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可能因為楼梯是木製的,加上塔内比较空旷的原因,那声音的沉闷感显得特别突兀。
小夏站起来,警惕的望向楼梯口。只见一个人影慢慢的转过来,是马记者。
「有事?」小夏和马记者不熟悉,不明白他上来干什麼。
「没有。只是问你要不要喝水?」马记者举起手,手中有一瓶矿泉水。
喝水?当然要了。自从进了这座空城,都不知道有多久了,一直在逃命,一直受惊吓,早已经渴得不行了。
「你从哪裡弄来的水?」小夏接过水瓶,犹豫的问了一句。
「我的背包一直背著。」马记者指了指背上的双肩背的背包,「我自己带来的。」
小夏鬆了一口气,还真怕他是从湖裡灌来的水。不过低头一看,见那瓶水的瓶口还没开过,暗笑自己被吓得草木皆兵,太多疑了。
「没关係。可是——」马记者笑了一下,「水不多了,你和阮先生分著喝吧,他一直保护我们,大概是最累的了。」
「嗯,好的,我会给他的。」
「他——没事吧?我看他好像身体不好的样子。」
「没事,他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儿就会好。」
「那——我先走了。记得给他喝啊!一定记得啊!」马记者似乎很关心似的嘱咐了一句。不过小夏却敏锐的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失望。这又是為什麼,她觉得有些奇怪。
眼看著他又慢慢的走下楼梯,小夏重新又坐了下来。
她心裡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麼地方不对劲,却又抓不住那种感觉。好像又一颗极其细小的沙粒硌在她柔软的心底。说不清在哪个部位,却又刺得她很疼,挖也挖不出来,和她的血肉混在一起,让她深刻的体会到什麼叫肉中刺的感觉。她看看手中的水,没什麼异常之处,连瓶口的生產日期都完好无损,不可能做了什麼手脚。
是自己多想了吗?可是目前他们身处如此险恶的环境之中,应该分外小心才行。这空城不只是凶险而已,而是处处危机,处处陷阱!
她又看了一下手中的瓶装水。口中强烈的飢渴感觉让她很想马上打开喝,但最终还是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把那瓶水放在了身边。
还是等阮瞻恢復一点灵能再说吧。他应该可以知道这水有没有毛病。现在她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守护他,不让任何人或者灵体进去吵到他,虽然她没什麼能力,但如果有什麼事,她可以拚命帮他挡一下!
可是,哪裡不对劲呢?
咚——咚——咚——
又有人走上楼来,这一次却是刘红!
小夏皱了皱眉头。她很烦这个女人,因為自从遭遇了怪事。她就没有贡献过一点力量,不仅如此,还一直给大家带来更大的麻烦,如果可以,她不想和她说一个字。可是此时刘红却笑脸盈盈的向她走来,让她无法迴避。
「有何贵干?」小夏还是有点不客气。
「小马让我送来一点吃的。」刘红讨好的笑,举举手中的麵包,「他的背包裡带的东西还真不少。」
「谢谢,放在这裡吧!」
刘红把麵包小心的放在楼梯栏杆上,「不知道阮先生什麼时候可以带我们出去?被困在这裡总不是个事!他——还好吧?我想看看他,不知道可不可以?」
「他很好。」小夏冷冷的,「看就不必了,他在休息。等他準备好了,就一定会带我们出去,你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只是关心。」刘红訕訕的,瞄了一眼放在小夏身边那瓶没有喝的水,「你不饿吗?要不,你先吃点?」
她一直笑脸相对,小夏也不好意思太不讲情面,於是站起身来,「谢谢,我待会儿吃。」
刘红『哦』了一声,也好像有点失望一样,对小夏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下楼。
望著刘红的背影,小夏心中那种抓不住的不安感又出现了。他们要干什麼?為什麼见不到阮瞻就表现得很失望?难道塔外面起了什麼变化,让他们那麼急於出去?幸好她什麼也没向他们透露,不然不知道他们又会怎麼样?但是,究竟是什麼东西不合常理,让她觉得不顺畅,有问题呢?
