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假作真时

一九一九年秋。

上海老城区。

傍晚时分。

一场不期而至的秋雨,淅淅沥沥的,落到福州路一百二十七号王记古玩店门前。

薄暮的余晖透过细雨淡淡地普洒在两旁彰显欧式风格的楼阁店肆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大都市晚景平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这一城的繁华和半城的烟雨,无时无刻都在演绎着太多的离奇和故事。

匆匆行走在行道上的,是一张张或世故、或风雅、或清新、或迷茫的脸庞,加之车马粼粼掀起的水渍,以及不远处隐隐传来的流动商贩们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让李茂昌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幅烟柳廊桥、风帘翠幕的画卷之中,他禁不住停下了脚步,些许迷离的眼神透过古玩店的玻璃橱窗,渴望着能从一幅幅古画中找寻到时空的转化。

身后撑着洋伞的小跟班,是个机灵鬼,看到主人侧身流连橱窗内的画作,便呲溜一个转身,移到了主人家的前面,侧下伞,迅速握住了古玩店的门把手,熟练的推了进去。

古玩店里的王掌柜,眼瞅着秋雨绵绵,估摸很难有正客登门,所以正单手捧着小紫砂壶,悠闲自在的滋溜滋溜的自饮着。

循着开门声,他定睛一瞧,进来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巨贾李茂昌,上海宁波商会的副会长,福州路文化街上的大主顾。

王掌柜紧忙着放下手中捂着的紫砂壶,快步迎了上来,频频拱手道:“我说李老爷,您雨中登门,令小店晴空万里啊。”

李茂昌呵呵一笑,拱手回了礼,径直走到柜台前,顺手就抄起了那把热腾腾的小紫砂壶,细细的端详着:“好家伙啊,让你养的这么油性了。”

王掌柜笑道:“能上李会长的法眼,是这把壶的福分啊,那就孝敬您了。”

边说,边朝一旁的伙计看了一眼。

伙计麻利的接过紫砂壶,准备拿去清洗打包。

李茂昌笑着制止道:“王掌柜,你客气了。君子可不夺人所爱。我一进门就看到你手捧着宝壶正养着,我哪能横刀夺爱啊。不瞒你说,今天本是给闺女买宣纸去的,看着雨中福州路就似一幅画,睹物思情,忍不住就进来贵宝店蹭蹭文雅。”

王掌柜笑盈盈道:“李会长本就是大雅客,哪用得着来小店蹭雅?不过,既然您进来了,那我可就得献宝了。”

李茂昌一听这话,眼神明显清亮许多,心情也快速的放松下来,整个人立马兴奋起来。凭他跟王掌柜多年的交情,知道能被掌柜口中唤为“宝贝”的分量。

“那还客气什么?快让我开开眼呗。”

王掌柜听得吩咐,当即移步到里屋,利索的从柜里取出一幅画轴,双手捧着回到了外铺。

李茂昌是爱画之人,业内都称他“画痴”。见到画轴,他赶紧双手接过,由着王掌柜扶住画轴两端,自己顺势缓缓展开,渐渐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任情挥洒的竹石图,画风不拘成法,自抒胸臆,笔墨爽利峻迈,淋漓清润,极富个性。李茂昌几乎不用看落款,就能断个八九不离十,出自石涛手笔。

李茂昌钟爱石涛,爱他笔情恣肆,淋漓洒脱,不拘小处瑕疵,自带一股豪放郁勃的气势,尤其爱他笔下的竹子,柔韧而刚劲,挺拔洒脱,风刮不倒,雪压不折。当然,更主要的是,家里的宝贝闺女,平时临摹最多的也是石涛的墨宝。

