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列茨科夫通完电话后,一言不发地来到了墙上的那副大地图前,仰着头看着上面的敌我态势图。看了一会儿,他双手颤抖着从兜里掏出烟盒,点着一支香烟叼在嘴上,又接着看地图。他的这个反常的举动,被站在不远处的我看在眼里,我猜测他可能在琢磨刚才朱可夫所说的话。
我也盯着墙上的地图,看着地图上犬牙交错的红蓝箭头,对正和我军对阵的德军指挥官屈希勒尔,从心里感到了由衷地敬佩。这位才被希特勒晋升为元帅的德军统帅,其指挥能力远在梅列茨科夫之上。虽然德军被我军的突然进攻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在他的指挥下,德军部队很快就稳住了阵脚,顽强地抵挡住了我军的猛烈进攻。
我军在战役前期之所以能进展神速,一是因为战役发起的突然性,打了德国人一个猝不及防。二是有列宁格勒方面军的重炮和波罗的海舰队的舰炮,为攻坚的部队提高炮火支援;还有航空兵的战斗机在战场上空,为部队提供必要的空中掩护。
而屈希勒尔元帅在短短的两三天时间内,就从我军的进攻方式中,发现了我军的致命弱点。他果断地派出轰炸机去空袭列宁格勒方面军的重炮和波罗的海舰队,迫使为地面进攻部队担任掩护任务的战斗机编组,不得不飞到遭受空袭的区域,去保护列宁格勒方面军的炮兵阵地和舰队,被迫让出了战场的制空权。
不得不说,屈希勒尔的这招釜底抽薪的战术。正好打在了沃尔霍夫方面军的七寸之上。丧失了制空权和失去了炮兵掩护的我军部队。进攻便开始变得毫无进展。再加上德军的增援部队正在源源不断地赶到交战区域来。战场的形势正朝着不利于我军的一面发展。沃尔霍夫方面军的进攻部队被挡在了锡尼亚维诺高地的附近,而来自另外一个方向的列宁格勒方面军的部队,还被困在涅瓦河边狭小的登陆场内,两个方面军的会师成为了不可完成的任务。
克雷科夫和斯塔里科夫下达完命令后,先后来到了梅列茨科夫的身后,见方面军司令员正看着地图在沉思,也没说话,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
梅列茨科夫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转过身,看着面前站着的两名将军,慢吞吞地问:“克雷科夫将军,对于守住高地,你是怎么打算的。”
克雷科夫眼睛看着墙上的地图说:“锡尼亚维诺高地北侧坡缓林稀,易攻难守。我军的防御正面如此之宽,可目前高地上只有近卫第19步兵师、第140步兵旅等几支部队的残部,坚守阵地有点力不从心。我已经命令第22、第23、第137步兵旅加快行军速度,尽快赶到高地接防。同时我还命令各旅旅长。部队进入阵地后,要马上抢修加固高地上的防御工事。”
梅列茨科夫没有吭声。斯塔里科夫就把话头接了过去,他有些不自然地笑着说:“克雷科夫将军,您有所不知,我们早就在几小时前,就向这些部队的指挥员下达了命令。不是指战员们执行上级下达的命令不积极,而是因为这该死的森林和沼泽,大大地减慢了部队的行军速度,所以到现在,他们还迟迟未能进入阵地。”
听到斯塔里科夫这么说,我的心里开始犯嘀咕,他这么说,莫非是暗示梅列茨科夫撤掉加根的决定,是错误的。
梅列茨科夫显然听出了斯塔里科夫的画外之音,微微皱了皱眉头说:“目前只要高地上幸存的指战员们,能挡住德国人的第一波攻势,那么援军就能赶到了。”
一名参谋在我们都没觉察的情况下,走了过来,他突然喊了一声报告,把我们集体吓了一跳。斯塔里科夫有些不满地问这名参谋:“你有什么事情吗?”
