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电话,季斯宸当然是不肯挂断的,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一个机会。
察觉到云卿那边有要挂断的迹象,季斯宸立刻从床头爬起来,险些把手背上的针头戳破皮肤,长长的输液管在空中弹了一圈,“云卿!”
云卿很平静,除了气息的无力,听不出来语态上的异常,“季少还有事吗?”
就像个没有感情的娃娃,令季斯宸一个拳头捅在了棉花上。
居然还问他有什么事吗?
他还能有什么事。
一肚子的气在八块腹肌里面闯荡,可最后游荡到喉咙口,吐出的坚毅声音却是那么暗哑,“除了他,我还能说什么。你哪怕只是侧面问一句……他现在出现了并发症,脑子瘫了就算了,身体上的毛病一个没少啊,就今天医生还说……”
“没什么别的事,我先挂断了。”
“云卿?云卿……笃笃笃——”
“草。这娘们!”季斯宸气得没控制住,阴戾全脸,把手机砸开好远。
手机弹到门边,门刚好打开,一个小脸桃红的小护士刚好走进来,吓得花容失色。
一看床上那张青铜脸,小护士心疼坏了,“军长!你怎么还爬起来了?你真是铜墙铁壁的不要命啊!快躺下,腿上两处枪伤你当过家家呢?”
“可不就是过家家。”季斯宸意有所指,恨道,“把生死当过家家的玩,说撒手就他妈撒手了,老死不往来啊!”
小护士听不懂,眨巴着闪闪的眼睛,“军长在讽刺谁呢?”
“世间这善男信女,都他妈是薄情寡信。”季斯宸扬起那双不屑的桃花眼,深刻的眼痕垂了垂,又像是说到自己心坎深处,刚毅的脸廓顿时再面无表情,片刻后察觉香气飘近,他眼淡,瞥了眼那护士凑近,俯身的小腰段子堪堪一折,他像是眯起眼,兴趣浓厚,又像意兴阑珊,长腿一抬,放到那软绵绵的小手里,闭着眼睛,粗沉声线,“给爷按按。”
小护士俏脸一红,这位军长在北仁医院赫赫有名,来找秦医生三回,医院里一半女医生护士都惦记上了,军长有,可这么年轻好看的没有,年轻还体魄这么迷人更没有,据说他超强的,有个很著名的外号,什么来着,反正是形容超大号!
小护士按着按着手就游了,声音像软棉花似的问,“军爷,还想按按哪里呀?”
季斯宸看着那双软绵绵过了膝盖,似笑不笑的掀开眼皮,“你还想按哪里?”
沈青晔刚走到外面就听见里面声音不对劲,眉眼一压心情暴躁,“我说你特么别走哪就把哪儿变成个花柳地行不行啊!你是扛着大diao走路吗,季且且!”
小护士的脸蓦地绯红,手指发软,对对对,就是且且,这个外号!
沈青晔瞥了眼那桃花满面的护士,烦躁的甩甩手,“出去。”又加了一句,“你们北仁的秦副院长没定规矩吗?和病人不三不四,违反医院规章制度,小心被开除!”
小护士给吓到了,瞥了眼这个清俊的男人,有点不甘心,退了出去,嘴里却嘀咕,“秦院长自己都和小实习牵扯不清呢,哼……”
季斯宸嗤笑,“你看你把阿律坑的!律师就是一口一个规章制度。”
沈青晔站在床边,谁理他,直奔问题,“我刚才路过听见你好像是给云小姐通话了?怎么地,她有没有……”
“没有!”提起这茬季斯宸又因沉了脸,扭头点烟,“去他妈地。”
沈青晔眼底的光亮一暗,一屁股坐下来,长吁短叹,季斯宸烦躁,戾气很重,“你问完了滚犊子。”
沈青晔察觉到他是真发火,抿了抿唇,瞥了眼他浑身上下的绷带,“你别因为个这事儿记恨了云小姐,斯宸,我晓得你是想起那年她也是这么抛下你的……这事儿上你才格外愤怒,可天下女人有所不同,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你说你这些年花心滥情报复了谁?其实她过的也一般,不过孩子你总得去看看……”
沈青晔触及到那个眼神,突然噤声,人也带着椅子后退。
他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竟然说起这些,斯宸的事,兄弟没有一个敢说,几乎就像雪封,这么多年都是。
即便夏小姐当时那么热忱,也没有人敢提醒她。
气氛骤然霜降,沈青晔识相的起身,“行了,你也好好养伤,那是二哥的女人你敢介怀?下次云小姐打电话你还得装孙子好好的接着,甭管说什么这都是联络啊!律哥在给二哥检查大腿的肿块,我去看看,唉……”
……
妇幼医院里。
云卿双手捧着还在响忙音的手机,直到被医生强行夺走。
她脸颊惨白,因为又抽了一管血,两个医生把她调整位置,翻个身俯卧,要从脊椎上扎一针。
真的很痛,可她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的一切都要忍耐。
只是为了……
她抵着枕头,视线往垂空的衣领里看下去,看着腹部。
夏水水在门外面,看到那长长的针扎进去就捂住了眼睛。
二十多分钟后,云卿才被摆着侧卧好,疼的说不出话来。
夏水水立刻推开玻璃门进来。
女主治医生把检查单和试管给夏水水,“等会儿送到医技楼。”
“好的。医生,我姐们儿情况到底怎么样啊?为什么一天到晚扎针,这她怎么受得了?”
