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年,苏州府。
倭寇侵扰沿海,被大明军队伏击,溃败。
此役,共俘虏日本浪人数百,皇帝令,斩立决。
苏州府的天空,弥漫着欢乐的气息。
倭寇之乱,从元末开始,就一直成为沿海百姓的大问题。
尤其是朝廷更迭的那段时间,大家忙于内斗,更没有去管这个这个外患。
虽然沿海有不少百姓和地主在海上和倭寇勾结,但大部分的百姓,还是海盗的受害者。
当看到这些倭寇被军队押着,缓慢奔赴刑场,百姓们的心里,多少有些感触。
天变了,天下太平了。
这新朝廷的官兵,也不是只会针对百姓。
至少,他们实实在在的打败倭寇,保护他们的财产和为他们的亲人报仇。
那些日本浪人个头矮小,面目可憎。
百姓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矮小的强盗。
面对就将被处刑的日本浪人,华夏百姓也展现出他们宽洪大量的品质。
他们纷纷将家里不要的石头,施舍给这些可怜的人。
一时间,鲜血飞溅,头破血流。
路边的石头都不够用了。
还有灵活的小孩子,利用自己身形矮小的优势,飞快跑到路中间捡起带血的石头,
交给家里的大人。
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斥在街头巷尾。
行刑的人太多,刑场被设在城外。
百姓们一路跟随,一路丢石头,直到刑场上。
倭寇们跪在地上,一排排……
早就准备就绪,从各地调来的刽子手,也准备就绪。
午时三刻。
苏州知府一声令下,斩!
寒光闪过,一颗颗人头滚落地面……
那种残忍的画面,让在场的百姓一时间笑容凝固,不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场上爆发出欢呼声,欢呼声变成哭声……
不少人跪在地上,告慰死去的亲人。
这些祸害他们多年的狗东西,终于得到应有的惩罚。
在各种交杂的声音中,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句:
“陛下万岁!”
百姓们心情激动,也跟着喊起来。
陛下万岁!
大明万岁!
人们的情感需要一个倾泻的出口。
大明皇帝朱元璋。
成为百姓们感激,膜拜的对象。
“陛下乃是玄武转世,当镇压四海!
我大明百姓,再不受倭寇侵扰之苦!”
人群中,有人似乎引导着舆情,百姓们跟着喊起来。
哪怕有一些自诩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之辈,在如此声浪之中,体内的热血也跟着沸腾起来。
但真的有一部分人,却是被恐惧所侵扰。
他们害怕的,不是地上的滚滚人头。
而是还没死的那些人。
不远处的苏州府,苏州府的大牢内,能让他们跟着地上尸体落得一样命运的人。
“去应天求那位大人的事情有眉目吗?”
“老爷,那位大人已经允诺了,他上了奏疏请陛下当场处决这些人?”
“不要有任何侥幸,他们是救不回来了,但为了宗族,必须牺牲·……”
“带话进去,若是他们闭嘴,他们一家老小,我照顾着……”
“可不能因为他们,牵连整个宗族……”
这些人用各种办法,试图影响着整个事件的发展。
监牢里,有人咬舌自尽。
地方上,检校请苏州知府,亲自守在大牢门口。
风暴虽然没有爆发,但终归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苏州府的官员们,明显能感受到来自上边和下边同时施加的压力。
苏州知府接到上头的命令,说是要将这批人带到京城之后,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可他不知道,这道命令,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夜!
火光起!
等苏州府的官员从被窝里被叫起来之时,所有人都吓傻了。
起火的地方,正是苏州府的大牢。
因为走火,关押在其中的囚犯,无一幸免。
苏州知府见到此情此景,登时面无血色。
他瘫倒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
“这……这……这要大祸临头呀!”
说完,这位地方大员,登时昏迷过去。
消息传到皇宫,朱元璋勃然大怒。
这场火,苏州府报上来的理由,是不小心走了火。
可是,这等理由如何能隐瞒皇帝?
