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机是教宗在御前会议中亲自提名、委任的得力助手, 有选举教宗、分辖教区等等权利,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全职牧守世界各地的总教区,也有作为教宗特使执行某项牧灵职务。库洛洛这次来, 就是为了替教宗主持圣母升天瞻礼。
重霜没想到自己的死后还能这么轰轰烈烈, 就为了他们以为的圣母显灵, 居然连教宗都惊动了。他无奈地看着一脸激动之情的主教, 也难怪, 一个不起眼的小教堂的瞻礼竟然能有这么一位身披鲜红长衫的大人物来主持,按捺不住几乎是必然的。重霜至今还没明白,理论上来说, 普通人应该看不到老妈“大天使的气息”的啊?为啥救自己那次有长眼睛的生物都看见了?
————————————————————
两年前的八月十五,暗天未明, 血月半弯。鲜红的颜色一路滴落, 席巴站在巷尾, 冷冷地看着前面的人。虽然脸孔遮着,还是可以看到因为失血过多而黯淡的瞳孔。幻影旅团, 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居然一个八号就如此难相与。害他还以为是一个好挣的生意,这么难缠,以后说不定还有人寻仇,真是太不划算了。席巴感觉到自己手臂和胸前的伤更加刺痛了, 也不知道剑上到底有什么, 以他百毒不侵的体质居然还显出了青色。
撑着剑的身体轻微地晃了一下。这一幕没有逃出席巴锐利的眼神,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打得有点缩手缩脚, 但是终于要结束了。他缓步走近, 思考着如何有效地给目标致命一击——突然横刺里伸出了一只手。席巴大吃一惊,“重月, 你速度又快了!”他居然现在才知道!
重月一向笑眯眯的脸色此时无比严肃。她径直走向摇摇欲坠的人,席巴注意到旅团八号看到重月出现时的眼神明白的是极度惊讶。他们认识?“这个人交给我了。”没等席巴想明白,重月已经开口,声音里满是山雨欲来的平静。席巴看看已经倒在地上的目标和不知道为什么、显然很生气的重月,决定让步。首先,重月已经不知道帮揍敌客家解决了多少棘手的任务;再说,重月那不轻易生气、但是一生气绝对会让人觉得不如到世界末日更干脆的性格,还是很让人望而生畏的。
席巴转身正打算离开,一个玉白瓷瓶从天而降。看来自己不会因伤耽误下一个任务的时间了,他的嘴角难得露出了笑意。刚走出半里地,席巴突然感觉到后面大规模发动的念力。回头一看,天空上升起了念力影像,美丽温婉的白衣女子轻声喃喃着什么。联想到刚才重月怒气中掩饰不住的心痛,这个世界上能让她露出那种表情的人可没几个……席巴慢慢渗出一头冷汗,自己要杀的那个人不会是……
————————————————————
那天之后,自己就被禁足了,在日暮之森休养了足足一年有余。重霜想到妈妈那时憔悴的神情,愧疚感一涌而上,头也埋了下去。走神走到这样,重霜完全没有注意到台上在讲些什么。主教认为自己上级需要人跟着以便听从吩咐,库洛洛正想不着痕迹地推迟,却发现了底下一片好奇、羡慕眼光中的异类。他抿了抿唇,改变了原先的主意:“好,早晨找到我的那个孩子——”突然成为目光焦点,重霜有点惊愕地抬头,发现库洛洛正朝向自己微笑,“你愿意陪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来人到处走走么?”
扯淡!什么人生地不熟,亏他讲得出来,明明早两年就来过这里,陪公主殿下的时候差不多把整个玛尔联邦转下来了!重霜暗自愤愤,面上却只能拿出平时的温和笑容,乖乖地跟着库洛洛。幸好库洛洛看起来并不想把他当仆人使唤,他只要让主教知道自己确实有时时刻刻都在库洛洛身边就行了。不过,重霜顶着黑眼圈咬牙,这并不代表,他喜欢一天睡三四个小时,没事就站在自己坟墓前发呆!
重霜完全不知道库洛洛在想什么,人死不能复生,难道他指望早上在坟前默默无语地站两个小时、晚上再站同样的两个小时来让人复活?他撑着要掉下的眼皮,此时响起的早祷钟声对他来说真是无比美妙。“枢机主教大人,时间到了。”重霜努力拿出尊敬的语气。库洛洛大概思考太久,以至于每次重霜提醒时都会愣一下再迈步离开。
也不知道库洛洛怎么就不困,明明睡得比自己还少。重霜盯着前面已经快变成两个的红色身影,晃了一下头: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最枯燥的灵修课程,他要是撑不住,小小地、打个盹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上课的房间是阶梯型,透过高高长长的碎花玻璃窗,西斜的阳光可以照到最后几排的座位。重霜的位置不巧就在那里,被午后懒洋洋的光线一照,怎么也撑不下去了。旁边的人注意到台上红衣主教的目光扫了过来,急忙想要推醒他。库洛洛注意到了,不动声色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群资历甚浅的神父立刻拜服于他的心胸之下:多么体贴、多么温和的好人啊!