她走了两步,去拿放在栏杆上面的麵包。但就在手指触到麵包的一剎那,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道光芒——她终於明白了是哪裡不对劲!
脚步声!
整座塔的地面全是木製的,又如此空旷,走路的时候当然会有声响,可绝不是闷声闷气的那种『咚咚咚』声。刚才马记者和刘红走路时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故意用力向下砸木板一样,虽然声音并不是很大,但还是非常生硬!
还有,当时小夏把精神全集中在刘红说的话和她的表情上,并没有意识到她身体上的情况,此刻认真回想起来,一个细节让她的心臟瞬间紧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的脚不对!
马记者穿的是长衣长裤,因此除了脚步声,并不觉得有什麼异常。但是刘红穿的是精緻的裙装,裙长过膝,只露出一小截小腿和脚腕,刚才她走上来的时候并没有站到最上一阶楼梯,根本看不见腿,可下楼的时候却让小夏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腿不似正常时的纤细柔软。而是很僵硬,胖胖的,光泽是那种石膏样的惨白!
她的腿不是人腿!
想到这儿,小夏倒吸了一口冷气,碰掉了放在栏杆上的麵包。让麵包直落到下一层去。她下意识的向下看。忽然发现整座塔变形了一样,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楼梯的拐弯处一片黑暗,根本看不见下一层在哪裡,楼梯好像没有了尽头!
呵——
一阵呵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她如条件反射一样立即回望。触目所及,仍然是一片空荡。整个顶层,除了单独被隔成的一间小房间外,就只有她自己。
但,那种被窥伺感却相当强烈!
她骇然望向窗户。只见窗外如白漆一样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淡了,此刻的玻璃窗上密密麻麻的贴满了一张张的脸!男女老少都有,全部面无表情、眼眶发青。没有嘴唇和眼珠,却明明白白的瞪著她,充满恨意思!
他们被包围了,必须通知阮瞻!
她心念及此,立即向那个小房间冲去,但却根本没有挪动脚步,感觉两条僵硬的手臂拦在自己的腰上,同时嘴巴也被一隻没有温度的手摀住了。
「别动啊!呵呵。不要去通风报信啊,不然会被一起杀了的,和整村人一起被杀了的!」一个『人』绕到她面前说著。
是刘红,也就是说钳制得她不能动弹的是马记者。或者说,是两个有著刘红和马记者面貌的假人!
小夏拚命挣扎。但却毫无用处,身后的『马记者』力大无比,围在她腰上的手臂让她感觉肋骨就要断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有什麼冤屈就说啊,我可以帮忙,不要再滥杀无辜了!」小夏说不出话来,只能这麼『唔唔』著,但她觉得对方可以明白。
「没用的。」『刘红』说,「当年可没有人让我们说一个字。你不用辩解了,每个人都有罪!」
「我有什麼罪?」小夏继续『唔』著说,拚命加大嗓子的振动,意图让房间内的阮瞻听到。
「你和他们在一起就有罪!」『刘红』突然凶狠起来,「别指望能通知裡面那个法师了,无论你叫得多麼大声,声音也传不到裡面去,我已经把这裡围上了!」
「阮瞻小心、阮瞻小心!」小夏不理她怎麼说,只是挣扎不止。
『咚』的一声,她的脚踢到了『刘红』的腿上。她太用力了,脚趾上传来的痛感让她的眼泪都掉了下来,觉得脚趾可能断了。
『刘红』读得懂她的心一样,恶意的笑笑,「你没事,有事的是我,我的腿被你踢断了。」她弯下身,拿起一块碎片,「你看,你把我的腿骨踢碎了。」她说著把那块碎片又安装到小腿上。
小夏动弹不得,只得勉力向下瞄去,只见『刘红』的腿竟然是泥製的,或者说全身都是泥製的!现在和她说话的只是个泥人而已!不,确切的说,她的腿顏色鲜艷,是瓷的!她正在和一个瓷人说话!可是真正的刘红和马记者到哪裡去了?难道被杀了,这麼说来,难道庙塔没有挡住这些怨灵,让他们追上来了吗?
