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京摇摇头。没听清她说什么。心里空荡荡的。打开门。竟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许多道目光射过来 ,很快又躲闪开。阿京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座位。依然很吵。电话声,空调声,键盘声。一切都那么熟悉, 却变得仿佛全是漂浮在云端的声音。空寂寂耳边回响。
心里伤痛得像吊了一个大铁块,脸上却还要装得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想被人看破,不想被人笑话。五年的 奉献,本以为充满希望,就这样被扫地出门。究竟是什么原因?无从探究。难不成冲到总裁室去问个明白? 丢不起那个人,也没那个脸皮。
阿京飞快地在两份文件上签字。走就走。她不是那种会摇尾乞怜的人。把文件还给 JULEET。她接过去, 站起来,脸上满是伤感:“WATER,我一定会找机会问清楚,给你一个明白的答复。”
阿京淡淡地笑:“谢谢。不管有没有原因,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转身出来,背起自己的包。幸而也没有什么要拿走的。一些饼干和果珍,送给后来人吧。
装作要出去办事的样子,阿京快步走出办公室,冲进电梯里。站在墙角,背对着门,眼泪再抑制不住,断 线一样往下掉。
似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品尝被人遗弃的滋味。十六岁的时候,被母亲遗弃。谈恋爱了,被男友遗 弃。现在,竟还被工作多年的公司遗弃。她的人生,就是由一串一串的遗弃与背叛组成的吗?
电梯停下来,有人进来。阿京闭上眼睛,胡乱擦一把脸。再伤心也不要被人看见。什么都没有了,总还要 有一点尊严。
不知道是怎样走到停车场的。车子开得歪七八扭。闯红灯了没有?超速了没有?阿京一片迷糊。一边开车 ,一边泪流满面。
不是心痛失去一份工作,是心痛自己为什么要接受这么多的打击。难道真是上辈子恶事做多了,这辈子要 一桩一桩地报应回来?
亲情没有了,爱情没有了。工作没有了。是不是车开回去,连家也没有了?失火?地震?煤气爆炸?老天 ,你还有什么花招,你还想从我这里收回什么,一起拿走吧。命都给你也可以。你别再折磨我了。我没有钢 筋铁骨。也不是铁石心肠。打击那么多,我也会心灰意冷。死不是很容易吗?闭上眼睛开车,拿起电插座触 电,打开煤气放气,不过几分钟,痛苦和磨难就结束了吧?
是不是八年前米有拿走这条命,所以,现在来索要了?你要我就给你。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留恋 的。阿京发疯一样的大加油门。狂乱飙车。高速路上车很多,红色的QQ犹如敢死队一样在车辆间穿梭。好几 次要碰到旁边的车,听到车主摇开窗子大骂。阿京凄凉地大笑。
明明是不阴不晴的好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下得很大,泼水一样往下浇。阿京把车开到高速出 口停着。下了车,走出来,在大雨里痛快地浇。雨下得又稠又密,看不见对面的车。豆大一颗颗,密密地浇 在身上。一会儿就湿透了。风也大,吹得雨偏了方向,湿衣服像铁片一样沾着身子,阿京被封吹得几乎要朝 一边倒了。
阿京扬着双手,仰着头,在雨水里眼睛都睁不开,像疯子一样跑来跑去,又哭又笑:“下吧下吧,下得痛 快一些。妈妈,你恨我是不是?你不想看见我,我死了你就看不见我了!我死了你就用不着恨了!杨本虎, 你真的爱我吗?如果爱我,脸那一点荣华富贵都舍弃不了?你的爱,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骗了我五年,你装 得真像!爸爸,爸爸,我活的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快活,你来接我吧,你带我走吧!卖火柴的小姑娘都有 奶奶带着,我受了这么多的罪,我不想活了,你看见没有?你听见没有?你责骂不来接我?”
雨下得小了,阿京的声音也哑了。像落汤鸡一样呆呆站在雨里。不时有车开过,轧起的水花溅了阿京一身又 一身。身上的衣服滴着水,实在太沉了。脚是凉的,手是凉的。一张大货车以极快的速度开过,碾起的水花 像一堵墙一样扑过来。打得阿京全身上下都痛。水里的泥沾了一脸。索性一屁股在水里坐下来。反正已经很 悲惨了,再悲惨一点,也没有什么。
小雨细细地下。阿京在水里做了很久,什么都没想,就是那样呆呆地坐着。不是要折磨她吗?妈妈要折磨 她,老天也要折磨她。那再加一个自己吧。一起来折磨。折磨至死,就清净了。来世投胎,决不做人,做一 条狗,一只猫,一颗长在地里的草,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都会比做人幸福一万倍。
雨停了。有一点风吹着。路过的车会好奇的望一眼。没有人停下来。这本来就是个淡漠的时间。淡漠的世 界里活着太多疯狂的人。那些过着平淡日子的人已经习惯了。这个雨水里的女子,不过是再添加一个惊奇。
阿京终于又力气从水里站起来,打开车的后备箱,找了一瓶酒,摇摇晃晃走到高速路的边缘。仰着脖子喝 个精光,一滴不漏。酒很辣,喝到胃里,涌起一股暖气,流遍全身。舒服了很多。
路口是一个下坡。底下是一条宽敞的马路。不算太高,也许六七米。要不要跳下去?像一只湿淋淋的鸟一 眼瞟下去。也许刚好撞上一张疾驰而来的车,便像燕子一样再飞起来,然后沉甸甸地落下去。活着,就直接 自由落体吧,想一口布袋一样撞下去,发出怦的一声,这个世界,从此就安静了!
会不会出血?在雨水里,绽成一朵带着腥味的红花?灵魂会不会在天上,遥望着底下曾经拥有的身体?绝 不会留恋。这个躯壳,背过太多的痛与悲伤。还有至死都没有能解开的疑惑。不甘心的灵魂,是不是永远都 到不了天堂?永远就在天地间飘荡?虚无缥缈,无依无靠?如果死了,也不想见爸爸。不想见他。他从来, 从来没有庇佑过女儿!
“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京睁开眼。雨水打得过多,眼睛很痛。脸上很冰凉。凉得自己都觉得痛。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看得清 楚,一个穿雪白制服的交警。白手套。大盖帽。大盖帽底下有一张有点儿圆的脸。有点儿……稚气的一张脸 。严肃地看着她。
阿京眯起眼睛来,然后毫无征兆,突然地笑起来:“我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