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法子?”
萧蔓儿见林枫露出自信的笑容,那双明眸顿时落在林枫身上,睫毛扑闪,充满着期待询问。
林枫笑了笑,道:“我的这个法子还有一个前提……走,我们去王环三人的房间检查一下,看看他们所说的情况,与他们房间的情况是否有出入,若我所料不错……”
他一把抓紧玉佩,将玉佩放入怀中,旋即转身向门外走去,道:“关键性的线索,就在真凶房间之中。”
两人迅速去检查王环三人的房间,因为林枫目标十分明确,所以即便检查了三个房间,也没有耗费多少时间。
等他们离开最后一个船工的通铺房间后,时间也不过一刻钟左右而已。
萧蔓儿关上房门,脸上带着感慨道:“越是跟着你查案,我就越怀疑我父亲他们的本事……在你出现之前,父亲跟我讲述他查的案子,能三五天侦破,都值得他骄傲许久。”
林枫笑了笑:“可千万别这样说,我们这个案子在凶杀案里,算是最简单的那种。”
“激情杀人往往伴随的就是凶手杀人后的慌张,即便是处理后续之事,也很容易留下破绽,更别说当时货船又遭遇狂风骤雨,站都站不稳,他能将王衡移到桅杆处,并且制造出水鬼杀人的假象,就已经不容易了,再处理后续根本没有多少时间。”
“因此种种,我才能迅速找出他来……相信若是萧公遇到这个案子,也肯定能和我一样。”
萧蔓儿听着林枫的话,只是眨了眨眸,一副“你觉得我会相信伱?”的表情。
林枫见状,只得心中叹息一声,萧瑀你可别怪我没给你挽尊,我已经尽全力维持你的光辉形象了,但你女儿不信,我也没办法。
“走吧。”
林枫不再耽搁,直接向外走去:“该结束这一场波折了。”
两人拾阶而上,迅速向最上方的甲板行去。
可还未走出楼梯,林枫和萧蔓儿表情便微微一变。
只见赵十五此时正守在楼梯口前,腰间武器出鞘,正一脸凶狠与警惕的盯着前方。
他全身肌肉紧绷,在沙场上生死间磨砺出来的凶悍气息,毫不保留的释放着。
这样子,顿时让林枫意识到发生了变故,赵十五看似鲁莽,实则内心有着属于他的处事智慧,远比那些暴脾气的武夫冷静的多,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只是吓唬这些船工而已,他不至于真的连刀都拔出来。
难道是这些船工造反了?
林枫与萧蔓儿对视了一眼,迅速走出楼梯,来到赵十五身旁。
这时,林枫眼眸陡然眯起。
只见赵十五的前方,不是造反的船工……而是一个个手持利刃,虎视眈眈的盯着赵十五的衙役。
至于那些船工,已然被衙役用绳子绑了起来,看那样子,似乎要将他们全部带走。
而此时这些衙役,已经将赵十五包围,正在一点点向赵十五挪动,看他们眼中那杀机,竟是真的动了杀意。
“怎么回事?”
林枫微微抬起左手,将袖口轻轻向上捋了捋,绑在左臂的轻型小弩已然启动了机关。
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若真的有人要伤害他和萧蔓儿,林枫不会手软。
一边向赵十五询问,他一边横走一步,将萧蔓儿挡在身后。
萧蔓儿见这种危急关头,林枫毫不迟疑挡在自己身前,面纱下的唇角不由轻轻上扬……同时,她那素白玉手,也已然悄然将藏在袖子内的匕首紧紧握住。
出门在外,若遇到危险,不能杀敌,那就自尽……绝不能受辱,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信念。
赵十五知道眼前的危机只有林枫能解决,他快速道:“你们去查案的时候,在漳河附近巡逻的临水县衙役们发现了我们所在的这艘货船无缘无故停在河水中间不动,他们担心发生了意外,便通过小舟登上了货船。”
“而当他们发现船老大被杀害的尸首后,率领这些衙役的县尉顿时说这是水鬼所为,在得知没有外人来过这艘船后,临水县县尉便直接断定,说这些天造成了数十个命案的水鬼就藏在我们这艘船上。”
“所以县尉下令,要将所有人全部带走,严刑审问,要找出背负着数十条性命的水鬼。”
“我知道义父已经有所发现,自然不会允许他们就这样将人带走,所以他们要来绑我,要开船离开,我便进行阻止。”
“结果……”
赵十五警惕的扫着这些衙役,道:“结果那个县尉竟然说只有水鬼才会抗拒被带走审问,所以他直接说我就是水鬼,还说我要保护的人都是同伙,要将我们全部绑走,若是我们不乖乖就范,他们就要杀无赦。”
“杀无赦?”