老朱咬着牙,说:
“查,给朕查……如果查不出什么来,都给朕领死……”
皇帝的声音响彻御书房。
跪在地上的一干中书省大员们,也是冷汗直冒。
火烧牢房,想掩盖什么?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这地方上延续了百年的习俗,也带来盘根错节的关系。
如今这积压在地下的黑暗马上要爆发,地方上有足够多的人,选择铤而走险。
“李善长,你怎么看?”
朱元璋将皮球丢给李善长,李善长道:
“陛下,此事也不一定是陛下所想,也许真的是走火了!
臣建议,朝廷马上派钦差下去彻查,等一切水落石出再说?”
朱元璋的眼中,全是杀意。
他说:“在彻查之前,先将苏州府一干官员全部拿下,从苏州知府到衙门的小吏,一个不留,都给朕拘到应天来!
让还在胶州修整的兵马,接管胶州牢房,不容有失!
苏州府,暂时由附近的军队接管,等朝廷另任命知府下去。
太仓市舶司关闭,从今日起,苏州,松江等州府百姓,不得下海。
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如有任由任何异动,以造反处理!”
皇帝这些命令,等于是将苏州府军管起来了。
苏州府上下,官员被撸是预料之中,可官府中所有小吏都被关押起来,那就有些玩味了。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县,官和吏的的权责也是分开的。
朝廷的责罚,落在地方官身上有,但无视规则落在地方的小吏身上,证明身上对于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不信任了……
众人只觉得阴风阵阵,哪怕在房间中,也冻得哆嗦。
这同样表明,陛下对苏州府上下,已经极度不信任!
“杨宪!”
朱元璋将目光落在杨宪身上,杨宪一激灵。
“你负责跟进这件事!”
老朱将这件事交给杨宪,杨宪大喜。
这可是一次排除异己,攫取权力的好机会呀。
且他最近隐约被老朱忽视,好不容易有个立功的机会。
他知道皇帝之所以用自己,一来是他北方的出身,二来是过去在检校的背景,
三来,也是因为刑部在他影响力之下。
这要是办得好了,皇帝肯定会好好奖赏自己,说不定……
“臣,一定不负所托!”
杨宪兴奋地接下任务。
接下来的几天,刑部衙门出动。
一支由刑部组织的队伍,闯入苏州府。
苏州百姓,此时才明白那场大火究竟带来多大的祸端。
苏州府上下,从知府到门口小吏,全部被刑部拿下。
一时间,风声鹤唳。
就连地方上的乡绅也没料到,朝廷会对这起纵火案,如此上心。
苏州府的情况,引起朝堂地震。
苏州地界上的父母官,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
那些惯例,被刑部的官员拷打,终于扛不住招了。
当刑部的官员将奏疏送往南京之时,地方上的士绅这才发现,他们自己也逃不了干系。
“原来,这是怕引火上身?”
皇宫之内,皇帝收到杨宪呈送上来的报告,怒不可遏。
在他大笔一挥之下,苏州登时人人自危。
皇帝验查有海上贸易的地主商人,无数人在一夜之间,被抄家灭门。
苏州府的事情,越演越烈。
很快伴随着案件进展,又扩展到扬州,松江等地。
等朝中官员回过神来,这才惊觉到,皇帝这次,是要动真格的……
此时不独苏州,就连浙江,山东等地的商人,也是惊恐不安。
一时间,朝廷大员的门第,自认为有关系的商人们纷纷求上门来。
不管是做贼心虚的,还是想求个保险的,一时间都送上大礼。
只是,这丝毫没有拦得住皇帝的杀心。
洪武二年五月……
大明的百官,第一次见证了洪武皇帝的杀性。
刑部出动,所有为地方富户上奏疏求情的官员,纷纷成为刑部的衙役们调查的对象。
一时间,连帮他们说话的官员,都不敢吭声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震惊的不仅仅是苏州等地的百姓。
正在朝天宫中装病,蠢蠢欲动准备复出的老张同志,也被洪武爷的杀性给震慑住了。
应天的路上,每天都能看到刑部押着官员路过。
而他有限的渠道打听到的消息,松江、扬州、还有吴地的其他州府。
因为庇护地方上的宗族养寇自重而被打入牢狱的官员不计其数。
从知府到知县,从知县到师爷……
老张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一哆嗦:
“这皇帝杀了,怕不是有上千人了吧?
