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建康七年】
索尔哈罕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太阳已经偏西,远处的麦田已经染上了暖色。
“是被饿醒的么?”
听到魏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索尔哈罕扭过头看着她:“这么久……一直没有叫?”
魏池点点头:“看睡得很香。”
“马呢?”索尔哈罕爬起来。
魏池指着远处:“田里吃燕王的青苗呢。”
索尔哈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魏池一边拍着衣襟上的花瓣,一边跨过田埂去拉回那两位还大快朵颐的良驹。
“怪的肚子太软了。”索尔哈罕接过魏池递过来的缰绳。
“胡说八道。”魏池也上了马。
“真的呢,”索尔哈罕偏头想了想:“难得这个急性子这么有耐心,要是以往,早催了。”
“哪有这么性急……”
“要是一直不醒过来呢?”
风把疑问送的到魏池的耳朵里。
要是这样,想会一直呆那里……魏池加了一鞭子,笑道:“那就把扔到路边喂蚊子。”
索尔哈罕看魏池加鞭从一旁掠过,心想这个臭丫头的急性子又来了,再往前就是茶庄,过了茶庄就是那座珠连山,到了珠连山就是世惊叹的国色天香。
但似乎更加留恋那棵杜鹃花呢……
索尔哈罕是这样想,魏池却真正崔起来了,连到了茶庄也没让她下马休息。不过也幸好没有休息,等两太阳偏西到达珠连山时,天色一变,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果如魏池之前所说,珠连山并不高,山下至半山都是商镇,十分的热闹。因为下雨,出来游玩的都纷纷躲到了店铺的屋檐下,湿漉漉的青石砖上还留着女子们头上飘落的牡丹花瓣。两没有雨具,只好往山上跑。
“这下好了吧?走散了!”索尔哈罕拿袖子擦着脸上的雨水。
魏池哭笑不得:“是是是……雨也不大,来之前与陈公公交待过住处,们去那里等吧。”
所谓的住处山顶,是一个茶苑,不做住宿的。索尔哈罕毕竟是重要的异国元首,魏池做了这场郊游的主,那自然就要把各处衙门的话放到。首先是选地方,不能远,离城可以,出京万万不能。不能是寻常住地,这样有伤皇家风范。魏池所能想到的就是珠连山和珠连山上的‘庆芳春’茶苑。庆芳春这三个字是皇上陈鍄亲自赐的匾额,这间茶坊的股东和京内头字号钱庄的股东是同一。这位能请动皇上的股东大老板不是别,正是王爷陈昂。若要宴请官僚,那京城内许多酒楼都是不错的选择,不过经商的要宴请官僚的话,真要比体面,那真的要是这庆芳春才能上档次。与其说这里是个茶坊,不若说是个商会。如果不是赫赫有名的大贾,是没有资格出入其间的。
不过这里不留宿,一是商和当官的留宿一起容易起流言,二则,这里并非真的商会,各地的商户们也不愿挤这里尴尬。所以当初建的时候便没有建住的地方,仅仅是为当年过来给燕王撑面子的皇帝陛下建了一所三层的江南式的小楼,这座小楼陈鍄住了一晚之后,就仅有燕王和他的相公们偶然来过了。
各部衙门认可了魏池的安排,这地方虽不是离宫,却也不降身份。而这次邀请也是出于个意思,燕王既然同意了,那么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魏池也很高兴,因为作为燕王的‘小白脸’,自己来当然是不需要掏腰包的,对于白吃白喝,魏大一向不手软。
陈宝糊涂了一辈子,但大事还是明白的,既然魏池去追公主了,那么公主的安危自有他担待着。陈宝一合计,再怎么折腾那也得归拢到庆芳春,所以拉低身份和陈虎商量了一下,就领着大部队直接往山顶去了。这一行因为心急,不到中午就到了,结果这一等等到了傍晚也不见影,天又下起了小雨,陈宝和一行都紧张了起来。
陈虎安慰陈公公:“魏大打过仗,拳头能打死老虎呢,无妨无妨。”
京城四周哪里有老虎?陈公公暗叹一口气:咱家哪里怕老虎,咱家怕的是孤男寡女啊……
眼看都要到晚饭时候,茶坊的掌柜这才小跑进来报:“报陈公公话,殿下和魏大到了!”
