她并没有带着多少怨愤。
如果苏璃真是被云静姝害死的,那么这一巴掌,她就当是替云静姝受了。
苏老太太没说话,双目却燃烧着愤怒的熊熊烈火,仿佛要把范氏这个教女无方的掌家太太给烧成灰。
小孙氏站出来,面无表情地道:“璃哥儿是死在云静姝床榻上的,身上并无任何伤口,也不是中毒。”
其实已经请人验过尸了,确认是精尽人亡无疑,但这种话,小孙氏不可能直接接点明,前头这一句已经够惊世骇俗,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联想到昨夜云静姝和苏璃到底在龙泉寺干了什么,苏璃又是因为什么而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句话的信息量可谓巨大。
苏璃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龙泉寺,是佛家清静之地,最后却在云静姝床上发现了苏璃的尸体,还是过劳而死。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云静姝不要脸,勾引了苏璃。
未婚夫妻偶然在寺庙遇到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情,但未婚夫妻提前圆房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更何况他们还是在龙泉寺发生的关系。
这简直就是对佛祖的亵渎!
当然,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把罪过归到死人身上。
所以,云静姝就成了罪魁祸首,注定要承受所有的骂名。
不要脸,骚蹄子,小娼妇……
人们看向云静姝的目光里面全都写满了所有肮脏嫌恶的词汇。
范氏心神狠狠一震,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初微适时站出来搀扶住范氏,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东阳侯府若是不给苏府一个交代,苏璃的死因一旦传出去,将会成为两家永远都洗不掉的耻辱。”
范氏看了看云初微,反握住她的手,“微姐儿,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然她不相信云静姝会害死苏璃,但事实摆在眼前,苏家灵堂里那口棺木不会作假,披麻戴孝的那一帮子人更不是在作假。
云初微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平静道:“昨天我也在龙泉寺,今早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看到了苏璃的尸体,况且已经请仵作验了尸,的确是过劳死,这件事就算是上了公堂,如何辩护都只会是云静姝的错。”
范氏含泪咬着唇。
云初微继续道:“消息很快就会传回祖籍和北疆,被老太太和我爹晓得,太太若不想把事情闹大,最好当机立断做出最明智的抉择,否则你以为凭借苏家老太太的手段,她会甘心只让云静姝与苏璃冥婚这么简单么?”
范氏脸色苍白,握住云初微的手有些发抖,“微姐儿,那你说该怎么办,我现在六神无主,你帮我拿个主意。”
云初微的头脑,范氏是见识过的,当下不疑有他,自然而然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个亲骨肉。
云初微不答反问,“太太信得过我吗?”
范氏忙不迭点头。
这个时候,最能拿主意的老太太不在,最能安慰她的云冲也不在,她要是再不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就真的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件事了。
帮云静姝脱罪是不可能的,铁证如山,苏家的人也已经亲眼见到,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云家的名誉问题。
如果因为一个云静姝,导致云家名声自此被牵连,一落千丈,那么老太太和云冲一定不会放过她,而她这个长房太太也无颜面对云家列祖列宗。
云初微看得出来,范氏的确已经乱了心神,她缓缓道:“如果太太信得过我,那就站出去,宣布把云静姝逐出云家族谱。”
“这……”范氏惊得脸色全变,“逐出族谱?”
“是。”云初微点头,“只有这样,你才能把东阳侯府和云静姝的名誉划分开,否则云家会因为她一个人而毁了的!”
范氏犹豫了。
云初微道:“太太好好考虑吧,你是个有分寸的人,这件事孰轻孰重,你身为掌家太太,应该比我更清楚。”
范氏紧锁着眉,“能不能容我考虑几天?”
云初微面色依旧平静,“最好的时机,当然是现在当着苏家所有人的面表态,但如果你想考虑几天也可以,只不过夜长梦多,在云静姝还没被逐出族谱之前,什么都有可能会发生的,还请太太三思。”
范氏再一次陷入两难境地。微姐儿说得没错,比起东阳侯府的名声,一个云静姝根本微不足道,但一想到这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范氏就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云初微知道范氏在犹豫什么,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她或许能理解范氏的难舍难分,但她才是范氏的亲生女儿,此时此刻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了一个冒牌货痛心疾首,她不是没有想法的。
不想看见这一幕,索性就不看,云初微偏开头看向别处,思绪笼着淡淡的哀愁。
范氏几次蹙眉,几次欲言又止。
云初微视若不见。
范氏的态度决定着她往后会不会把她当成亲娘看待。
如果她真的为一个云静姝赔上整个东阳侯府的名誉,那她以后就真的彻底死心了,不会再对母爱抱有半分幻想。
“微姐儿。”
范氏想了很久,抬起头。
“太太考虑好了吗?”