洪武爷的杀性,未免也太大了!”
张正常的翻了个白眼,这算啥?
杀三万人的洪武大案你是没见过……
这一千人,在朱元璋手中,估计都上不了台面。
不过张异也心有余悸,这历史轨迹的变动,引发的蝴蝶效应确实太可怕了。
“如果未来有史书记载,此案应该可以和其他四大案子并列了,甚至可以成为洪武皇帝发动的第一案……”
张异只是个普通的道士,他的消息渠道远没有别人灵敏。
可从龙虎山渠道知道的只言片语,已经足以让他心惊胆战。
这些人,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一眨眼就上千人没了,接下来的风暴,可不知道还有多少?
“爹,你现在还觉得,朝堂不够危险?
那位爷可不好伺候呀!”
张正常深以为然点头,他虽然怕皇帝,却没有真正见识过朱元璋的杀性。
这一番杀戮,杀得老张心头颤抖。
“但愿这场风波快点过去吧!”
“哪有那么快呢!”
张异可没有老张同志这么乐观,他说:
“既然这场风暴皇帝掀起来了,就没那么容易结束,如今主持这件事的人,是那位杨大人!
杨宪此人,心眼最小!
如今大权在握,他不搞出一点事情来,他怎么会甘心?
地方上现在还在抓人,杀人!
可朝堂上,他的政敌们暂时还没事。
等到火烧到那些人身上,那时候才是这件大案的尾声!”
“会牵连哪些人?”
张正常虚心请教,他对外边的风雨杀机,是真的有些胆寒了。
“浙东派!”
张异吐出这三个字,张正常若有所思。
“皇帝把杨宪提拔起来后,他和刘伯温成了敌人,如今左右二相加上刘基,目前三足鼎立!
不过比起李善长,杨宪明显更恨刘伯温!
这次是打击浙东派的机会,他没道理不放过!
朝廷中的党派,各自的背后都有各自的利益。
淮西派的背后,是淮西的未来的功勋集团!
而浙东派相比而言,更像纯粹的文官集团,只是这个派系很大一部分的利益,也系在沿海的地主富户身上。
既然这次皇帝要清算江南富户。
那少不得他们要受牵连。
更何况这种案子的清算,已显示党同伐异的时候。
杨宪如果不清算浙东派,那也说不过去。
“南边的富户,其实也可以分成两派,一派是沿海的,一派是内陆的!
二者赚钱的路子不一样,彼此之间的利益也不一样,如果说淮西代表内陆一派的富户,
那浙东派无疑是沿海富户的代言人!”
张异给老张简单的普及这朝堂中的关系,老张心有所悟。
“看来老道这病呀,还是好不了呀,外边的风雨飘摇,此时不适合出门……”
张正常马上决定让自己再多病一会,免得招惹到不该招惹的麻烦。
“对了,我听闻,国子监祭酒许存仁对你多有照顾?”
张异闻言点头,国子学在今年,已经更名了国子监。
比原来的历史轨迹,提早了十几年。
许存仁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国子监的第一任祭酒,张异想起来,自己也有好久没有拜访先生了。
这火迟早会烧到浙东派头上,先生虽然算不上有明显的政治立场,但他的出身已经决定了一切。
张异想了想,告别老爹,出门去找许存仁了。
来到许府,平时门可罗雀的许家居然也有人在门口等着,张异让人将马车停好,然后从后门跳进去。
“先生!”
徐老爷子果然在家里,眼见家里突然跳进来一个小毛贼,他还吓了一跳。
“臭小子,你怎么来了?
以你这聪明劲,该知道我家如今也是是非之地……”
许老板着脸训斥张异,眼中的带着欣慰的笑意。
“看来先生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倒不用学生来提醒!”
张异嘿嘿笑。
“进来说!”
许存仁将他带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