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举行婚礼的当日, 秦婉早早就收拾妥当,扮作顾子陵的侍婢,与他一道入了周府。
这周家不比四大门阀世家, 却是朝堂中近年来崛起的新贵。
先帝在位时, 周远山便深得圣心, 一路加封直至光瑜大夫。
周家自此光耀门庭, 不似四大家族皆幽居在各自的老宅中, 连宅府都选在这权贵聚集的青鹭街上,一方面昭显周家如今的尊贵,另一方面也方便结交权贵。
事实上, 过去的周远山在朝堂上甚是长袖善舞,可谓广结善缘。
只是后来摄政王当权, 对他先帝宠臣的身份心怀芥蒂, 于是多有打压, 这才彻底将他推到了太子一派。
今日周家公子娶亲,宾客的排场也甚是了得, 不仅来了许多朝廷重臣,一手促成这桩婚事的太子殿下也亲自驾临。
与其说这是一场婚礼,倒不如说是支持太子一派的群臣朝会。
不出意外的,这些到场的臣子聚在一起谈论了半晌的国事,那婚礼才渐渐拉开序幕。
秦婉随顾子陵挑了一处僻静的席位坐下, 听着中间那群人高谈阔论, 却是好不无趣。
他们说来说去, 全是平日里重复了许多遍的话, 事情也都毫无进展。
直到秦婉困得直打哈欠, 婚礼才正式开始。
伴随着阵阵热闹的喜乐,身着大红喜服的新人在媒婆的带引下进入举办仪式的庭院。
秦婉立刻打起精神, 够着脖子朝新人看去。
只见那身为新郎官的周家三公子眉目俊朗、器宇轩昂,却又不似普通的新贵弟子那般举止轻浮,反而举手投足都似氏族门阀所出,也难怪叫萧晚婷芳心暗许。
随着媒婆高呼着“拜堂礼开始”,牵着红绸的新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依次拜过天地、高堂。
待到夫妻对拜之时,秦婉却蹙起秀眉,因为她发现那新郎官脸上的笑容甚是灿烂,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于是扯了扯顾子陵的袖子道:“你看那周家三公子是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顾子陵则不假思索的应道:“那必得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吶,虽说萧府也是名门望族可,郡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又是太子殿下的堂妹,足见太子殿下对周家的看重。”
说了之后,秦婉却半晌没有理会他,顾子陵便将目光自新人身上撤回来,看向秦婉才发现她竟瞪着自己。
“这又是怎么了?”顾子陵已然顾不上看热闹,举袖对秦婉道:“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我保证,送我个郡主我也不想娶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秦婉又瞪了他一眼,懒得再理会他,可凝视这热闹之景的双眸却浮起幽怨。
她兀自低声喃喃:“虽说晚婷是先被下旨和亲,可她在和亲路上还那么伤心,去那荒凉之地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回来,她心心念念的人却在这里迎娶郡主、平步青云,总叫人心里难受。”
众人还在喧闹之际,秦婉却坐下来郁然的饮着酒。
将新人送入洞房之后,周氏夫妇也从高堂上下来,向诸位宾客敬酒。
后来他们聊了些什么,秦婉也都没有听进去。
如此直到筵席过半,周夫人推说醉酒自席上告退。
秦婉见着有人离席,便也跟着溜了开去。
她独自行走在周府的回廊里,逐渐远离那喧嚣的中心。
周府里的仆婢们都被拨到了筵席上伺候宾客,于是庭园深处竟是安静异常。
这周府地阔,亭台楼阁也修得繁杂,秦婉走着走着便迷了路。
当她想要举目朝四周看去,准备认一认来路时,却眼前一花,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的。
秦婉这才意识过来,方才席间那几杯酒饮得急,眼下被风一吹发散出来,竟有些醉了。
她便索性倚着回廊边的雕栏歇息,朝着廊下平静无波的水里看去。
月光倒映在潭水中,勾起几丝迷离。
水里的月孤寂,和方才那喜堂上的热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秦婉想起自己过往的际遇,又想起萧晚婷临行时眼中的悲切,不由轻叹:“世人终归薄情,原来倾心相许之人也不过如此。”
她叹着,唇边牵起嘲讽的轻笑,下一刻却露出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倾身趴在了阑干上。
一定是因为饮多了酒才会出现这幻象,可是她明明为萧晚婷的事感到不平,为何幻象里却是他的身影。
秦婉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又眨了眨眼睛,等着那水里的幻象消散。
可是她盯着水面看了许久,冷峻的身影却还是在那里,随着清波漾动,岿然未移。
这醉得未免严重了些,秦婉蹙紧了眉,探出身子往水面上够去,也不知是想触碰水里倒映的身影,还是想要拨乱水面,让那身影消失。
回廊边的阑干齐至腰处,秦婉够了半天也没能沾湿指尖,于是踮起脚尖继续。
原本身子就有些不稳,这下便是彻底失了平衡,整个人都要往水里摔下去。
秦婉吓得惊叫,却在双脚即将凌空时被一双掌扶住纤腰。
因为这毫无征兆的一股力,她自阑干上跌下来,反而落进了来人的怀里。
秦婉惊慌失措的仰头朝那人看去,才发现水里的冷峻面庞竟出现在了眼前。
“你怎么在这里?”待他扶住她的纤腰替她稳住身形,秦婉才意识到此刻与他的姿态过于亲近,忙推开来,尴尬的理了理衣摆。
感觉到来自于他身上的冷肃之气,秦婉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背后负着的那把剑上。
秦婉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不管是什么原因,身为琉璃宫杀手的李云出现在这里,就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于是她一脸戒备的看向他:“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不可能只是来参加婚礼的吧?”
