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阮竹在军队这些天, 与蕴将军邵父倒是熟悉不少,几人本来就同朝为官,只是现在一个刚被人从牢里救出来, 另外两个成了独当一面的将领。

这么多年过去, 都老了不少。

有次阮竹看见慕关身上的玉佩, 忍不住讶异, 那是自己留给女儿的, 怎么会在他身上。他忍不住找慕关问个明白,才得知自己女儿与慕关已经有了婚约。

算起来苏儿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阮府没有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些年自己如同死了一般, 阮竹就觉得愧对她们。

等到他得知阮苏这些年的事,以及自己妻子早已过世, 甚至连自己的儿子也不在了, 忍不住老泪纵横。

慕关安慰了他好一会, 却见他收住眼泪,默默回到了帐篷。

晚上的时候阮竹出了帐篷, 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默默流泪,家中变故这么多,他却一丁点也不知晓。

夜空里的星依旧明亮,月光撒在人身上,只余清冷萧瑟。

当初让自己活下来的信念, 如今也只成了执念罢了。

阮竹呆坐在原地好一会, 才回到帐篷里。

接下来的日子, 因为阮竹会一些医术, 便自愿参与治疗受伤的士兵当中。

现在皇上没有下诏令让他回去, 他也不敢擅自回去,说到底也不过是近乡情怯, 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即将到来的事。

“阮先生,又有一个人受伤了,麻烦过来看看。”有两个士兵抬着人进了帐篷。

阮竹正在给人包扎,听见有人喊他,应了一声,包好伤口后,才过去看那位病人。

“这是被箭射到了?”阮竹看着让人去端热水和毛巾过来。

这些北漠人制造的弓箭都有倒刺,必须将肉挖开才行。

好在伤的是大腿,不是骨头多的地方,不然被骨头卡住就难办了。

那人看样子也还是个少年,年岁不大,没有昏迷过去。

他看着阮竹挖开自己腿上的肉,咬着牙一声不吭。

阮竹忍不住赞叹他的忍耐力,对方听见他夸自己,忍不住道,“我想成为慕将军那样的人,所以……嘶!”

阮竹趁他注意力不集中,将箭矢拔了出来。

“好了,接下来止血包……扎……”他话未说完,瞧见对方胸口挂的玉佩露出来,神色激动却又冷静下来。

他状似随意一问,手上的动作不停,“那个玉佩,家人给你的?”

“这个啊,爹说捡我的时候就跟着我了,只是上面只刻了一个贤字,好像是我的名字,我也不清楚。”少年这才注意到玉佩掉了出来,他拿起来见阮竹神色不对,将玉佩从脖子上拿下来问,“先生认识?”

“许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阮竹轻轻摇头说了一句,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后,又来了一个伤者,他又去忙了。

少年看着阮竹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玉佩,最后将玉佩戴回自己的脖子上。

阮竹也不知道那个少年是否就是他死去的儿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玉佩被人捡到也说不定。

他决定等事情忙完,再找少年确认一下。

阮竹被圣上召回时,和那个少年相认了。原来当年他孩子并没有死,而且被人救起收养了。

只是如今还在打仗,少年即使受伤也不愿随阮竹回上京,最后阮苏一人踏上归途。

慕关知晓了少年身份,就将他调到自己身边,却听闻少年说曾与他见过一面,还是慕关让他下定决心从军的。

只是慕关并不记得有这件事,或许有,只是他不记得罢了。

然而这些事都不是最紧要的,现在主要是击退敌人,然后归家。

这天下了一场细雨,春风携雨,绵绵密密。

阮苏撑着一把伞去街市给安安买书,回来时瞧见门口站着一个人,背对着自己,手放在门上似有些犹豫,许久未曾敲门。

看他穿着朴素,头发花白,阮苏有些疑惑上前,收起伞问:“这位先生,是有……”话未说完对方回过头,阮苏看着那张苍老却异常熟悉的面孔,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爹?”

