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开后,韩氏拉着女儿的手,眼里不禁流下泪来,哽咽着说道:“偏生我身子不争气,倒连累了你,你可不要怨娘……”
冯若昭一笑,拿起枕边帕子为韩氏轻轻拭泪,“娘想是病得糊涂了,说什么呢,什么连累了我?”
韩氏抽抽噎噎地道:“傻丫头,我们本就难得出门。这次去行宫的不光有皇上和贤妃娘娘,还有皇后和其它的贵人,原是个大好的交际机会。不说别的,哪怕能见一次皇上,让他留个印象,也是极好的事情,只可惜——”
“母亲快别说这样的话,我原就不想去行宫,你知道的。”冯若昭笑道,“这样一来,倒是正合我的意。我听说,皇帝是个大胡子老头儿,比祖父年纪还大,让他留了印象,能有什么极好的!”
“我是在跟你说正经的,女孩子家从小得要有个好名声。”韩氏好不容易止了眼泪,紧接着却一阵剧烈的咳嗽起来。
冯若昭连忙为她轻轻拍着,待她气顺之后,方才说道:“娘的意思我都懂,归根到底就是希望我将来长大了找个好婆家嘛。”
冯若昭笑笑,“可是你想想看,随行的贵女那么多,我才这么个年纪,能不能出头拔尖倒是在其次,就算出了头拔了尖又能怎样,难不成现在就给我订个娃娃亲?咱们府也干不出来这样的事。就算要交际,以后还有机会,也不见得非在这一次。”
“看看你那样子,一个女孩子,满口婆家呀订亲呀,你也不觉得害臊。”韩氏拿这个女儿实在是没办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也是说不过你了。算了,这次也只能如此了。你说得也对,现在你还小,以后还有机会。”
到了傍晚时分,冯若昭看着宝珠喂韩氏喝了点菜粥。待韩氏又躺下休息,她才出房来,自己坐在厅中的桌前吃饭。
正吃着,冯获派闲弦堂那边的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道:“老爷请姑娘吃完饭过去闲弦堂,有话要和姑娘说。”
听说祖父找她有事,冯若昭连忙赶紧三下两下吃完,漱了口便过来闲弦堂。
一见到她,冯泽便开门见山地问:“听说,因为你母亲生病,所以你也留在府里了?”
“是。”
“是你祖母安排的,还是你自己要求留下的?”
如果说是自己要求留下的,有个孝道的名头,对自己会加分吗?冯若昭犹豫了一秒,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是祖母安排的。”她说,顿了顿却又补上一句,“依我本人的意愿,也是不愿意去的。”
“为什么?”冯泽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孙女的脸上,不想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冯若昭觉得,在冯泽这种人精面前,自己还是坦诚点好。于是老老实实地说:“我是想着,我不会骑马,去了也只能呆在行宫里面。可是去了围场不骑马打猎还有什么趣儿呢?和一群女人呆在行宫里聊天赏花什么的,怪腻歪的。”
见冯泽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她心里踏实了许多,接着又道:“母亲还病着,让我去猎场行宫一呆好几天,我实在是难以放心。虽然我人小力不足,不能亲自照顾她,但每天得问候她一下,知道她病情正在好转,这样才能心安呢。”
冯泽目光流露出赞许之意,微微点头,“很好。”
略一沉吟后,他又说道:“不如明日一早你和我一起上万福山吧,到晚间也就回来了,并不耽误。据说佛光寺的菩萨也灵验,你还可以替你母亲上柱香祈祈福。”
冯若昭吃了一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谢谢祖父。”
她心里隐约猜度着,这个令人意外的安排,最直接的诱因似乎是冯泽老是喜欢和他那强势的嫡妻对着干。自己既然已经和谢夫人渐行渐远,以后得把冯泽这条大腿抱紧点才行。
冯泽又拿过一个大大的锦盒递给她,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先前看你姐姐们各种装扮,你也不争什么,今天这个是特意给你的。你是国公府的嫡女,出门在外过于素净了,一是有失身份,二来在外人面前未免显得不尊重。”
带着锦盒回到秋香院,冯若昭便去了韩氏的屋子。韩氏知道她去闲弦堂的事,若不去说明一声,恐怕韩氏晚上觉都睡不安稳。况且明日要和祖父出门的事,也须得先打声招呼。
冯若昭给韩氏看了锦盒里的东西,那是一套蝶恋花的赤金头面,上面嵌着珍珠和各色宝石,小巧别致,华美中透着灵动,令人惊艳。
韩氏又惊又喜,却又疑惑,“你祖父前些日子刚给你块怀表,现在又赐你这么贵重的首饰,是什么意思呢?”