参谋连忙向他敬了个礼,紧张地回答说:“我刚接到戈洛夫奇涅尔参谋长从前沿打来的电话,他说高地正在遭受德军步兵的猛烈进攻,由于人手不足,有一个地段被突破了,战士们正在和突入阵地的敌人进行白刃战。参谋长同志见形势不妙,立即带着指挥所的所有人员上高地投入了战斗。”
“胡闹!简直是胡闹!”梅列茨科夫怒气冲冲地对参谋说:“你马上打电话到前沿指挥所去,就说是我的命令,让戈洛夫奇涅尔参谋长从高地上撤下来。务必要告诉他,他是集团军参谋长,他的位置在高地南侧的临时指挥所里指挥战斗,而不是像个连长似的,带着战士们和德国人拼刺刀。”
参谋答应一声,正要跑回去打电话,梅列茨科夫又叫住他,语气严厉地吩咐说:“你再和第22、第23、弟137步兵旅的指挥员联系,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半个小时内进入锡尼亚维诺高地,否则,我马上派特勤科的人去把团级以上指挥员全部执行战场纪律。”眼看关乎战役胜负的高地危在旦夕,而那些增援部队还迟迟未能进入阵地,连脾气极好的梅列茨科夫也急眼了,才会下这样的死命令。
等参谋离开后,克雷科夫将军用讲解棒点着高地的北面,对梅列茨科夫说:“大将同志,我觉得在打退德军的进攻后,我们有必要在北坡上再修筑一道防线。这样的话,当第一道防线的部队遭受德军步兵攻击时,第二道防线还能为他们提供必要的火力支援。”
梅列茨科夫对着地图看了许久,微微地皱起眉头说:“我看可以。新的防线修好后,还要在阵地前布设雷区。不过在敌人的射程内进行这样的工作,我们的部队伤亡一定不会小。”
“没有办法,大将同志。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克雷科夫脸色阴沉地说:“不管怎么说。在阵地前布雷。可以增加我军守住阵地的几率。”
克雷科夫说完后。几人沉默了下来,都在绞尽脑汁地考虑,该如何做,才能减少部队在修筑新防线和布雷的牺牲。
看到三人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心里所想的方案说出来让他们参考一下,于是开口说道:“司令员同志,我有个想法,可以让部队在尽快构筑新的防御工事的同时。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听到我这么说,三人顿时眼前一亮,性急的克雷科夫连连催促道:“奥夏宁娜少校,既然你有好的点子,就赶紧说来听听吧。”
“三位将军同志,”我走到了地图前,再次拿起讲解棒,点着高地的北面说:“当我军夺取高地前,曾得到过列宁格勒方面军和波罗的海舰队的炮火支援。”
“这个我们都知道,可这跟你要说的建议有什么关系?”斯塔里科夫打断了我的话头。
“斯塔里科夫将军。别说话,听奥夏宁娜少校说下去。”梅列茨科夫语气严厉地制止了他的插嘴。又冲着我点点头,说:“继续说下去。”
“由于他们所处的位置在高地的北侧,所以在为进攻高地的我军部队提供炮火支援时,炮弹几乎都落在了北坡上。这样一来,这里就出现密密麻麻的弹坑。”
“什么?少校同志,请等一下。”这次是克雷科夫打算了我的话,他扭头问梅列茨科夫:“我军在进攻高地时,是列宁格勒方面军和波罗的海舰队提供的炮火掩护,这种说法正确吗?大将同志。”
梅列茨科夫不知道克雷科夫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虽然一头雾水,还是使劲地点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克雷科夫从我的手中拿过讲解棒,点着地图信心十足地对梅列茨科夫说:“大将同志,我想我是明白奥夏宁娜少校的意思了。她是想说,由于我军的炮击,北坡有密密麻麻的弹坑,负责修筑工事的部队,可以利用这些弹坑,把它们连成一片,这样一条新的战壕很快就可以形成。我说的对吗?少校同志。”他最后一句话,是特意问我的。
我连忙点头答应:“是的,将军同志。我就是这样考虑的。”
梅列茨科夫对着地图又仔细地看了看,微微眯起眼睛说:“既然是这样,克雷科夫同志。你就下达命令吧,等德国人的进攻一被击退,就马上派部队到北坡去抢修工事。”
这时刚才打扰我们的那名参谋又跑了过来,他来到梅列茨科夫的面前,抬手敬礼报告说:“大将同志,我军前沿刚打来电话,德国人的进攻,已经被我们打退了。第137步兵旅的指战员们正在从近卫第19师和第140步兵旅手中接替防务。”
听到部队进入了高地,斯塔里科夫激动了起来,他大声地说:“太好了,增援部队终于赶到高地了,这样我们的防御力量就得到大大地加强了。”
“戈洛夫奇涅尔参谋长的情况怎么样?”梅列茨科夫没有问战况,而是关心这位刚才亲自跑到前沿去的指挥员。
参谋低下头,回答说:“参谋长同志在战斗中负伤了。”
“什么?”斯塔里科夫听见自己的参谋长负伤了,冲上去一把揪住参谋的衣领,大声地问:“参谋长负伤了?他现在哪里,伤势如何?”也许他用力过猛,衣领勒得参谋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克雷科夫上前把参谋从他的手中解救了出来,低声地说:“斯塔里科夫同志,不要着急,让参谋同志慢慢给你说。”