“爹!你回来了?!”阮苏激动看着他不似以前意气风发的脸,上前抱住阮竹,声音嘶哑,眼睛里溢出泪水,“爹……”

过来好一会,阮苏才松开他。

“苏苏……”阮竹摸着阮苏的头发,瞧着他闺女如今的模样,一转眼就长大了。

“爹,我们回家。”阮苏拉着阮竹,推开阮府大门。

檐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阮苏给阮竹撑着伞,往大厅走去。

大厅无人,阮竹看着屋里的摆设,陈旧但是却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奶奶在后院屋里,爹要去看看吗?”阮苏见他停在大厅门口不进去,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

“嗯。”阮竹应声,往后院走去。

阮苏随他到祖母门口,却不进去,而是撑着伞站在门外,听见里面祖母喜极而泣的哭声,望着伞外的这一场春雨,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开年春季的第一场雨,她的父亲,过了许久,终于回来了。

阮竹是先去复的皇命,后回的家。对于朝堂之事,他不再参与,而且经过此事,皇帝也不一定会再重用他,他索性回家陪自己母亲。

阮竹身上现在无半点官职,若是以前,还能靠着薪俸吃饭,现在他决定开一间学堂。

只是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还要多谋划一下,再者阮府年久失修,需要修缮一下。

书房里自己的真迹都还在,他看着泛黄的画卷,都交于阮苏,让她拿去卖了,只留了一幅仕女图。那是他给自己妻子画的一幅画。

阮苏瞧着这些东西,想着自己父亲已经回来了,便答应下来。

等第二日去找了书肆老板,将那些画一并挂了名,等买家来买。

阮竹的画作本身就有些名气,一下子挂出这么多作品,没几天就被人抢光了。

书肆老板与阮苏结账时,都忍不住问阮苏这些画的主人是否还有作品,阮苏并没有明确回复。但是她父亲人已经回来了,以后总会画一些的。

修缮屋子的钱总算有了一些,阮竹请了人改了改几个房间的布局,建成学堂的模样。

阮苏自然知道父亲要做什么,祖母时常出门看看父亲在做什么,见他埋头陪着那些工人改屋子,不时让人送水送吃的。

等学堂终于建成了,阮竹看着却不知道该怎么招收学生,不知道他是否与世隔绝,看着熟悉的典集,阮竹想自己应该先提高自己的能力,才能去教别人,而不是误人子弟。

阮苏见学堂成了,父亲却闭门读书,有点无奈,然后去找林婶子商量后,带着安安宁宁敲开了她父亲的门。

“爹,平时都是我教安安读书,我也不会什么,既然学堂都弄好了,不如你先带带他们两个吧。”阮苏和父亲建议,“先熟悉一下教学,到时候再去招收学生。”

阮竹看着阮苏和她身边的两个孩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虽然只有两个学生,阮竹却依旧认真,让阮苏意外的是,慕母将慕岑送了过来,想让阮竹教他。

阮苏不知道慕母是怎么想的,但她父亲几年没有碰过书,她比较担心他的状态,才去找林婶子谈话,把安安宁宁交给他。

见阮竹没有像前些日子窝在书房里苦读,她才稍微放下心。

快到夏季时,蕴仙诞下一女,阮苏前去看望。

如今温府已经不似昨日那般风光,就与阮府当年一样,且按照朝律,通敌叛国是要诛九族的。蕴仙夫婿仍旧在牢里,等着秋后问斩,而温府的一干家眷依旧被囚禁。

蕴仙也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才气急生下了孩子。

蕴夫人一直在劝她,见阮苏来看望,便让阮苏好好开导她。

阮苏看着不似以往意气风发的女子,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的,蕴夫人已经说尽了,只是蕴仙的选择是什么。

阮苏陪了她大半天,陪她说了很多,但是对她夫婿的事,只字未提。

临走的时候,蕴仙突然叫住她,“苏苏,谢谢你过来陪我说话。出去时和我娘说我已经没事了,我不想让她担心。”

“好。”阮苏终究没说什么,出门后将话转告给蕴夫人,就离开了。

她其实现在也不明白,去年的景,今时的人,为何已经不一样了。

她如今苦尽甘来,可是蕴仙却要承受这些痛苦,阮苏不知道之后她们各自的路途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今的一切,她倍感珍惜。

最终北漠那边传来消息,逃走的刑部尚书被慕关他们发现了。

或许是他藏的太好,到了边关就变得松懈起来,以至于被人发现,更不用说边关的几位将领与他同朝为官,不可能不认识。

人已经被抓住押往上京了,北漠也开始出现颓势,再过不久,仗就要打完了。

而在上京等着他们回家的妻儿老小,是这些冲锋陷阵人的念想,他们打仗是为了让自己家人平安,为了自己孩子不用受这些苦。

慕关瞧着押送的队伍,看着他们一点点离着自己越来越远,等到看不见时,才转身回到了营帐中。

身上的玉佩被他珍惜的放在胸口,若是丢了,回去阮苏虽然不会骂,他也过意不去。

毕竟是她送给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