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 只能向她坦白了。以她的通透,应该不至于会怨恨自己,却难保心中全无芥蒂……宇文赫想着, 抬眸望向冯若昭, 对方正静静地望着他, 似乎正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谨慎地选择着言辞说道:“是这样。朕一天前就收到了密报, 知道你会去皇姐那里做客。皇姐与朕关系不睦已经愈演愈烈, 朕担心她很可能会对你不利。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朕想在保护你的同时,能够获取皇姐行为不轨的证据。朕完全有把握保证在这个过程当中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你应该相信朕的能力。”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冯若昭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沉默了一下却说道:“我当然相信陛下的能力, 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姐姐。”
宇文赫低声道:“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我又何曾愿意与她手足相残。只是我施政以来,她处处掣肘不说, 如今还暗中活动,勾连结党,恐有不臣之心,我岂能容她?只不过欠缺一个合适的时机,暂且隐忍不发而已。”
冯若昭淡淡地笑了笑, “陛下原本是想借我来找这个时机的, 是吗?可惜没能让陛下如愿。您应该早些告诉我的, 说不定我主动一点, 还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宇文赫一怔, 随即摇了摇头,“不, 皇姐看似嚣张鲁莽,实则精明无比,你很难骗过她。而且……我也不会让你去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
“你知道的,”宇文赫轻叹,望着她的眼睛,“我舍不得。”
“我不相信,”冯若昭面色平静,用和缓却是坚定的语声说道,“虽然我相信陛下保护我的决心和能力,但是凡事皆有变数,陛下终归是让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以身涉险。而且,假若一切都按您所预料的那样进行,公主真的对我下手,就算最后她未能得逞,此事一出,我在京中必定名誉扫地,届时我又当如何自处……这些陛下显然并未为我考虑。”
“你多虑了,”宇文赫毫不在意,凛然道,“他日你为皇后,何人敢对你不敬?我宇文赫对天起誓,纵然全天下的人都诋毁唾骂你,朕也绝不会背弃你。”
仿佛忽然被这番表白所感动,冯若昭垂眸浅笑,似乎有些害羞又有些甜蜜,她温温软软地说道:“陛下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我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能够答应。”
她知道,眼下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宇文赫利用了自己,现在难免存了几分愧疚,他十有八/九会答应自己的要求。这可是说是在要求补偿,也可以说是一次情感敲诈。
明丽如她,一笑之间百媚横生,就算明知她是在借机利用你,也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语。宇文赫目光闪动,他明白冯若昭的用意,而她也知道他明白,却仍然提得如此直白毫无顾忌。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着互相利用……
想到这个,宇文赫的心情就无法遏制地有些低落下去,却勉强笑道:“你说。”
“陛下先答应我。”她娇声相求,眼眸微弯着巧笑嫣然,令人迷醉。
“好吧,我答应你,”宇文赫道,“是什么?”
“我想请陛下准许,让我随时可以去探望周傲云。”冯若昭望着他,眼里充满真诚和期盼。
宇文赫的心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扎了一下,身为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无数人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他们想要到的东西,名利、权势、财富、宠爱……
而她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所要求的,不过是想去见另外一个男人而已。如此容易实现的一个小小的愿望,却让他内心翻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澜。明知他们之间毫无私情,可是就是让他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她在周傲云那里有一种天然的无拘无束的放松,完全的毫无保留的信任,这一点,是他一直努力想要,却一直得不到的。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他是在嫉妒。
这种嫉妒让人发狂,然而面上却仍然在微笑,宇文赫道:“这个容易……”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去?”冯若昭的眼神中难掩兴奋之情。
“我们去那边说话。”他说着,去拉她的手。冯若昭没有拒绝,宇文赫拉着她往林间而去,一起来到一棵极大的千年古树背后,停了下来。
浓绿的树阴遮天蔽日,斑驳的光影落在人身上映在眼前,周围有种不真实的梦幻般的感觉。宇文赫站定,却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来,直接吻了上去……
他毫不客气地闯入她的唇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冯若昭顺从地张开了唇齿,迎合着他。这次的亲吻,究竟是贪恋他的温柔缠绵,还是互相利用时必须要付出的小小代价,她自己也说不清。她的心里正在盘算着一个大胆的惊世骇俗的计划。
也许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他轻咬了她一口,疼痛刺激得她忍不住嘤咛出声,扭头从他唇下逃脱,却轻笑道,“陛下这算什么呢?”