林枫闻言,没有压抑自己的声音,冷笑道:“不知我大唐哪条律法给了你们这样的权利,在没有足够的证据判断对方为犯人的时候,就敢用出杀无赦之法来?”
李世民对死刑十分谨慎,哪怕是他定下的死刑,都要在行刑之前,让人对自己在不同的时间点进行三次提醒呢。
为的就是怕自己在给出死刑的时候,是情绪过于愤怒,而不理智做出的决定。
连李世民都不会轻易给出死刑,一个县尉,一群衙役,竟然就敢做出杀无赦的事来,这在林枫看来,着实是可笑。
当然,也不是说县尉和这些衙役不能执行杀无赦的命令,如果真的审判为杀人犯了,而且在抓捕杀人犯的过程中,这个犯人进行反抗,还对衙役或其他百姓有生命威胁,这种情况下,自然可以直接杀无赦。
但很显然,眼前的情况,一无证据,二未曾进行过调查,三没有审判定罪,完全不符合这种极端的情况。
“王衡死于桅杆之下,额头有特殊图案……这就是水鬼惯用之法,再加上你们这条船当时没有外来人员进入杀人,那就说明水鬼就在你们之中。”
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衙役们迅速让开,便见一个腰悬横刀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双眼目光冰冷锐利,视线扫过魁梧的赵十五,扫过气质出众的萧蔓儿,最后落在了书生打扮的林枫身上。
他说道:“本官命人将你等暂时扣押,是为了防止水鬼逃跑,只要调查清楚后,无罪者自然会释放。”
“可是你们却抗拒执法,如果不是你们心里有鬼,又是什么?莱国公专门下令,一旦发现水鬼,可视情况轻重缓急自行决定如何处置,故此若你等胆敢继续反抗,在本官看来就是水鬼为了逃脱制裁而反抗,便是就地将你等斩于此,又何妨?”
他双眼直视林枫,冷笑道:“斩杀水鬼是大功,本官不仅不会有过,还会受到封赏,你们信不信?”
林枫听着眼前县尉的话,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水鬼案从发生至今也快两个月了。
这么长的时间内,主管临水县治安缉盗的县尉,却一点收获也没有,反而在带人巡逻后,仍是有一船船的人身死,这无疑有他的责任在。
县令肯定多次给他施压,堂堂刺史杜构亲自处理此案,也相当于对他能力的否认。
在这种情况下,临水县县尉急需抓住水鬼来证明自己,同时也来弥补自己之前无能的表现。
否则的话,一旦到了年底吏部考核,他的评分绝对会很差,届时恐怕会直接被贬。
因此种种,突然发现了一个疑似水鬼杀害的人,且还有一船的嫌疑人在,他岂能放过?
哪怕他心里也有些怀疑是否真的是水鬼所为,他也必须要将其打上水鬼杀人的标签。
这样,他就能在年底到来之前立功。
眼前这个县尉,已经被水鬼案快逼疯了,他已经要到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了。
而面对赵十五的抗拒,面对自己的质问,他用如此带着挑衅的语气回应自己的质疑,毫无疑问是为了惹怒自己。
如果自己真的因此而愤怒,真的失去冷静而主动动手,那对眼前的县尉来说,简直就是瞌睡遇枕头。
届时就算杀了自己,他也不会有什么责任,反而可以一口咬定自己等人就是水鬼,反正死无对证,还不是他怎么说就怎么是?