看来,王掌柜是吃透了大主顾的喜好,硬生生的把这幅稀罕物件留在内室柜子里,单等着“画痴”的赏光。

李茂昌细细的端详着整幅画卷轴,纸本,墨笔,纵约五尺、横约三尺,除了盖有“若极”的印章,竟然还留有黄宾虹的鉴定章。

见到宾虹之印,李茂昌就不再细摩,缓缓的卷起,却不交还王掌柜,而是直接捧在了自己手心,开门见山道:“我说掌柜的,咱就不用客套了,下雨天本不是迎客天,我这个时候能登堂寻宝,说明这画跟我有缘,你就给个价吧。”

檀香轻扬之中,秋雨留人之际,王掌柜面对着“画痴”,露出坦诚的笑容,轻轻抿了抿嘴唇道:“李会长,真人面前不说虚话,赏小店五十块大洋吧,您看行不?行的话,这宝贝就是为您留的。”

李茂昌欣喜道:“王掌柜果然不是外人。没有二话,五十成交!”

跟班利索的解开腰间的布兜,放到柜台上,从里面点出了五十块大洋。店里的伙计忙着找出画盒,又用油纸包裹严实,双手托着交给了小跟班。

...

走出古玩店,满眼光亮的李茂昌,见二三只机灵的喜鹊在道边的梧桐树枝间打着盹,看小雨沥沥中的天空残云如席,卷起了城里城外的无数烟尘喧哗,听隔壁唱片店里的留声机正传出“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个不夜城”撩人的曲调,不由的转头对撑伞的跟班道:“小武,咱爷俩步行在诗情画意的上海滩风情图里,还无意间得此宝画,你知道最高兴的是谁吗?”

被叫小武的跟班一歪头道:“老爷,这还用您说,最高兴的肯定是咱小姐。”

李茂昌哈哈笑着,频频点头道:“是啊,秋君这丫头,才是上海滩最大的画痴,她一会见到这幅竹石图,定是废寝忘食,通宵临摹,夜不甘寐。”

小武顺势道:“老爷,不管您搜罗多少的古画古瓷,大小姐才是咱府里最大的宝贝。”

李茂昌再次转头看了看小武:“你个小鬼,越来越会说话了。”

说话间,俩人已经到了不远处的四宝店,轻车熟路就挑好了宣纸。

小武出得店来,朝拐角处招了招手,司机最快速度把黑色雪佛兰开了过来,待主人坐稳,一溜烟的打道回府。

从福州路那头到李府,几乎是沿着四马路而行,中间隔着大半个老城区,越往李府的方向行驶,喧嚣声就越来越小,越来越幽静。不大一会,车子拐进一条幽静得不能再幽静的小巷,两边都是古朴的长满青苔的院落和院墙。这里,靠近苏州河,是宁波籍商人们最集聚的区域。

李茂昌置办的这处物业,已近三十个年头,院墙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几枝老藤蔓竟有小茶盏那么粗壮。

管家远远的听见老爷的车子声音,哐啷哐啷就推开了铸铁大门,黑色的雪佛兰车子,径直驶进了院子,在主楼门廊处停下。

李茂昌未作丝毫停顿,捧着油纸包裹的画作,三步并两步的穿过主楼,朝后庭院落里闺女的画室而去。

门帘之内,入口大堂左侧,摆放着一架淡雅宜人的古琴,一位女琴师正在檀香轻扬的氛围中拨弄着琴弦,袅袅的琴声在厅中回荡着。

一身素裙的李秋君,一边聆听着清心的琴声,一边提笔泼墨,正在全神贯注创作中。

李茂昌见此情景,刻意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到画桌前,认认真真的看起了闺女的画作。

只见秋君挥毫泼墨间,一只写意的蜘蛛正在竹菊间安静的织着网,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李茂昌忍不住呼出声来:“好一幅天珠祥瑞图!”

这一出声,显然是吵扰到了秋君,她停了笔,转头见到父亲双手捧着的油纸包裹:“爹,您回来了?看这架势,准是又掏到宝贝了?”