云初微目色淡然,一点情绪也没有。
“嗯。”范氏艰难地点了点头,眼圈有些红,“静姐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知道很多时候我因为私心更偏向她而忽略了你,可这一次,在家族与她的个人名誉之间,我还拎得清孰轻孰重,况且静姐儿不是我亲生,如果我为了她赌上整个家族,先不说侯爷、老太太和云家列祖列宗如何看我,就光论对你,都是极大的不公平。”
云初微眉目一动,“所以呢?”
“所以,我决定好了,放弃她。”范氏面色凝重。
云初微嘴角翘了翘,还算范氏会做人。
挺直脊背,范氏重新走到苏老太太跟前,道:“对于苏五少的突然离世,我很心痛,也很抱歉,既然这一切都是静姝造成的,那么从今往后,要打要罚,要杀要剐,她任凭你们处置。”
小孙氏眼眸一闪,“云大太太这是何意?”
范氏垂眼,“从今天起,云静姝的名字会被逐出云家族谱,她既然敢犯下如此大错,就该承担一切后果。”
苏老太太冷笑一声,“云大太太,你可得想好了,把云静姝逐出云家族谱,从今往后她就只是一介平民,是死是活可都是苏家说了算。”
范氏没去看云静姝是怎样的绝望和撕心裂肺,她只是安静地道:“苏五少死得冤枉,总该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罪魁祸首自然是逃不掉的。说实话,云静姝这么做,我这个当娘的也很心痛,但若是因为一个她而坏了苏云两家的交情,岂非得不偿失?所以,为了证明东阳侯府的诚意,我回去就召集族老们开祠堂,把云静姝的名字从云氏族谱上划去,从今往后,她与东阳侯府再无任何瓜葛。”
虽然知道范氏是打算弃车保帅,舍掉一个云静姝,保住整个东阳侯府,但苏老太太和小孙氏都是场面人,这种心知肚明的事,大家都不会挑破,因为云静姝虽然犯下滔天大罪,可她上头还有个姐姐与苏家联了姻,云初微与苏晏的这场婚姻,更是当今圣上亲自下旨赐的婚,若是两家就此闹僵,便是狠狠打了今上的脸面。
苏老太太再怒,也不会怒到完全不顾及大局的地步。
点点头,她道:“既然云家有如此诚意,那我们苏家也没什么好说的,云静姝从今往后就是苏家人了,要她为奴为婢还是坐享荣华富贵,都与你们东阳侯府再没关系。”
范氏心痛颔首,“那是当然。”
“娘——”
灵堂里,云静姝听到了外头她们几个的对话,哭得肝肠寸断,但她被绑住了双手,又被嬷嬷们看守着,站不起来,稍微一挣扎就倒在地上,双眼睁得大大的,泪水迷蒙地看着范氏,祈求她能收回成命。
范氏转过身,这一次直直看着云静姝,表情淡淡,语气也冷,“云静姝,你在婚前就做下此等不知检点的行为,还害死了未婚夫,本就欠了苏家一条人命,从今往后,你就好好留在苏家为你夫君守节,云家那边,我今晚就会让人销了你的名字,今后不管发生什么,那都是你的造化,东阳侯府不是你娘家,没道理为你善后,你好自为之吧!”
云静姝脖子哽咽着,哭不出声来,心底最后一丁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范氏走进灵堂,在苏璃棺木前插了三炷香,吊唁了片刻,转身准备离去。
“娘。”云安曜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心脏如遭重锤狠击,一把拽住范氏的胳膊,“娘能否再考虑考虑,静姝可是您一手带大的,您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把她……”
“她不是我的女儿。”
范氏神情冷淡,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是。”
云安曜浑身一僵,“娘,你……”
范氏狠狠咬着牙,“我知道你去你外祖母家调查过,也知道你早就晓得了真相,那你既然明白自己亲妹妹是云初微而不是云静姝,那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为什么不以家族利益为重,不以顾全大局为重,你想让我为了一个外来人而赔上整个云家吗?”