林枫前世今生都见过太多的阴谋算计了,眼前县尉心里的算盘,他闭着眼睛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完全没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平静道:“你说我们是水鬼,我们就是水鬼?证据呢?”
县尉冷冷道:“你们敢抗拒,就是证据!”
“可笑!”
林枫前世今生查了这么多案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证据的。
他说道:“我们的人之所以阻挠你们,是担心你们强硬将船开走,会将凶手杀人的证据弄丢。”
“他之所以不让你们将其他人绑走,也是担心你们会因此破坏线索和证据,从而让真凶逍遥法外。”
“我们一直在为破案而努力,可你身为县尉,在治下发现了有人被杀,竟然不第一时间进行调查,反而先抓人,甚至还要杀人,这就是你身为县尉该做的?”
中年县尉一看就是很有经验的人,他没有中林枫的陷阱,去讨论自己这样做正确与否。
只是冷笑道:“你们在为破案而努力?当真是笑话?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就敢轻言查案?”
听着县尉的话,林枫有些诧异,他不由看向赵十五,道:“他不知道蔓儿是谁?”
赵十五憨厚一笑:“他上来就看到了尸首,然后二话不说就抓人,根本不给我们开口解释的机会。”
林枫明白了,这是怕有人开口,万一这不是水鬼所为,凶手再直接自曝了,他还怎么抓人拿功?
所以干脆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只要到了县衙大牢,还不是他县尉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想到这些,林枫看向眼前县尉的神色更冷了几分。
身为基层刑狱人员,无能有错,但为自身利益罔顾事实,甚至制造自己想要的事实,那比无能更加可恶,更加罪不可恕。
他懒得废话了,绝不能让这些无辜船工真的被抓走,否则不仅仅是这个案子无法破解,更是有人要因此为他人之罪蒙冤,这是林枫更不能忍的。
他看向萧蔓儿,不用林枫开口,萧蔓儿就明白林枫的意思。
她精致的下巴微微仰起,被面纱遮挡下只露出的那一双眼睛,充满着疏离与清冷,她说道:“家父大理寺卿萧瑀。”
“什么?”
“大理寺卿?”
包围他们的衙役们闻言,直接愣住了。
脸上充满着意外和惊愕。
而中年县尉,脸色也是倏地一变:“你是萧寺卿的女儿?”
萧蔓儿心思剔透,自幼便拥有窥探人心之能,一个人是怎么想的,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她可以轻松看出来,正因此,她之前才会有出家的念想……因为她所遇到的人,除却家人外,其他人都是有目的的靠近她,接近她,其心思不是为了从萧瑀那里获得利益,就是心怀恶意企图通过她攻击萧瑀。
所以,她觉得这世上之人心思皆恶,这才有了出家远离人间的想法,若不是遇到了林枫这样一个不同于任何她见过的其他人,可能她真的已经出家了。
故此,即便她没有林枫想的那么深,却也能知道眼前这个县尉不安好心。
对这个中年县尉,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她冷冰冰道:“我可以证明……”
这时,萧蔓儿发现林枫偷偷将手伸到了后面,旋即张开手掌,手心里是她的玉佩。
萧蔓儿眸光微动,顿时明白林枫的意思。
在这些船工面前林枫拿出玉佩,没什么,这些船工不会在意是谁拿出来的玉佩,不会闲着没事说这些,也没人会在意地位低下的他们的话。
可在县尉面前,若是由林枫拿出如此贵重的玉佩,这个县尉对他们已十分重视,必会猜测林枫的身份,很可能会想办法去打探这个拥有萧家之女家传玉佩的人是谁,那林枫就可能有暴露的危险……虽然林枫和萧蔓儿的关系,至今也没几个人知道,但谨慎起见,还是要由萧蔓儿自己拿出玉佩为好。
萧蔓儿与林枫有足够默契,不动声色接过了玉佩。
接着,她就用之前向王环自证身份的方法,再一次向县尉证明了一次。
中年县尉看着手上的玉佩,脸色阴晴不定。
他不确定玉佩的真伪,但他不敢赌。
深吸一口气,中年县尉终于做出了决定。
只见他原本冰冷的表情,顿时堆起了笑容,他双手托起玉佩,道:“原来是萧小姐,失敬失敬。”
赵十五从他掌心拿起玉佩,递给了萧蔓儿。
萧蔓儿将玉佩握在掌心,她看向县尉,淡淡道:“现在还要继续抓我们,甚至还要杀无赦吗?”