「猜得对,我不是泥人!我是最精美的瓷器,你懂不懂?烧製得最好的瓷器!」『刘红』忽然大叫,「把她扔到柜子裡去!」
话音才落,小夏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向后一拋,她就从楼梯处掉了下去。下去之前,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那小屋的门把手。
那上面,是她的那个护身符。
幸好,她刚才把护身符缠在了门把手上,希望地藏王菩萨会保佑阮瞻平安!她这样安慰的想著,感觉自己一直往下落,但并没有摔到楼梯上,果然这塔变了样子,让楼梯长到没有尽头了!
『唰』的一声,她被吸进一片黑暗之中,不再往下掉落了,但是也不能动了,只觉得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著,被某种东西死死的关字一个牢笼裡面!
「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这一次不是刘红的声音了,但也是个女人声音,语调不算柔软,但带著几分调皮感,那麼熟悉。每天都会听到。是——是她自己!竟然是自己!
大骇之下,小夏只觉得眼前一亮,看清了面前的人。
不是自己又是谁?或者说,是谁佔据了她的身体?而且,為什麼她变的那麼小,而眼前曾经属於自己的身体却是那麼大,是因為魂魄都很小吗?
「没错啊!「佔据她肉身的『人』得意的说,」我是佔了你的肉身,感觉还不错。可惜,在那个人施的法术之下。我不能长时间用一个人的肉身,会慢慢瓷化的,因為我本来就是烧製好的瓷器啊!」
『她』哈哈大笑了起来。举起自己的手臂,已经变成了一截雪白的瓷。
小夏却觉得浑身冰凉,并不只是因為自己的魂魄被拉出了自己肉身,也不是因為自己的身体变成了瓷器,而是她忽然明白那个冤灵要佔用她的肉身做什麼。
「是啊,我用你的肉身去骗那个法师!他只信任你,对你不做任何设防。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受了伤。能力没有多少了,如果我表演得好,如果我们齐心协力,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她』又愤怒起来,「法师该死!法师都该死!他不该助紂為虐。把我们封死在一个幽暗的地方,让这天大的冤枉没有申诉的地方!不然,我们早就出了这口怨气,也不会滞留在这阴不阴阳不阳的地方受著无尽的苦楚!」
「别伤害他,这一切都不干他的事!他不是镇住你们的法师!」小夏急得大叫。这一次,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了,但是却细小如蚊。
「是法师就该死!」『她』细声细气的说。
小夏惊愕的看著自己的脸上露出那麼奸诈的恶意,心裡难受得无以復加,她无法想像又恶灵利用自己的手去伤害自己最爱的人,那个她放在心裡温暖著的男人,这是世界上最重的刑罚,她怎麼能忍受!
「别去!求你!他是最无辜的!总是别人逼迫他,他没有伤害过别人!不要把一切都算在他头上!不要!」小夏叫著,拚命撞著围困著自己的墙壁,却发现『房子』在自己的疯狂冲击下动了一下,但她还是没有走出这个牢笼,而是眼前的景物却变换了,好像她看东西的角度发生了改变。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隻手忽然伸了过来,是那个佔据自己肉身的怨灵抓向了自己。她以為会疼,但是却没有,只是一阵头昏目眩,等定下神来一看,眼前出现了塔内二到七层都摆放著的那种玻璃展览柜。
上塔的时候比较匆忙和紧张,加之光线较暗,她没有仔细看过,此刻才看到,原来玻璃柜子裡摆了一排排的瓷娃娃!製作精细,色彩艷丽,男女老少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再细看,还很面熟!那眉目,那衣著,那脸上特殊的标记——
竟然是在白雾中意图侵犯她的栓柱一家!还有她遇到阮瞻的时候,在商业街上见到的那些无声无息『生活』的『人们』,那对在她身边走过去的夫妻,那个曾经在她和阮瞻接吻时偷笑的女鬼!