冯若昭笑道:“祖父说,母亲侍疾有功生了病,我又因此而不能随祖母出门,所以,赐给我这首饰,就当是给我们的补偿。”
韩氏叹道:“我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哪里敢居功。终归是你讨他喜欢,他才会给你这个。”
“祖父还说,让我明日一早和他一起上万福山去。”冯若昭趴在床头,拉着韩氏的手,十分乖巧地问:“娘,你说我要不要去?你若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
韩氏忙道:“不可,既是你祖父让你去的,你便去罢。我这里有人服侍,也用不上你。万福山就在城外又不远,左右不过一日最多两日便回了。你尽管去,不用管我。”
“谢谢娘,我晚上就回来了。”冯若昭顺口在韩氏的手上使劲亲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明天我一定给菩萨多上几柱香,保佑你快点好起来,健健康康的,再也不要生病了。”
第二天凌晨刚过,冯府便四处点起了灯,仆人们忙进忙出,准备送大小主人们出行。
不管是随皇帝去猎场行宫,还是伴太子去佛光寺,都必须在卯时之前到达城外指定的汇合点。等随行人员全部到齐,主角们各自就位,然后再大队人马一起出发。所以,早早起床是必须的。
冯若昭拒绝了略施脂粉的建议,三下两下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只拿了那套头面中的一个璎珞项圈挂在项上。因想着嬷嬷们年纪大,上山腿脚不利索,便不用她们跟着,又让荷花和杨柳留在家中,帮忙着宝珠等人照顾韩氏。一切安排妥当,自己则只带着菊霜和秋水一起出来。
到了垂花门前,只见门口灯火通明,车马早已齐备,谢夫人和冯泽却都还未到,冯若晴和冯若星正在门口等候着,身后环伺着一大群丫头婆子。姐妹俩一看都是精心妆扮过,十分的华美靓丽,贵气逼人。
冯若昭笑着打招呼,“二位姐姐好早。”
“妹妹早。”冯若晴亦含笑回应。
冯若星却似笑非笑地,“妹妹也这么早,莫非是来送我们的?可真是难为你了。”她说着话,目光却被冯若昭胸前的璎珞圈所吸引,忍不住惊讶地问:“咦,你什么时候有这个项圈了?”
冯若昭大大方方地答道:“昨天祖父给的。”
冯若星凑近来细细看了一回,酸溜溜地道:“妹妹跟着祖父学武不到半个月,就得了这样的好东西,可真让人羡慕。”
“姐姐过奖了,”冯若昭淡淡一笑,“你的首饰又多又漂亮,何须羡慕我呢?”
冯若星抚了抚自己项圈上颗颗莲子大小的珍珠,颇为自得地道:“说得也是,前日去外祖母家,外祖母又给了个金镶玉的,也很好看,只是略重了些,我嫌它戴着累人,所以今日便戴了这个。我今早还说笑呢,首饰多了也是件烦恼事,每次出门都要花时间挑选,倒不如没什么首饰来得简单。”
“咳——咳——”听到这些话,旁边的冯若晴觉得有些不妥,她用力咳了几声,希望提醒妹妹注意言辞。
却未想冯若星仍接着道:“只是像你项圈上这么大这么漂亮的红宝石,我还没有,回头我也跟祖父要去。”
冯若昭笑笑,还未答话,冯若晴却忍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插话:“听听这丫头说的,就想着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归她呢,也太贪心了。”
冯若星不服,正要出言辩驳。一时冯泽、谢夫人和冯若晟一齐都来了,姐妹三人顾不上说话,忙迎上前去行礼问安。
谢夫人携了冯若晴和冯若星的手,向二人道:“这会子寒气重,到车上等着就是,何苦站在这里,瞧瞧,手都冷成这样。”
冯若星粘着谢夫人,亲亲热热地道:“看到祖母就不冷了。”
“你这丫头,一天到晚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谢夫人笑着说,目光转到冯若昭身上时,笑意却隐去了,眉头也皱了起来,“昭丫头你又不出门,这会儿来这里添什么乱?还不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