县尉脸色微变,他连忙摇头,道:“误会,都是误会。”
“若早知道萧小姐的身份,本官早就让萧小姐你们离开了……毕竟以萧小姐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做出水鬼那种事。”
说着,他直接看向衙役们,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散开,若是伤了萧小姐,你们谁能担待的起?”
衙役们闻言,不由面面相觑,彼此看了一眼对方,然后连忙收起了武器。
看到这一幕,赵十五也松了口气。
铿的一声,武器归鞘。
县尉视线在林枫三人身上转动,笑道:“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就别耽误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将船开到岸边,然后萧小姐你们三人就可以自行离去了。”
听到县尉的话,萧蔓儿秀眉一蹙,道:“你还要将他们抓走?”
县尉轻笑道:“现在只能确定萧小姐你们三人不是水鬼,可其他人就未必了,本官这样做,也是为了早日抓到水鬼,还临水县一个安宁,还望萧小姐能行个方便,让我等完成公务。”
萧蔓儿凤眸瞪大,她没想到自己都表露身份了,这个县尉竟然还不放过这些船工。
赵十五也一脸怒意。
蔓儿不在官场,还是太低估人性了……林枫神色如常,缓缓道:“如果水鬼在他们之中,你抓走他们天经地义,可水鬼根本不在他们之中,你再抓他们,就很不合理了吧?”
县尉眉头皱起,他说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林枫缓缓拱手:“丰木。”
“丰木?”
县尉脑海里迅速搜索高官的名字,以及丰木这号人物,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哪个重臣的名字姓丰,更不知晓丰木这个人。
看来就是个试图攀上萧家高枝的普通读书人。
他心中顿时大定,萧蔓儿他惹不起,但一个普通读书人,还不至于入他的眼。
他冷冷道:“丰公子说话可敢负责?水鬼在他们之中的结论,本官是根据死者的情况进行判断的,是有理有据的,可你现在却说水鬼不在他们之中……那本官就好奇了,不知丰公子究竟凭什么认为水鬼不在这里,你可知在官府办案时乱说话,其罪责等同证词说谎?”
和我比律法知识?你不知我穿越大唐这段时间,没事就背法条了?
林枫平静道:“我自然不是乱说的,因为……”
说着,他直接看向萧蔓儿,道:“萧小姐已经找出真凶了。”
“什么?”
“已经找到真凶了?”
“真的假的?”
衙役们被林枫的话惊住了。
那些被绑起来的船工们,也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着不敢置信之色。
虽然他们畏惧萧蔓儿的家世,不得已去让萧蔓儿调查,可实际上,他们心里并不觉得萧蔓儿和林枫能够查出什么来。
可现在看来,他们好像看走眼了。
难道自己能得救?船工们顿时满脸期待的看向萧蔓儿。
临水县县尉章莫眉头不由皱了一下,他看向萧蔓儿,道:“萧小姐,你真的找出真凶了?”
萧蔓儿视线瞥了林枫一眼,旋即缓缓道:“在丰公子的配合下,的确是发现了一些线索,对真凶有一些推测。”
“只是一些推测?”章莫眸光闪动。
林枫自然明白章莫的意思,他笑呵呵道:“现在是推测,一会儿可能就是事实了。”
说着,他不给章莫开口的机会,直接给萧蔓儿使眼色,道:“萧小姐,将你的发现和推理告诉大家吧。”
萧蔓儿看着甘愿将一切功劳都给自己的林枫,银牙在面纱下轻轻咬了下唇,旋即缓缓道:“我有些乏了,还是麻烦丰公子替我说吧。”
众人闻言,视线顿时从萧蔓儿身上,移到了林枫身上。
林枫不由看向萧蔓儿,两人四目相对,他顿时就明白萧蔓儿的意思了,哪怕自己不能暴露身份,可萧蔓儿也不愿抢走自己的光芒……这个傻姑娘,不知道柯南躲在毛利身后看其他人震惊有多爽吗?