一直一旁悠闲自得的阿尔客依突然弹了起来,陈公公和陈虎也赶紧跟了出来。只见两个小儿淋得跟落汤鸡一般,裤子都滴水。魏大因为把外套给了公主,所以更加狼狈一些。魏大严肃的下令:“好了,先沐浴,一会儿出来吃饭,大家准备歇息吧。”
阿尔客依看到索尔哈罕缩魏大的外袍里偷笑,知道这个家伙不但没有吃亏,肯定还坑了别。于是拉着索尔哈罕回屋,好让可怜的魏大从陈公公的‘嘘寒问暖’中解脱出来。
魏池松了一口气,赶紧准备去洗澡,顺便也吩咐了陈虎一句:“记得去准备姜汤,一会儿也端一碗给公主殿下。”
“魏大依旧是如此体贴啊……”
魏池回头一看,退了一步。陈虎很好奇的往外瞧,只见是个极其清秀的公子半倚廊下,手中拿着半开的折扇,笑吟吟的望向这边。
“月……月……月月月。”而魏池脸上的是难得一见的惊恐。
万分惊恐。
“……月如,”月如笑吟吟的走上前,拿扇柄敲了敲魏池的肩头:“……听王爷说,魏大长高了……不过……还要再长一长才是。”
“……”
月如拿扇柄挑起魏池的下颚:“魏大不要把嘴长得这么大,您是想问为何还这里是吧?是是是……王爷也给写了信了,让尽快回京,好给腾出个地方……不过……把信撕了。又不是,用不着怕他。快去沐浴吧,”月如收起扇子转过身:“……不论远看,还是近看,魏大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啊……”
魏池看着月如远去的背影,气得眉角抽搐:“去叫了姜汤之后就回来守门口,要是看到这个”魏池指着月如的背影:“出现,就揍他,不要手软。”魏池擦了擦下巴,气冲冲的回房去了。
啊!那个公子不会就是燕王的那啥吧!陈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吩咐姜汤去了。
阿尔客依服侍索尔哈罕沐浴,整理衣裳的时候,从魏大的外套衣袖中掏出了两枚樱桃,于是丢到水里:“不曾想到这个魏大还挺有趣的么。”
索尔哈罕捞起樱桃丢还给她:“哎呀!她就是个臭丫头。”
“嗯?”
索尔哈罕自知失语:“也跟着他疯么?”
阿尔客依拿了干净衣裳出来:“们那里说男子俊秀如女子是夸他,中原可是不好听的话,小心魏大和殿下翻脸。”
索尔哈罕赶紧表示受教。
晚饭的时候,魏池想到所行的员都累了,于是和陈公公商量着就让茶坊掌柜过来伺候。陈宝心中也明白,自己伺候那位殿下是该的,但是因为魏池也席间,自己伺候他就降了身份。感念魏池的安排而免去自己出丑,陈宝终于真诚的笑了笑,假意推脱了两句就作罢了。
掌柜早得了燕王的嘱咐,于是布完了菜品就退了出去。
“倒洗得快。”索尔哈罕看着一桌子精致的菜品十分喜欢。
魏池想到那个月如,冷不丁又打了个寒颤:“吃吧,吃吧!中午就缺了一顿,现好好吃。”
魏池先给索尔哈罕舀了一碗饺子:“蟹馅儿的饺子,先吃点吧。”
“是饺子?”索尔哈罕舀起一个:“怎么这么小?”每一个都只有指甲盖大小,但确实是饺子模样,十分可爱。
“南方的花样多些,虽然大齐北边定都,但是以前南朝的贵族们精致管了,所以把南京的风气都带了过来。中原很大,并不是每一处都以精致取胜。从的家乡往西北走,那边的饺子包子比饭盆还大呢。”
索尔哈罕咬了一个,薄皮‘吱’的一声破了,里面的蟹肉带着一点醋味弹了出来:“很好吃啊。”
等索尔哈罕乖乖的把饺子吃完,魏池拿小碟子夹了一片鸭肉:“这个和宫里的烤鸭不一样,这是整只蒸了之后溜炸的,一点都不腻。”
“好吃么?”
索尔哈罕看着魏池的笑脸:“好吃,这也是南方的菜?”
魏池点点头:“这里怎样的菜都有,就是塞外的也有厨子会做。不过浙商最多,也最有实力,许多富贾和票号主都是江浙,所以南边的菜做得最地道。”
“这里有家乡的菜么?”
“的家乡不怎么出商。”
“嗯?”索尔哈罕拿手巾擦了擦嘴角:“家乡出什么?”
“出猪。”
索尔哈罕笑得呛住了:“又胡说了!”
魏池赶紧给她捶背:“真的,真的,川猪很出名的。”
“知道的,家乡出诗,还出过许多的美。”
“真是个全知道。”魏池拿手指点了点索尔哈罕的鼻子:“不准喝冷酒。”
“出诗呢,就不说了……以前还真不信那里也出美。不过现信了。”索尔哈罕接过魏池递过来的温酒。
“这么说是要挤兑了么?”
“……又不是说……自作多情了吧?”索尔哈罕喝了一口酒:“说的是……是……”
“是谁?”
索尔哈罕一时语塞:“……偏不告诉!”
“得了吧。”
“瞧这得意样,难不成还有许多夸长得漂亮?”