天旋地转的,她明白那个怨灵正握著自己向四周看,因為这柜子是围绕房间四面摆放的。
就这麼看了一圈,越看她越心惊,因為她看到了自己更熟悉的人——赵家远、马记者、刘红!除了那些被她亲眼看到死去的人,就只有左德和毛富不在。这些瓷娃娃按一定的间距规则的摆放著,只在一个地方有一个空白!
那是她的位置吗?小夏惊恐的想著。
所以她会觉得自己那麼小,所以她会觉得自己被围困在一个走不出的『房间』裡,原来她的魂魄被放在了瓷娃娃裡!可这是什麼时候发生的事?刘红等人也和自己一样是失了肉身后而被摆在了这裡吗?那麼其它的瓷娃娃是那些怨灵栖身的地方吗?那样她岂不是身处怨灵的中间!假如阮瞻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她就要永远做的小瓷人,当作装饰品被人参观,过著这无日无月却也逃不开的生活吗?
他们先是佔用了马记者和刘红的肉身,然后慢慢靠近自己,或许是不知道阮瞻的情况,所以才两次试探,那些水和麵包就一定是要借她的手毒害阮瞻的!
幸好,她没有上当,可是现在怎麼办?虽然她什麼也没说,但他们还是感觉出了阮瞻的状况不妙,所以要借用她的身体去欺骗,伤害阮瞻了!
怎麼办?怎麼办?
她焦急万分,都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了。正想著,又是一阵晕眩,她被放回到了柜子上自己的位置!
「栓柱,看著她!」佔据小夏肉身的怨灵说了一句。
小夏动不了,但可以看到对面柜子裡长得像栓柱的瓷娃娃。见小夏的目光扫来,那本该表情固定的小人儿忽然咧开了嘴,对小夏笑了,「我看著你!」他说。
奇怪的是,他只是动动嘴,小夏却『听』到了他阴森的声音。
但小夏顾不得他,眼见那怨灵就要去对付阮瞻,急忙对她喊,「回来!我是為你好,他有这世界上最强大的灵能,会让你魂飞魄散的!别去惹他!」她试图用其它方法阻止怨灵,「如果你们保留住魂魄,我会帮你们,我发誓会让你们沉冤得雪。你们有什麼冤枉就说啊,我能帮你们的!我发誓!」
她不知道阮瞻现在恢復得如何,毕竟这次是司马南亲自封印了他,他一直努力想破解封印,却效果不佳!虽然他不说,她也知道这次的情况是多麼危险!
怨灵回过头来,冷笑著,「这世界上是没有天道的,不然也不会让那些人逍遥了二十年!而且,那个姓阮的法师肯定没有那麼大能力,不然你又急什麼!放心,我们杀了他后会把他的魂魄吞食乾净,但是会烧製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瓷人,然后摆在对面的柜子上。这样你就可以看到他的样子了,虽然那个会是真正的瓷人,没有魂魄,不会回应你的瓷人!怎麼样,仁慈吧?」
这是仁慈吗?这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咫尺天涯不算,而且对方还只是个躯壳,灵魂彻底消失的躯壳!
她哈哈大笑,然后头也不回的向楼上走去!
小夏绝望的看著她的、实际上是自己的背影离开,从没想过会那麼憎恨自己的身体。她多麼希望此刻有点炸药什麼炸到她的肉身上,让她变成碎片也好,但千万不要让阮瞻因為那具皮囊而著了怨灵的道!
怎麼办?难道就只能等?!
「小夏!」一个娇柔的调子叫了她一声。
她一震。
是阿百!失踪良久的阿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