他咳嗖一声,道:“刚刚我一直跟在萧小姐身旁,陪萧小姐查案……那我就替萧小姐说一下我们的发现,若有错的地方,还望萧小姐能够指出。”
萧蔓儿见林枫说的有模有样,眼底含笑点头:“可以。”
林枫重新看向章莫等人,说道:“敢问县尉,可曾验过死者的尸首?”
章莫皱眉道:“仵作没有跟来,自然无法检验,不过等我们抵达口岸后,本官自会遣人将仵作唤来。”
林枫说道:“不必麻烦县尉了,因为萧小姐已经验过尸了。”
听着林枫的话,众人视线不由看向身材窈窕,气质出众的萧蔓儿,他们实在是无法想象,这样漂亮出众的美人,会做那种普通人避如蛇蝎的验尸之事。
萧蔓儿接到了林枫的信号,淡淡道:“我自幼喜欢听家父讲述案子,也曾亲眼看过家父查案,所以有些经验。”
“死者衣衫凌乱,右臂有红肿伤痕,这是生活反应造成的,也就是说,右臂的红肿伤痕是生前所留。”
“而死者左臂也有伤痕,但左臂伤痕没有红肿迹象,没有出血现象,伤痕和四周皮肤的光泽没有什么区别……可以确定,这是死后出现的。”
萧蔓儿将她从林枫那里学到的识别生前生后伤口的方法说了出来,也将林枫之前推断的凶手没有时间去虐尸的事说了出来,最终得出了这里是抛尸现场,而非案发现场的结论。
听着萧蔓儿的侃侃而谈,衙役和船工们已经呆住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漂亮的萧小姐,竟然真的懂验尸。
甚至直接根据验尸结果,连桅杆处不是案发现场的事都推断出来了,这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啊。
连章莫脸色在这一刻都认真了起来,他双眼紧紧地盯着萧蔓儿,脸上难掩意外之色。
林枫笑呵呵道:“对于萧小姐的判断,不知县尉是否认同?我想县尉虽然没有验过尸,但经常听仵作讲述,怎么也该有些经验吧?”
听着林枫这话,章莫脸色不由微变,他心里暗道:“这个丰木果真狡诈,这话说出,我还怎么否认?”
如果否认,岂不是承认自己无能,连这点经验都没有?
章莫冷着脸点头道:“萧小姐果真厉害,本官认同。”
林枫笑了笑,继续道:“这里不是案发现场,那么根据我们之前得知的情况,暴雨之前王衡一直待在房里,所以我们便怀疑王衡是在他房间内遇害的,因此我们直接去了王衡房间。”
说着,他看向萧蔓儿,萧蔓儿与林枫心有灵犀,她直接转身,淡淡道:“走吧,去王衡房间。”
见林枫几人离去,章莫皱了皱眉头,可也只能跟了过去。
很快,众人进入了王衡房内。
看着王衡房间狼藉的模样,章莫蹙眉道:“不久前有狂风骤雨,我们在岸上都被吹得人仰马翻,相信你们船只肯定更严重,这应该就是狂风导致的吧?”林枫点头:“没错。”
“那这房间都被风破坏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找到什么线索?本官看过了,房间内一点血迹都没有,不像是案发现场。”章莫道。
林枫闻言,却是摇头道:“是否是案发现场,不能如此笼统去判断,没有血迹有可能是凶手怕我们找到这里,将其擦掉了。”
章莫说道:“那你说要怎么判断?连血迹都不能作为证据判断了,还有什么办法判断?”