话才说完,她又想起在边关时李云曾告诫过她莫要参与周家之事,如今才知,原来是这件事。
秦婉随即还是抱着幻想道:“你只是来送那个荷包的,对不对?”
说完,她用殷切的眼神看着他,却见他冷峻的双眸中现出一丝无奈的神色,继而忽然攥紧她的手腕道:“今日周府危机四伏,要想活命就寸步不离的待在我身边。”
又是这种丝毫不带有商量余地的语调,秦婉看向被他擒住的手腕,红着脸欲挣脱,然而还未及反应就已被他拉着往周府的庭院里行去。
最终,他拽着她在一座楼阁前停下。
秦婉抬头仰望,才发现面前的楼阁位于周府的中央,是最为恢弘的一座。
那楼阁上悬着红绸,窗上也挂了红帐,房里燃着的灯烛影影幢幢,仿佛也在极力渲染着新婚的喜气。
这里该不会是周家三公子的新房吧?
秦婉正想着,却发现立在他身侧的李云放开了她的手腕,留下一句“在这里等我”,接着便飞身上了楼阁。
见他把自己丢在这里,秦婉不满的嘀咕道:“刚才还说要寸步不离,现在怎么又出尔反尔?”
说罢她也提起裙摆上前,由于不会轻功,她只能走楼梯,上至三层之后,却看见李云和另外一名男子正立在屋檐上对峙而立。
秦婉仰起头来看,见夜风拂起二人衣摆,猎猎作响。
负于身后的利剑虽未出鞘,却依然散发出蠢蠢欲动的杀气。
虽然不曾靠近,秦婉已经感觉到弥漫的危险气悉。
夜幕之中,那名男子却取下系在腰间的酒壶,仰头饮了一口,透着股强烈的寂寥。
饮尽那一壶酒,他继而亮出剑对李云道:“你要杀太子我管不着,但你要破坏周家这场婚礼,需得先过我这一关。”
听到那透着沧桑的声音,秦婉惊骇的发现此时与李云对峙的竟是琉璃宫的宫主。
自从那次从琉璃宫逃走之后,这位琉璃宫的宫主便如同消失了一般,一直不见踪迹,而琉璃宫的事务也尽数由李云代为打理,想不到今日竟出现在这里。
此时秦婉总算有些明白,为何李云说今日的周府危机四伏。
方才听了琉璃宫宫主的话,秦婉则更是不禁大骇。
不用说也知道,太子殿下撮合这场婚事为的是巩固周家的忠心,那么倘若在结婚当日出事,一定会对周家和太子殿下的关系造成影响。
这也便罢了,李云今日来到周府的目标不仅是周家三公子,竟还欲取太子殿下的性命。
照理说,她如今知道了这件事,应当毫不犹豫的赶去庭院中,将这一切告知正在筵席上的太子殿下,可看到那两人拔剑陷入激战,她的脚下却恍若生了桩,如何也迈不动步子,眼睛更是片刻不移的关注着不断交接的利刃。
这并非是普通的交战,而李云面对的也不是周府普通的侍卫。
此人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琉璃宫的宫主,依照他曾经所说,亦是他的师父。
高手间的对决,胜败往往只在一瞬的差池,同样也关乎性命。
那时在琉璃宫,若非摄政王的介入,李云未必会占得上风。
看着那愈加激烈的较量,秦婉的心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快要从口中跳脱出来。
此时的她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只是拼命攥紧了双手,祈祷着李云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