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惠河是京城漕运的主河道, 它从西北到东南穿城而过,直通着南北大运河,不管是从内陆还是外海来的进京船只, 最终都汇集于此。
白日里, 河上百船聚泊, 千帆竞速, 一片热闹繁华景象。只有到了夜晚, 才褪去暂时的喧嚣浮躁,回归宁静。
当年太/祖皇帝得天下后,第一次入京初登大宝, 经过此桥时,曾经沉剑于此, 以求天下太平再不起兵戈之意, 沉剑桥由此而名, 自那以后,离此桥上下游百丈之内都无船只停泊, 以示对这位开国皇帝的尊崇和爱戴,年长月久下来,这一条渐渐地便成了行船人约定俗成的惯例。
在京城的街头巷尾甚至流传说,□□皇帝的那支宝剑已经化为蛟龙,藏身在沉剑桥的那片水域之中, 若有人对□□皇帝不敬, 夜间泊船于此, 便会触怒这只蛟龙, 引来祸事。
然而, 在这样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却有一条大大的沙船在黑暗中缓缓行来, 停在了沉剑桥前。轻柔的划水之声,甚至没有惊动河畔树上的睡鸟。
船头没有悬灯,舱内亦无烛火。这条沙船借着夜色隐匿了身形,静静地停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黑暗中,宇文赫从眼前拿下单筒望远镜,低声发问:“你确定就是这条船吗?”
此时,他们身处在沉剑桥头一处十分普通的房屋内,屋内没有点灯,黑暗中静静地潜伏着十数个蒙面黑衣人,每一个人都是身材矫健全副武装的好手。有几个人也正趴伏在门缝和窗前紧紧地盯着这只在夜色掩护中行来的船只,眼神中带着些许兴奋、紧张和期待。
此时刘三一身干练装扮,看上去犹如悍匪,他手里也拿着一个单筒的望远镜细细地审视着河上那条船,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错,就是这条船。今天属下派了个荣马子混上去做了暗记。他们假装是粮船,实际上舱里一味子药材味儿。”
宇文赫在屋内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目中露出满意的神色,缓缓道:“那就好,等一下接货的人到了,我确认清楚,你们就动手。”
刘三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您不用亲来的,属下们保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宇文赫微闭了双眸,轻叹道:“到底是救人性命的东西,能留着还是尽量留着吧。万一是我们弄错了呢?我总要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几天前,他收到线报,顺王那边近期很可能弄到了一大批治疫病的药材,正准备暗中转运给西北贺东学的军队。如果贺东学那边收到这些药材,军中疫情改善,只怕他很快就会带兵踏上回京的路途。
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这支军队队滞留在京城地区的范围之外,无论如何必须要拖到三月之后……除了毁掉这批药材,别无他法!
刘三道:“您先歇着,有什么异动,属下们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窗台上已经有一个人小声喊了出来,“快看,有人出来了!”
宇文赫精神一振,上前透过望远镜凝神向外看去。果然,那沙船的船舱里出来了一个人,似乎是喝过了酒,脚步有些踉跄,被人扶到了岸上,却又摆了摆手,让其他的人回到了船舱里,自己独自一人晃晃悠悠的向桥上走去。
“这人是要干什么?”刘三小声嘀咕着。
只见那人在桥上,踱着步子走来走去,似乎有些烦躁不安。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影映入了他的眼帘,那身影轻巧婀娜,竟是个女子,直奔桥上那人而去。
“这是要跟人私奔?!”刘三诧异了,不会自己真的弄错了吧,那就糗大发了!等一等,那女子看着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那不是冯三姑娘嘛?!”因为太过吃惊,他失声叫了出来,下意识地一转头,旁边宇文赫也正好转过脸来,带着几分恼怒地斥道,“喊什么?!”接着,又一脸阴沉地转了回去。
刘三知道,此时宇文赫的心情一定糟糕透了,他的恼怒三分是向着自己,却有七分是为着外面的那个女子。他紧紧地闭了嘴,缩了缩身子,只求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况。
冯若昭在陈一鸣面前停了下来,一时顾不上说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场马拉松跑下来,就算她这种天天煅炼的人,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对方眼里露出欣喜的神色,“你真的来了——太好了!你没事吧?”见冯若昭气喘吁吁的样子,他有些担心,上前来扶她。冯若昭摆摆手,闪开到一旁,靠在桥柱上,“我没事,我怕赶不及,一路跑过来的,一会儿就好了。没事,没事。”
见她有意地避开了自己,陈一鸣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慢慢地也凑到了桥栏上。
冯若昭闻得他满身酒气,心中隐约有些不安,转头过来主动开口与他聊天道,“你不是原本说药材都卖了吗?怎么又有了?”