“这个不能问我,要问验尸的萧小姐。”林枫将锅扔给了萧蔓儿。
萧蔓儿没有独立断过案,所以突然让她主导破案过程,她还真的有些不知从何讲起,可现在林枫帮她控制了节奏,她只需要按照林枫的提示去做便好。
她缓缓道:“如果县尉现在去检查死者的脑袋,就会发现死者的后脑有一处伤口,死者的后脑骨头已然碎裂,头发被鲜血粘在了一起。”
章莫一愣:“他不是因为心口的匕首而死的?”
萧蔓儿摇头:“那只是凶手在死者失去反抗能力,或者死之后,为了更好的模仿水鬼杀人所刺入的,对死者来说真正的伤害,也即最初的伤害,在后脑。”
“而如果你此时将手伸进死者的头发里,你会发现你的手会变黑,你仔细去检查死者的伤口,也会发现伤口里有黑色的墨迹……”
“这一切,都说明一件事。”
萧蔓儿看向章莫,以及章莫身后的衙役和船工们,道:“那就是凶手是用砚台当的凶器,并且那砚台里在行凶时还有墨水。”
凶器是砚台?
真的吗?
众人都满脸惊奇。
章莫皱眉凝思了一下,直接吩咐手下的人去验证。
过了没多久,一个衙役跑了下来,向章莫点头道:“一切都如萧小姐所言。”
“竟然真是如此!”
众人更惊奇了。
章莫神色越发凝重,他视线在地面上扫过,忽然间,他看到了桌下的砚台。
他快步走了过去,将砚台拿起,视线向砚台上一看,眼眸陡然一亮,他说道:“凶器若是砚台,那就更能证明这个房间不是案发现场了……你们看,这个砚台如此干净,根本没有一点装过墨水的迹象。”
萧蔓儿闻言,却是心中不由感慨一声,难道林枫之前就预料过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吗?
怎么章莫的话,和林枫当时所说的一模一样。
那么自己要反驳章莫的方法,也只需要有样学样便可了。
想到这里,萧蔓儿直接道:“县尉请看我们的脚下。”
“脚下?”
章莫低下头看去,而就在他视线下移的一瞬间,便见他瞳孔骤然一缩。
林枫看到这一幕,眼眸微微眯了一下,看来这个临水县县尉并不是无能之人,这个反应很是迅速……那他一直都找不到水鬼的线索,看来杜构专程向自己求援的案子,当真很有难度。
萧蔓儿道:“看县尉的样子,应该已经明白了。”
“地面上有墨迹,且墨迹的分布很有特点,属于那种甩动情况下会造成的墨迹,且这里的墨迹……”
她蹲下身来,葱白手指在上面一抹,道:“还未干,如果仔细去看,我脚下的墨迹里,能看到略微红色,这红色是什么,相信县尉能够想到。”
萧蔓儿通过林枫对她说过的话,直接原封不动陈述了一遍。
而效果十分明显。
不用章莫点头,其他人就已经认同了她的推断——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章莫深吸一口气,道:“即便能间接断定这里是案发现场,可真正的凶器呢?如果真正的凶器找不到,仍是无法完全彻底确定凶器就是砚台。”
林枫闻言,看向那些船工,道:“你们船上有多少砚台?”
船工们摇着头:“我们都不识字,也就王叔和小掌柜识字,会写字,所以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个砚台。”
林枫又看向王环,道:“你知道吗?”
王环脸色有些发白,见林枫看向自己,他连忙道:“我的房间有一个,叔叔的房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有两个。”
林枫点了点头:“有两个,可现在少了一个……”
章莫道:“我们当然知道少了一个,关键是少的那个哪去了,凶器作为最关键的物证,必须找到……”
说着,他看向林枫,眯眼道:“你们该不会没找到那个砚台吧?”
“的确没找到。”
“那证据根本不充足……”
“你别急啊。”林枫道:“没找到,不代表我们不知道哪里能找到。”
“什么?”章莫一怔。
便听林枫缓缓道:“萧小姐见凶器消失,便断定真凶是不希望我们知晓死者究竟是怎么死的,不希望我们知道死者是被抛尸的,所以真凶一定会将凶器藏在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想不到也找不到的地方。”
“而这货船空间有限,在船上不存在这样的地方,故此,真凶会选择将砚台藏在哪里,也就很明显了。”
有船员忍不住道:“哪里?”