云安曜呛住。
范氏怒其不争地伸出指头重重点着他的额头,“曜哥儿啊曜哥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拎不清黑白,辨不明是非,你就不能动脑子好好想想,苏五少为什么会出现在龙泉寺,最后又为什么会死吗?”
很明显,云静姝为了躲避圣旨赐婚,把苏璃骗去了龙泉寺,设了个杀局等着他,结果这个局被人撞破了。
虽然范氏的猜测有偏差,但也算得上八九不离十。
云安曜这回陷入了沉默。
还在龙泉寺的时候,云初微就提醒过他,别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当时他只觉得云初微说的话相当难听,是在挑拨离间,所以并没放在心上,如今回过头想想,静姝的确有在利用她,从静姝带着云初微去龙泉边看泉眼遇到苏五少开始,她就一直在布置自己的计划,让他去陪苏璃喝酒,也是她的计划之一。
“我不明白!”云安曜很难接受自己被云静姝设计的事实,“我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范氏从他这句话中隐约听明白了几分意思,轻叹一声,“终究不是亲生的,就算是掏心掏肺,也还是隔着一层骨血。”
云安曜心痛不已,最后看了一眼跪在灵堂内形容狼狈的云静姝,一咬牙,跟着范氏决然离去。
——
这一夜,苏府大门外全是哭灵声和龙泉寺众僧人的诵经超度声。
云初微陪着小孙氏料理了一些俗物,做这些,全是出于自愿。
她一向爱憎分明,也知道自己讨厌苏璃,但讨厌他不等于想他死。
人命有多珍贵,只有死过一回的人才知道,她自己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前世种种,瞬间化为过眼云烟,不管她曾经有多辉煌,或是有多令人憎恶,双眼一闭,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成为她既不可望又不可及的遥远回忆。
苏璃的死,对云初微来说是有一定震撼力的,事到如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唯有帮衬着小孙氏料理料理苏璃的后事,就当是最后的冰释前嫌。
不管他曾经做了什么,她都不计较了,只愿他在黄泉路上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思,能走得安心。
云初微没走,静瑶太夫人便也不走,能帮一点是一点。
夜深的时候,云初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催促着静瑶太夫人回府休息,静瑶太夫人摇头。
她也只有一个儿子,所以特别能理解玲珑郡主失去唯一一个儿子那种肝肠寸断的心境,之所以要留下来,就是想多做些事,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云初微说什么也不同意她继续熬夜,到最后没办法,只好陪着静瑶太夫人一起回去沐浴歇下。
玲珑郡主哭到累得睡着,被人扶回去了,苏老太太上了年纪,自然也没法熬夜,静瑶太夫人走后没多久她就回了房。
余下的所有事,就都是大太太孙氏协同大奶奶小孙氏一起打理的,婆媳俩直到天亮都没阖眼,总算把冥婚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把该请的宾客都请了。
云初微和静瑶太夫人第二日再来苏府的时候,灵堂内几乎没人,一片冷白,整个画面看起来阴森恐怖。
云静姝在灵堂内跪了一夜,现下已经被扶进去沐浴梳新娘妆了。
小孙氏双眼乌青,还在指挥着下人们布置这布置那。
云初微见她呵欠连连,上前几步道:“你若是困了,就进去歇会儿吧,我瞧着也布置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我。”
小孙氏愕然地看着云初微,这个辈分比自己高年岁却比自己小的女人,浑身都充斥着一种老成持重的气息,仿佛历经世事积淀而成。
不知为什么,小孙氏这一刻不由自主地就选择了相信她。
点点头,她感激地道:“九婶娘,麻烦你了。”
“应当的。”云初微笑笑,“快回房歇着吧,冥婚要在晚上进行,你还能抓紧时间多睡会儿。”
“嗳,好。”听到这么暖心的话,小孙氏对云初微的好感又上升了一层,转过身,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房间休息。
云初微一个人指挥着把剩下的事情全部办妥。
——
一晃眼,到了傍晚时分。
云静姝已经梳好妆,盖上盖头,被几个嬷嬷搀扶着走进礼堂。
冥婚的新娘和正常的新娘穿的服饰相差无几,唯独妆容很浓重,粉扑得死白死白的,看着瘆人。
但好在云静姝盖了盖头,看不出什么来。
两旁站了苏家宴请的宾客,玲珑郡主和四老爷苏扬坐在上首,玲珑郡主看向云静姝的眼神像淬了毒,恨不能杀了她替璃哥儿报仇。
云静姝心里害怕极了,她拼了命地想要挣扎想要抬走,无奈被嬷嬷摁得太重,只能随着赞礼官的高喊声被嬷嬷们强迫着拜堂。
她不知道的是,与她拜堂的,是一只公鸡。
一直到赞礼官高喊“礼成”,云静姝才像是三魂失了两魂,七魄丢了六魄似的被嬷嬷架着回到新房。
整个过程,宾客们的脸色都很凝重,毕竟是红白两事交叉办,没有人笑得出来,大家都只是客气地说着场面话,因此,酒席也散得特别快。
所有客人都走后,玲珑郡主才再次伏在桌案上失声痛哭。
苏扬心头也难过,找不到什么言辞去安慰她,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房内的丫鬟嬷嬷们也跟着偷偷抹泪。
四房就只有这么一个子嗣,又是老太太的心肝,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谁的心里都不舒坦。
荣禧堂。
老太太阴沉着脸,问贴身嬷嬷,“云静姝可还乖乖待在新房内?”
