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昭回到宝丰钱铺时, 太阳已经西斜。周傲云伏在桌案上,正专心致志地捣鼓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仪器。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发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陈一鸣已经不在了。
“坐, ”周傲云没有回头, 却突然开口说话, “我马上就好。”
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怪模怪样的椅子, 上面还有一个靠垫,看起来很像是现代时空里的沙发,冯若昭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
果然一种软软的欲拒还迎的熟悉感觉向她袭来, 真舒服啊……
她把自己整个人放松了半躺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把脑袋埋进靠垫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她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周傲云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怎么样?这椅子是不是很舒服?”
“嗯……”冯若昭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是很舒服,你自己做的?能不能帮我也做一个?”
“可以,”周傲云答应得十分爽快,“可是你必须得答应我, 现在马上站起来做一件事。”
“什么事?”
“先站起来, 快!”周傲云催促着。
冯若昭一脸懵懂地被他拉了起来。
“五十个深蹲, 现在就做!”他说。
“啊?”冯若昭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要啊了, 五十个深蹲, ”周傲云重复了一遍,“快做吧, 快!”
被督促着莫名其妙地一口气做完了五十个深蹲,即便是冯若昭这种常年锻炼不辍的人,也觉得腿疼。
当她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捶着自己的腿,忍不住笑了,问道:“你在玩什么?这是干嘛?”
周傲云递了杯热茶过来,“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呃——”冯若昭这才发现,好像……真的……自己的情绪是没有方才那么沉重低落了。
“快速缓解坏心情的好办法,”周傲云对她说道,“这样剧烈运动有两个好处:第一,血液流到腿上,减少脑部的供血量,可以转移注意力;第二,大脑会分泌脑内啡,这是止痛的一种激素,会让你感觉舒服。”
“……谢谢你,”面对他的科学解释,冯若昭愣了半秒,紧接着反应过来说道,“我会坚持运动的。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你一向很有好奇心,如果不是情绪低落,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应该过来关注我正在做的东西了,可是你没有。”
原来是这样,冯若昭笑了笑,“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你刚才在做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是六分仪,我还在调校。”周傲云道,“航海的时候可以用它来测量天体高度来确定自己的纬度,是这个时空里能够实现的最好用的仪器了,比今天你那位朋友带来的象限仪要好用的多。”
冯若昭吃了一惊,“那你告诉他了吗?”
“当然,”周傲云回答,“他的智力还算正常,我讲解给他听,他就明白了。他很想要这台仪器,我告诉他这个得问你。他走的时候说了,他会去找你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冯若昭说,“为什么这个事情要问我?你们可以直接谈的。”
“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周傲云道,“这个六分仪,你想卖给他或者是送给他,都可以。”
冯若昭有些讶异,“可是,这是你的东西——”
“你是我的朋友。”周傲云说,他的语声自然而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小事。“而且,我画好了图纸,我想如果再做第二台的话,应该会更容易一些,质量也会更好一些。”
“我懂了,”冯若昭说,“这件事情我会看情况再作决定的。对了,那两本需要翻译的书呢,现在怎么说?”
“那是两本海员用的工具书,”周傲云回答,“在这个时空里算是不错了,虽然有一些错误。那本英文的,很快我就会把它翻译出来。另外一本西班牙文,需要多一点时间。”
西班牙文?冯若昭真心要给他跪了,“这个语种你也会?”
“很简单啊,”周傲云随口说道,“比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都要简单。”
好吧!冯若昭顾不上自己已经碎得不能再碎的膝盖,“你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那我先走了,有什么新的进展随时通知我。”
“好,”周傲云说道,“把这张椅子带走吧,送给你了。”
“你不要?”
“你不是喜欢吗,就送给你了。”周傲云有些遗憾地叹气,“如果能有软质聚氨脂泡沫就好了,最好是高回弹性的……”
“啊?你说什么?”