陈一鸣笑了笑,“我私瞒了一部分,原本是想拿到黑市上去卖高价的。可是既然你……那批药材就给你。”
他望着冯若昭,眼神显得有些异样。今天白天一时愤怒之下他提了一个极为刁钻的要求,没想到冯若昭竟然真的赶来赴约,这让他意外之余心中不免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冯若昭避开他的目光,笑道:“总不好叫你吃亏,你该算多少钱,依旧算给我就是了。”她望向河面上的沙船,“是在那条船上吗?”
“不,不是,”陈一鸣说,“那是给原来的买主的。”
“那你让我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陈一鸣拿了一样东西出来,递给冯若昭,原来是一支发钗,“你拿这个,去城外石亭闸边的黄家村找一个叫花姐的女人,她会把那批药交给你的。”
原来如此,冯若昭接过发钗,心中只觉得欢喜畅快,对陈一鸣也充满了无限感激之情。她拿手帕将那只钗子细细地包好,放进怀里收藏妥贴,这才抬起头来向对方一笑,“这下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陈一鸣原本因为心情郁闷,喝了不少酒。此时只觉得酒意上来了,有些心浮意躁。冯若昭一笑之下,他只觉得一颗心突突地直跳,脑中尽是一些缠绵旖旎的念头,让他难以自制。不由得斜睨了眼,脱口调笑道:“既然来了,不如今夜就别走了罢!”说着,整个人已经凑了过来,俯低身子就向冯若昭唇上吻去。
冯若昭吃了一惊,一闪身避开了他,后退了几步,低声冷喝道:“陈兄——请你自重!”
陈一鸣停住了,显得十分失望,低低地哀怨道:“难道姑娘真的对我无意?”
冯若昭正色回答道:“我来是为了药材,陈兄应该明白。我当你是朋友,相信你的为人,所以才会深夜至此。请陈兄莫要让我失望。”她行了一礼,“我要回去了,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请陈兄回头将费用单子着人送给我,我即刻付钱,谢谢你,告辞!”
说完,不再犹豫,转头急匆匆地向来路离开。
她急急忙忙地奔出好大一段路程,拐过两个拐角,确定陈一鸣再也看不到自己了后,方才停了下来。她一下子靠在墙上,感觉到一阵紧张过后的头晕目眩。刚才她与陈一鸣面对面相处的时候,很是有些紧张。尤其是当对方表现出明显不轨的意图的时候,她就更慌了。
若是单只有陈一鸣一个人还好说,放倒她应该不是问题,可是她看得出来,那条沙船上还有别的人,倘若陈一鸣真的心存恶念,再多来两个人的话,就算不是什么练家子而是普通人,她也是跑不掉的。还好她及时用言语稳住了对方,立即抽身离开。否测后果不堪设想。
好险——好险——
冯若昭只觉得一阵阵的后怕,暗暗决定以后打死也不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定了定神,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人和车马的动静。
不好!
她四下环顾,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这才发现,这里前后左右竟然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心急之下,她慌忙向另一条小巷跑过去,却一下子与几名官差模样的人撞了个正着。
“什么人?”
“站住!”
“你们又是什么人?!”
一阵混乱过后,冯若昭逃跑失败,被抓住了,两只手被绳索牢牢地反绑了起来,让她动弹不得。
“臭娘们——”被她打倒的那个巡夜人爬了起来,想扑上来揍她,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且慢,这么娇嫩的姑娘,莫要打坏了。”
“这姑娘看着娇滴滴的,下手可不轻,痛死我了……”巡夜人哼哼唧唧地,捂着自己的腮帮子丝丝的抽着冷气。
说话的那人微微一笑,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衣,发髻十分随意的绑着一根布条,看着很是像那些江湖码头上扛活的,一双眼睛却是亮如鹰隼,透着令人窒息的威严出来。
他不知从哪里摸了一吊铜钱出来,扔给了巡夜的官差,笑道:“下了差去喝两杯,就不疼了。”
巡夜的几个人离开了,却把冯若昭留给了这一支暗夜中行进的车队。灰衣人上前来,绕着她细细的打量了一回,“你是哪个府里跑出来的?”
见冯若昭不答,他也并不生气,只笑了笑,“你现在不说话,自然有让你想说话的地方,先乖乖跟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