重霜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下午,醒过来时早已下课。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却不期然地看到旁边一个趴着的人背对着自己,桌上放着一个方形帽。他不是察觉不到周围的动静,他也不是非要困得在课上睡着——但是这都是重霜能做到的事,而不是热维尔。自己装得真是愈发投入了,重霜无声地吐了口气。
天色晚了,难不成要让库洛洛在这里继续睡下去?重霜想到主教那张严肃的脸,认命地去推:“枢机主教大人?”库洛洛大概睡沉了,模模糊糊地发出“嗯”的声音,怎么听都很令人遐思,披肩上的红色流苏跟着身体的动作晃了几晃。重霜又好气又好笑,拜托了,麻烦你不要发出这种与身份不合的声音行不?再接再厉地推:“晚餐时间到了,枢机主教大人,醒醒……”
好久没有睡这么舒服了,就好像以前抱着霜儿睡那样的感觉……库洛洛不甘不愿地睁开眼,只看见一双漂亮的眼睛。有些微的笑意,有些微的宠溺,像极了记忆中的重霜。库洛洛再眨眨眼,看清了面前的人。是那个最年轻的小神父,再看他的眼睛,是有关切,但是却是单纯的。难道自己已经想念霜儿到随便都能错认的地步了?库洛洛心里有些自嘲,这么久了,对霜儿的定力还是那么差。
重霜看着库洛洛的眼神从迷蒙到清醒,间或一闪而过的失望,想到什么了吗?他相信自己情绪收敛得很快,库洛洛就算看到了,也会觉得是错觉。库洛洛盯了他半晌,直到重霜觉得自己已经被戳出两个洞时,库洛洛突然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刚他站起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露馅了呢,重霜暗呼一口气,有点庆幸的同时又有点失望。他拿起库洛洛遗忘的方形帽,追了出去。
因为有了库洛洛这个高高在上的红衣主教,苏勒西恩教院的圣母升天瞻礼显得格外地隆重。得知了消息的信徒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不仅是教堂里面,连外面的街道也挤得满满当当。人人争抢着听枢机团主教的布道,聆听那“接近上帝的教导”。
重霜低着头站在人群里,如果信徒们知道,他们心目中上帝派来的使者其实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盗贼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重霜又想到库洛洛在忏悔室说的那些话,他说他唯一后悔的事情……重霜不由得抬头,台上的库洛洛正在讲圣母为了儿子奉献出生命,旁边已经有不少人眼含泪水了。真是可怕的煽动力,重霜又垂下头。
还好正式的仪式一天就可以结束,不然重霜怀疑自己会被嗡嗡的人声湮没。教院的所有人都在忙活,直到快半夜才获准回去休息。重霜和平时一样朝着后山方向走,手都放到后院门上时才想起来,一早库洛洛说自己很快就要离开,所以不需要人陪着了。走了也好,重霜想,前几天老妈传信过来说她就要来了,自己也没想清楚以后到底怎么办。
不知道是时间的作用太大还是经历过一次死亡的原因,重霜觉得自己连以前沉重的感情都看得淡了。当陌生人在库洛洛的身边固然有些心痛,但是总比之前的状况好。这几天就和天上掉下的馅饼一样,平静平淡的生活,自己差不多也该知足了吧。旅团的大家也都挺好的,这样就不错了。重霜想着,装作没有察觉到门外不远处十几个熟悉的气息,转身离开。
“那人是谁?”不能刻意掩饰的后果就是,旅团一干人等都察觉到了一个气息靠近,停顿了几秒又离开了。“无关紧要,”库洛洛开口,热维尔大概习惯了陪自己、半路又想起来,所以折回去了。他把对热维尔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甩到脑后,开口时又是团长专属的冷静语气:“这次全员集合的主要目的有两个……”
一个月后。
玛尔联邦依旧是温暖宜人的气候,而位于极北端的坎特拉斐尔雪山就完全不是那样了。虽然还没有到最冷的一月份,九月末的气温也足够滴水成冰。寒风卷着冰末打在脸上,一阵阵的刺痛。脚踩在雪地里走路,不用半天就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
风雪里传来隐隐的抱怨声:“这是什么鬼天气啊!”“真的还有点冷呢~~库洛洛,”似乎有人反对这个称呼,于是不甘不愿地变成了:“团长,你居然也不叫我们多带点衣服~~”诡异的音调之后是一阵沉默,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团长,为什么要让这家伙一起来?”被称为团长的人似乎有点头疼,避而不谈:“天晚了,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明天就能到了。”
红色的圆球在地平线上晃荡,发出黯淡的光芒。在一处石洞里,亮起了火光。侠客盯着自己手中已经冻得和冰坨没区别的食物,完全没办法下口嘛,还是得煮煮。飞坦气呼呼地蹲在火边,看向角落里西索的目光全是敌意。被瞪着的人完全不在意,只顾着搭他没完没了的扑克。侠客好不容易把雪水煮开,抬头看见库洛洛还站在洞口处吹风。他走过去,“团长,到里面烤烤火吧。”
库洛洛眯着眼睛,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侠客的话。侠客疑惑地往外看,风雪飘摇,暮色四合,正常得很啊……不对!远处那个移动的灰点是什么??库洛洛看了半晌,“看来有人追上我们了。”
“咦,我刚明明看见这里有火光的,怎么走近了反而看不见了?”疑惑的男声。“金,你确定你没有看花眼?”也是男声,音调有点高。“我好像也看到了。”第三个声音,熟悉得让暗处的四个人都抖了一下。
“有灰烬——”“确实有人。”“那应该还没走远吧?”轻微的扑哧声,一把燃烧起来的火把照亮了山洞内部。“哎,库洛洛?我就知道是你!”看到站出来的四个大活人,金丝毫不惊讶,很哥俩好地打了个招呼。可惜没有人理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和他一起的两个人身上了。飞坦的眼睛在两人之间逡巡,惊喜慢慢变成了惊讶:怎么会有两个重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