“就是海绵。”他飞快地回答,又坐回了桌案前,似乎已经懒得搭理她了。
冯若昭自叫了人进来,把沙发椅搬上车拉回去。“我走了。”她说。
周傲云突然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不要老躺在上面,记得多运动。”
“我知道,你也一样。”心头一股暖流淌过,冯若昭暗暗庆幸,自己其实还是很幸福的,有这么一个同为穿越者的朋友。她提醒道,“最近外面传染病很流行的,你尽量别出门啊。”
“你不是打发人送口罩来了吗,”周傲云转回头去,继续手上的工作,“我会小心的。”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在二门上见到杨柳,冯若昭正准备让她叫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椅子搬到自己屋里去。
杨柳却小声道:“姑娘先跟我来,有件事要现在和您说。”
两人到了僻静处,冯若昭问:“什么事?”
“今天奴婢按姑娘说的,带了那颗珠子去了桂芝园。”
冯若昭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一档子事情呢,今天见到宇文赫的时候,竟然忘记问他了。于是,便说道:“怎么样了,那边怎么说?”
“那边掌柜的说,没听说有人丢这东西,既然姑娘得了,那就是跟姑娘有缘,自己留下就好了。”
这个回复倒也在意料之中,冯若昭心想,“嗯,然后呢?现在有什么问题?”
杨柳显出几分羞愧之色,吞吞吐吐地道:“奴婢回来以后,二爷不知道怎么知道这件事了,把奴婢叫了过去,然后……那颗珠子就被二爷拿走了。”
冯若昭盯着她,“叫你过去以后,你都说了些什么?”她一双眸子亮若晨星,眼神柔和,却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杨柳慌忙表白自己的忠心,“奴婢只说了从昨晚在五姑娘那里开始的事儿,就是姑娘把珠子交给了我,然后今天我去桂芝园的经过,别的可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冯若昭目光一敛,淡淡地说,“没事了,你去吧。让他们搬椅子的时候小心些,别磕坏了。”说完,自己径直往冯老太太这边来。
恰好冯获和韩氏还有冯若曼,刚陪着冯老太太用过饭,正坐在那里闲话。
冯老太太见冯若昭回来了,很是欢喜,拉了她上榻挨着自己坐了,笑眯眯的道:“听你三叔祖说你在钱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没?”
冯若昭含糊地道:“有点累,我不饿。”
冯老太太笑道:“你父亲今天特意从桂芝园给你买了牛乳红豆酥回来,尝一点吧。”说着,转脸示意了一下,便有丫头从冯获身边的小几上拿了个点心匣子过来,打开盖子恭恭敬敬地捧到冯若昭面前。
冯若昭明白,这是借机想让自己和父亲修好的意思,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冯获自己想着的,还是冯老太太授意的。现在那颗珠子在冯获手里,也不知他到底打算想要怎样……
她站了起来,向冯获略微躬身,“谢谢阿爹。”
冯获摆了摆手,“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你坐下吧。”
冯老太太笑着亲手帮她拈了一块红豆酥出来,“快吃吧。”
冯若昭依言坐了回去,接过红豆酥慢慢地咬着。
桂芝园的点心名不虚传,入口酥软,甜香满颊,然而她心中却不无苦涩地想到,这份红豆酥已经不是前日那一份了啊,自己现在的心情也与前日大不相同了……
原本又酥又甜的点心此时在嘴里却是味同嚼蜡,正吃着,忽然听冯获说道:“听说,前天的那份红豆酥里有一个小东西,阿曼从里面吃出来的,是无主之物。她挺喜欢,我就给她了。昭丫头,你是姐姐,这种小东西给妹妹,你应该没意见吧?”
冯若昭身子微微一颤,她抬眸望向冯获,父女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默默地对视了几秒。
冯若昭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妙。显然,在冯若曼的推动下,冯获对自己已经产生疑虑了。
他之所以决定要把珠子给冯若曼,一方面是满足冯若曼的要求,另外一方面同时也是在试探自己。如果自己坚持要这颗珠子的话,只会让他的疑虑更深。
罢了,罢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冯若昭颓然地想着,自己不是已经决定了要抽身了吗?那就从这颗珠子开始吧!
她笑了笑,平静地说道:“我无所谓,不过是件小玩意儿,阿爹既然已经拿去了,那就随您处置吧,你们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