医生的脸上是冷漠无情,瞥了眼云卿,不明情况就冷声斥责,“怀孕一个月到处奔波,身体底子差成这样,先前又用药,现在不扎针等着四五个月流产啊?还有最重要的是她的情绪,现在是皱一皱眉都能不小心流掉的状态,你们自己想清楚。”
夏水水一听脾气就来,可又不敢得罪了,只得瞪着眼睛,看着医生走出去。
一回头,云卿脸色白的那垂落的睫毛,几根都能数的清楚,颤颤的不动。
夏水水走过去也不敢碰她,低声叹道,“折磨你了。”
“那医生就是不满你刚才打电话,你吧,我说了我给你问,你要自己听结果,这情绪必定波动了,而且我还听见季少在吼你,怪你怎么不……”
云卿歇口气,歇了好几口才攒着点力气发出声,“水水,你去帮我找,一本医书,关于术后并发症的。”
“嗯?”夏水水不懂,要那个干嘛?现在还看的进去书?
她有时候都不能理解卿卿的一些行为,总觉得聪明人就是常人不能理解的,不过她还是点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云卿的痛缓了点儿,打起精神,“水水,你去跟主治医生打听,我配合治疗最快什么时候能下床,我还有事要办。”
夏水水犹豫,顿了会儿问道,“你是不是要去……”
五天后,云卿在医生不太情愿的允许下,被准下床。
她清晨做完最后一个检查,就换好衣服,和夏水水搀扶着出来。
季斯宸的军车等在医院门外,他们上车后,司机把一辆悍马开成了龟速,在马路上平稳小心的驾驶着。
从妇幼医院到公安厅,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
到的时候太阳大起,夏水水先下车,打开伞遮住日光,车里幽暗,怕她一下子下车感觉刺目,她的后遗症,夏水水记得清清楚楚。
适应了光线,云卿穿着那双布鞋,慢慢走路。
军官引着他们去法医楼,那里面有太平间。
本来夏水水不让的,“那地方阴气重,你现在身子虚,怀着孕咱们得信一信,我帮你去确认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云卿还是坚持。
夏水水就没办法了,法医楼的大门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一面阳,一面阴,她给她披上了厚外套。
太平间的三楼,季斯宸拄着拐杖等在门口,看到云卿,男人的眼底压着深沉,没说话。
云卿也没说话,季斯宸招了下手,就有工作人员把一个冰柜打开。
云卿朝冰柜走过去,走得近了,一股味道刺鼻,夏水水立刻想拉住她。
季斯宸住着拐杖大步走过来,一把按住云卿的胳膊,神情严肃,“已经辨认不清,别看了!工作人员,把遗物拿出来。”
云卿攥紧两只手,眼神盯着冰柜,看到工作人员戴着手套,把里面包好的一袋东西拿出来,摊开在桌上。
季斯宸锐眼凝视,“把识别物件给她确认。”
工作人员就在那套稀碎的衬衣西裤里面找,找出来皮夹,泡水的身份证,人像还是清楚的。
云卿看到了,瞳孔涌动,却还是摇摇头,“只是衣物,说不定他脱掉了……对吧,水水?”
“季少,让我看一下,我不怕,我知道他脚踝上有个胎记。”她一意孤行,争取着。
季斯宸抬手刮了下眉心,脸色十分阴沉,抿紧唇半会儿才低声道,“看不了。”
“为什么?”云卿恍恍的问。
夏水水却像是都想到了,脸色骤然一变。
果然,季斯宸紧皱着眉道,“没有可以看的,怒江里大鱼多得是。”
云卿沉默,生生后退了两步,夏水水扶住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今天来就是一场酷刑,她担心她的情绪,“别倔了,卿卿,身份证做不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