“算对你上次拒绝我的惩罚,”宇文赫搂着她的肩背,声音中带着一丝暗哑,“快说你会嫁给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快说,快说……”他轻声催促着,在她柔美的脖颈间落下一个又一个亲吻,热烈又不失温柔。
冯若昭被撩拨得有些痒,眼神却仍旧清明无比,她娇笑着闪躲,“我听说……陛下可是立誓要为先帝守孝三年的。”
“没错,”宇文赫毫不犹豫地回答,“朕后来想过了,守孝期过,那时你的年纪也刚刚好,朕立你为后。至于嫔妃,你若不喜欢朕也不要了,朕的后宫你说了算。”
冯若昭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悠然道:“前朝后宫本为一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我若坚持不肯让陛下纳妃,岂不是令陛下为难么?”
宇文赫微眯了眼睛,打量着她,“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还是只是在试探朕?”
“陛下以为呢?”冯若昭反问。见宇文赫不答,她笑了笑,又道:“咱们不说这个了。我换一个问题问,倘若我入宫为后,如果有一天陛下违背自己今天的诺言,迎接他人入后宫,我能离开皇宫,去我自己想去的地方吗?”
其实这个问题,她根本不需要宇文赫来告诉,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从古至今,后宫一入深如海,被皇帝碰过的女子,此生再无任何自由的可能。哪怕是被废的皇后,也得老死深宫之中。这些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宇文赫微微色变,长叹道:“你说来说去,还是不信朕。”
冯若昭笑道:“不是我不相信皇上,而是——对了,我曾经看过一首诗,很有趣,不如念给陛下听听?”
“什么诗?”
冯若昭缓缓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一首纳兰性德的诗,借了史上两个后宫女子的悲剧,抒发人心易变的感慨。
一个是德才皆备的班婕妤,曾为汉成帝宠妃,后来被新人赵飞燕取而代之,受其谗害而不得不退居冷宫,自比秋扇抒发被弃之怨情。
另一个便是杨贵妃,曾经在长生殿与唐明皇盟誓生生世世为夫妻,转头到了马嵬坡,为了安抚哗变的乱军,唐明皇将她三丈白绫赐死。
这两个典故但凡读过一些书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冯若昭念这首诗出来,想要表达什么,并不难理解,难得是该如何回应。
宇文赫沉默了。
冯若昭柔声道:“陛下对我一片真心,我是知道的。只是陛下贵为天子,比常人有更多的牵连和不得已之处,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宇文赫突然开口,打断了她,他不再使用皇帝那个专属的自称“朕”了,而是选择更为平等的“我”来表达着自己。
“你担心自己会成为班婕妤,会成为杨玉环。可是若昭,我不是汉成帝,也不是唐明皇,我就是我,不需要用前人失败的例子来套在我身上,来预估我还未做出的事,这样对我不公平。”
“看你做事,总是勇往直前,想尽一切办法去争取,并不惧怕困难和挫折。为何到了我这里,你遇到一些问题就想要放弃呢。”
“我知道一直以来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让你对我有所保留。我不求别的,只求你一片真心,亦如我待你一般。无需生生世世,只要此生此世我们在一起,不管有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会和你一起去面对去解决,就算要我放弃皇位,甚至要我的性命我也再所不惜。”
“我现在所说的这些话,也许你很难相信。不过你放心,等你入宫嫁给我那天,我会用实实在在的东西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冯若昭彻底懵了,她的本意是让他打消娶她的念头的啊,怎么好像起到相反的效果了。而且,这么一大通表白,好像还真的让自己有点小感动似的呢……
正在发愣,宇文赫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我该走了。你想去看周傲云就去吧,带上我的那枚玉佩去找刘三,就可以畅行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