“……”魏池想了想:“中秀才的时候还没有成年,但是要戴方巾也要剪头发了。老师给剪头发的时候抱着哭了一场……他说他漂亮的小囡囡被弄没了,要赔他……”
“哈哈哈,的老师这样有趣啊?”索尔哈罕笑得酒都洒了。
“一点都不有趣,就是个喜欢嘟嘟囔囔的老头子。”
“有没有小女孩喜欢过呢?”索尔哈罕好奇的问。
“这里是中原,和想的不一样,稍长大了就绝不能一处了,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没和女孩们一起。”
“那那里还买了发钗给哪个女孩子?”
魏池想到耿韵眉,心中一动,记起她婚前的那些举动,有些尴尬:“她呀……说起来京城还要开化些,要是家乡,可不能认识她。”
“京城反倒要开化些么?”
“嗯,毕竟前朝是胡族统治,北方受的影响更多些,第一次上京的时候也正好遇上牡丹花节,也正好路过珠连山,看到大批的年轻女子,不论贵贱都来踏春赏花。那时突然恍惚的觉得,就算是不读书,也许也不一定会过一辈子做饭洗衣裳的日子。”
“那……会来草原么?”
“草原?不是已经去过了么?”
“不是这个意思,装糊涂!”索尔哈罕放下酒杯。
“笨蛋,已经是大齐的官员了啊……”
索尔哈罕想到了大辰宫外整齐的列队,巨大的烛光编列的列队。
“怎么了?生气了?”魏池看索尔哈罕气鼓鼓的叼起一块豆干狠狠的嚼:“以后还乡了一定来,行了吧?瞧那小气样儿!”
吃过饭已经是戌时末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屋檐,魏池接过掌柜递过来的披风:“送公主回去,也累了一天了,歇着吧。”
茶苑的后院不大,这座小院修高地,绕过条斜廊就到了。
“这么早就睡了么?”
三楼就只有两套房,索尔哈罕住大套,魏池住小套。
“这么大的雨,还想怎样。”魏池笑道。
的确,这么大的雨哪里也去不了,不过只有三天,索尔哈罕舍不得去睡。
“过来吧,过来吧!也别叫了,本官伺候殿下就是。”难得索尔哈罕露出小狗一般的表情,魏池也只好心软。
三楼不大,所以外廊是通的,魏池从里间搬了两把躺椅出来,腋下还夹着枕头和软被。
“可以这里睡啊?”索尔哈罕喜滋滋的问。
“老实点,睡这里会病得回不了漠南的,还是春天,晚上很冷的。”魏池铺好了躺椅,安顿了索尔哈罕,转身有提了一个水炉出来:“这会儿已经不用火炉了,但是山顶冷,水炉还是要的,放到脚下。”
远处正好是京城,城内的灯光让那一片很亮堂。山脚下的城镇就更清楚了,一个店铺就是暖洋洋的一团,雨没有驱散繁华,只是把四周变得更加安静,索尔哈罕把自己捂被子里,呆呆的看着北方。
“想家了么?”魏池奇怪这为何突然变得安静。
“怎么会想家?没有家。”
的公主府不是的家么?魏池想这么问,但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
“那是什么呢?”
“那是运河。”
渔船,商船,歌舞的画舫都还很热闹,黝黑的河水上星星点点。
“是从那条河来的么?”
“是呀,都三年多了……”
“想过家么?”
“家?”
“就是书院。”
“哦……其实书院过得很孤独,似乎不是一个让感到愉快的。”魏池闭上眼睛。
“是么?觉得很会说话办事,许多都挺喜欢的。”
“小时候的,挺讨厌的,可能是因为有些小聪明吧,不喜欢搭理同学。同学们多比大,不大说得起话。等中了秀才就更不得了了,大家遇到都是绕道走。说起那条河,另一头就连着送别的那个港口。那时候的是多么想离开书院啊!才十五岁,就急冲冲的要离开,就怕老头子脑袋一热把许给那个大师兄了。”
“大师兄?”
“二十六岁,老实得很,家事也不错,而且他是看着长大的。老头子偷偷摸摸的嘀咕了好几次,希望能从了他,嫁给大师兄。”魏池忍不住笑起来:“那时多傲气?自认是个宰辅之才,哪里会把嫁之类的事情放心上?”
“那现怎么想?”
“?认识之前,从未觉得是个女,到现,也只是和一起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女。但是嫁的事情仍旧……觉得有些好笑罢了。”
“喜欢做女么?”
“……不知道,和一起的时候,让体会到的都是做女好的一面吧。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做全部的女。”
索尔哈罕翻了个身:“认识以前,一直觉得是个坏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自负的目标。另有一种女,天生就是为了艺术和爱情而活的。也许她们柔弱,不堪一击,但是……似乎是更加真切的活着。”
更加真切的活着?
“柴米会比别的尊重,权利,地位更真切?”魏池小心翼翼的开口。
“突然明白,虽然大多数的家庭是为了柴米而活,但也有那么一些,是为了情而一处的。若是为了情,那一定比权利地位更真切吧。”
“好个突然明白,怎么就突然明白了呢?”魏池笑起来
“……”索尔哈罕望着远处的大宸宫,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