从斯塔里科夫手中挣脱出来的参谋,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着,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吞吞吐吐地说:“前沿指挥所报告,说参谋长同志在和德国人进行白刃战时,被刺刀捅伤了腹部。经过军医的急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目前,参谋长同志正被人送往后方的医院。”
听说戈洛夫奇涅尔参谋长负伤后送了,斯塔里科夫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后。急吼吼地对梅列茨科夫说:“大将同志。高地上的部队番号众多。没有统一的指挥,打起仗来部队容易各自为战。现在参谋长同志负伤了,需要马上派人去接替这个指挥位置。”
我一听,要派人去指挥高地上众多的部队,顿时眼前一亮,心说莫非我的机会来了,梅列茨科夫会派我去担任这个职位。想到这里,连忙挺直身体。用力地咳嗽一声,想引起梅列茨科夫的注意。
我的咳嗽声,不光如愿地引起了梅列茨科夫的注意,连克雷科夫和斯塔里科夫的目光也投到了我身上。三人相互对视了几眼后,似乎在短时间内便达成了共识。梅列茨科夫看到另外两人都轻轻地点点头后,对着我说:“丽达,我记得你曾经有过指挥近卫师和集团军的经验,到高地上去整合几支互不统属的部队,并指挥他们守住这块对我们至关重要的高地。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是完全能够做到的。……”
梅列茨科夫刚说到这里,桌上的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如果是其它的电话响,他也许会继续说下去,但响铃的电话,是能与最高统帅部和方面军司令部联系的那部。他只好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走过去拿起话筒,礼貌地说:“您好,我是梅列茨科夫。您是哪里?”
话筒里传出的声音,不光是梅列茨科夫听到了,连我也听得清清楚楚:“报告司令员同志,我是参谋长斯捷利马赫。刚刚接到最高统帅部的通知,奥夏宁娜少校被调到了新成立的斯大林格勒方面军,上级要求她迅速地赶过去报道。您看,是否让她马上回小维谢拉村来。来接她的车,一个小时后就到了。”
“明白了,我会安排的。”梅列茨科夫打完电话,一声不吭地埋头沉思,握住话筒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我知道自己马上要被调到斯大林格勒方面军去,那么到锡尼亚维诺高地上担任前沿指挥的职位就泡汤了,不免感到有些遗憾。
良久,梅列茨科夫才抬起头,说:“计划有变,因为奥夏宁娜少校马上要调走,锡尼亚维诺高地上的前沿指挥的职位只能安排别人。”说到这里,他扭头对斯塔里科夫说:“将军同志,就由你去担任这个职务。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斯塔里科夫连忙来了个立正,斩钉截铁地回答说:“请大将同志放心,我保证完成好任务。只要我还在高地上,就不会让德国人重新占领高地。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
听斯塔里科夫表完决心,梅列茨科夫又转过头对我说:“丽达,我这就安排人送你回小维谢拉村去,斯大林格勒方面军来接你的汽车,大概一个小时就到了。”说完,他冲着外面大声喊道:“图尔奇诺夫中尉!”
随着他的喊声,图尔奇诺夫跑着进了指挥部,来到他的面前向他敬礼:“大将同志,特勤科科长中尉图尔奇诺夫奉命来到,听候您的命令!”
梅列茨科夫向我一指,说:“刚接到上级的命令,让奥夏宁娜少校马上赶回方面军司令部所在的小维谢拉村。护送她回去的任务,我就交给你了。”
说实话,我看到图尔奇诺夫出现在我的面前时,心里还是不免发慌,不过既然是他护送我回司令部,我对他的态度也不能太冷淡了。于是我上前,主动地说:“图尔奇诺夫中尉,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出发吧。”
图尔奇诺夫点点头,向梅列茨科夫再次敬礼后,转身朝外走去。我走到梅列茨科夫的面前,冲他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后,依依不舍地说:“司令员同志,我走了,请多保重!”
梅列茨科夫还了个礼,点点头,说:“路上小心。”
我又向克雷科夫和斯塔里科夫一一敬礼后,转身跟在图尔奇诺夫的身后走出了指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