“刚刚婆子还来报,说新娘自入了新房就什么动静也没有。”
苏老太太恨得鼻孔冒烟,“去!掀了她的盖头,找几个稳妥的婆子送她去灵堂跪着!”
她那宝贝孙子尸骨未寒,没道理云静姝就能躲在新房里偷懒耍滑。
嬷嬷正要走,苏老太太又道:“把灵堂的门都锁死,今天晚上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就不必遣人去守着了。”
“是。”
嬷嬷应声,出去以后就挨个吩咐下去。
两盏茶的功夫后,云静姝被三四个腰粗力大的婆子架着去了灵堂。
今晚的风有些大,灵堂内烛火明灭不定,衬得气息越发阴森恐怖。
云静姝一只脚才踏进去,浑身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婆子们相互递了个眼色,快速关上门,又在外面上了锁。
云静姝瞳孔猛地放大,急急忙忙转过身,拼了命的敲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婆子们虽然还没有走远,也都听到了云静姝的声音,却没有人应她。
小贱人,自作自受。
云静姝靠着门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双膝,心里的恐惧一再攀升。
昨天就下了一场暴雨,今夜更是电闪雷鸣,那振聋发聩的惊雷声,让云静姝的后背再次往门上靠了靠。
苏璃的棺木就停在堂中,棺盖是打开的,只要站起来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苏璃的遗容。
云静姝越想越害怕,肩膀细微抖动着。
一面害怕的同时,一面把云初微恨入了骨子里。
若非云初微,她不会被云冲命令必须嫁入苏家,若不是云初微,她不会生出杀了苏璃的念头,若不是云初微,她如今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云初微!
早晚有一天,我要你用命来还这一切!
——
从苏府吃完酒席回来,云初微就窝在小榻上。
外面惊雷阵阵,伴随着倾盆大雨落下来,打在树梢上,窗棱上,门窗都被风吹得砰砰响动。
烛台上的蜡烛灭了好几只,梅子马上去点燃,见云初微还没有要歇息的意思,轻声道:“姑娘,夜深了,您还不休息吗?”
“我再坐会儿吧!”云初微道:“这么大的雷声,想睡也睡不着。”
梅子道:“那奴婢陪着您。”
“不必。”云初微看她一眼,“这几天你们忙里忙外,想必累坏了,早些去睡,不用管我,一会儿困了,我自己会去躺着。”
梅子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姑娘可是在担心姑爷?”
云初微怔了怔。
是在担心他么?
很多时候分明不想去想,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去脑补他在做什么,到西南了没,有没有记得她的话抽空写信回来。
这些,难道就是所谓的“上心”?
揉揉额头,云初微道:“我只是因为小五的死,感慨良多而已。”
梅子听到是这事儿,心中不免为姑爷心疼几分,跟着叹息,“五少爷走得太突然了。”
“是啊!”云初微一手撑着脑袋,“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些事能够重来就好了。”她会选择让苏璃活着,选择给他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再次一叹,“换个角度想,这或许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
早些解脱,就能早些去见子衿和他的孩子。
但愿他们一家三口真的能在天堂相遇。
主仆俩聊了一会天,眼见着外面大雨停了,天空也安静下来,云初微终于来了困意,打算起身去睡。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