李茂昌笑盈盈的,憋了半晌才开口道:“本来是想给闺女献宝来着,等我一看咱闺女的画。哎,这世上一等一的画作,都比不上李家千金的天珠祥瑞图。”

李秋君双颊绯红,显然是受不住老爹如此夸赞,娇恬道:“爹啊,你闺女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的,您就别捧杀我啦。您有什么好宝贝,赶紧交给我偷师学艺吧。”

秋君边说,边把自己的画作和笔墨都往里挪了挪,留出了足够的位置。

李茂昌赶紧拆开油纸,从画盒里抽出画轴,铺在宽大的画桌上,徐徐展开。

谁知秋君扫了第一眼,就给看呆了。

她见过、临摹过太多幅石涛的画作。除了家里收藏的,师傅家存着的,甚至上海滩的私人画室、藏馆里的石涛作品,她也从不落下。而今天这幅竹石图,虽有黄宾虹大师的鉴定之印,迎面扑来的,却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感觉。

此画在运笔灵活度上,几乎就是石涛的风格,或细笔勾勒、很少皴擦,或粗线勾斫、皴点并用;但是,跟先前石涛作品的微妙区别在于,此作运笔更酣畅随性,有时又更洒脱,有时又多方拙之笔,方圆结合,秀拙相生,游离于石涛笔触之外,不经意间嵌入了非石涛的风格。

秋君左左右右的端详揣摩着此画,又提笔在旁边的宣纸上刻意临摹了几笔竹叶的笔划走向,渐渐的觉着心里有了答案,便用一支干净的白羊毫笔,沾了点清水,轻轻的擦拭到原画作的顽石墨浓部位,再伏下身子,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清水润入浓墨后的走向,以及化开的速度。

李茂昌也是打小就爱画,当然也懂画,看到秋君今天的反常,不由自主的问到:“闺女,这画有假?”

秋君直起身子道:“爹,不低于一百块大洋吧?”

李茂昌一听这价格,大大的喘了口气:“哎呀,瞧把我惊的!原来我今儿是赚了。王掌柜五十大洋匀给我的。”

秋君微微笑着道:“爹,这幅五尺乘三尺的画作,如真是石涛本人的东西,五十大洋不算贵。”

李茂昌不解道:“那你还说一百大洋?”

秋君笑开了:“是啊,说它值一百大洋,因为它不是石涛的东西,是仿画。”

李茂昌听罢,嘴巴张着,只啊了一声,半天没说出话来。

李茂昌好不容易才合拢嘴,结结巴巴道:“闺女,你,你,没看错吧?”

秋君点了点头,坚定道:“爹,错不了,是假画,女儿确定。噢,不,确切的说,是仿画,是他仿的石涛大师。”

李茂昌一头雾水道:“他仿的?他是谁?既是仿画,你怎么还框我花一百大洋...”

秋君的视线定在了画作的每个部位和细节上,语出惊人道:“爹,这画虽是假的,但仿画的人天分极高,用笔和意境,大开大合,已经在石涛之上...放眼当今画坛,几乎没有对手!这个人就是我刚才说的他!爹,这个人现在是天才,将来是宗师。”

李茂昌视秋君为掌上明珠,打小就为她遍请了名师教画。

秋君天赋异禀,学画没几年,各路画师便纷纷告辞,只留得琴声相伴,檀香绕梁。

李茂昌不甘秋君止步于此,经好友牵线,终于让她拜在吴杏芬门下。

这位吴杏芬大师,系曾国藩最为敬重的名画家吴鸿勋之女,号称“女界第一大画家”。

师从吴杏芬,不仅使秋君的画法逐步的成型成派,更让她有机会阅尽其师家藏数千卷书画,历练出了极其精准的眼力。

李茂昌听到秋君如此坚定的判断,看到秋君如此仰慕的神色,不住长叹:”哎!怪不得宾虹大师看走了眼,也怪不得王掌柜当成至宝请给我。原来是画里有画,人外有人...”

刚说完这句话,父女俩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闺女,定要找到他!”

“爹,定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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