林枫看向他们:“漳河之底!”
…………
甲板上。
众人站在船边,都伸着脑袋向下面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去。
林枫和萧蔓儿刚刚给出推断,认为真凶将凶器扔到了水里,从而让凶器彻底消失,所以章莫当即就命水性最好的船工和衙役潜入漳河下面查探。
他们现在所在的区域水位不算太深,船工和衙役很容易就能潜到水底。
过了没多久,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便见两个脑袋从水面下冲出。
同时一个船工高高举起右手,而他的右手上,正抓着一块砚台,他吼道:“找到了!”
众人见状,连忙放下绳子,让衙役与船工上船。
船工登上船后,顾不得湿漉漉的自己,连忙将砚台递给了林枫:“丰公子,你太厉害了,砚台真的在水下。”
林枫纠正道:“是萧小姐厉害,这都是萧小姐推断出来的。”
萧蔓儿眸子偷偷白了林枫一眼。
林枫仔细端详着砚台,旋即笑道:“县尉请看,这个砚台与我们在王衡房间里所看到的砚台一模一样,现在县尉该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让你们开船离开了吧?”
“因为你们一旦将船弄走,我们就很难再准确的回到这里,而无法准确回到这里,这漳河如此之大,再想找到凶器,可就不是难事了。”
听着林枫的话,章莫即便再不愿承认,也只能点头。
而船工们,则一脸恍然。
“怪不得你们不让我们将船开走,原来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怀疑真凶将凶器扔下了水里。”
“好悬,若是我们真的将船开走了,这凶器绝对找不回来了。”
“真凶当真狡诈,竟然将凶器直接扔进了水里。”
林枫听着船工们的话,笑道:“当时我们可不知道砚台是凶器,我们之所以阻止你们,只是担心真凶会利用漳河,为了稳妥起见罢了。”
别管是因为什么,林枫阻止对了,这足以让船工们对林枫和萧蔓儿更加敬佩。
觉得他们真的能找到真凶。
章莫神色越发的沉重了起来,眼见藏匿如此之深的凶器都被找到了,心中越发焦急。
他说道:“可这只能证明你们之前的推断没有问题,仍旧无法找到真凶。”
“不,这已经能帮我们找到真凶了。”林枫说道。
“什么?”章莫一怔,众人也都忙看向林枫。
林枫缓缓道:“萧小姐在确定真凶是用砚台行凶,而且还是装着墨水的砚台行凶后,便确定真凶在拿起砚台行凶时,砚台里的墨水,肯定会飞溅出来。”
“也就是说……”
林枫视线扫过船工,沉声道:“真凶的衣服,绝对也会沾上墨水,会被染黑。”
“真凶的衣服会被染黑?”
船工们闻言,连忙彼此看向彼此。
可他们所有人的衣服,都十分干净。
萧蔓儿这时开口,直接道:“在得出这个结论后,我便和丰公子对三个嫌疑人的房间一一进行搜查,最终,我们找到了一件沾染了墨水的衣服,而那衣服……”
一边说着,萧蔓儿一边看向船工里的一人,声音带着冰冷道:“王环,是在你房间里找到的。”
“什么!?”
“小掌柜的房间找到的?”
“这……这怎么可能?小掌柜怎么可能会杀害王叔?”
船工们完全被萧蔓儿的话给惊到了。
他们满脸的不敢置信,视线纷纷看向王环。
只见王环脸色发白,全身都在这一刻剧烈颤栗。
他摇着头,道:“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林枫看着王环,缓缓道:“你的意思是那件染了墨水的衣服不是你的?我可以让人拿出来,相信是否是你的衣服,诸位都应该能认得出来。”
王环连忙道:“衣服,衣服的确是我的,可是那衣服上的墨水,根本就不是什么杀人时候留下的。”
“你们如果去过我房间查探,你们就应该能看到我房里的砚台里也有墨水……实不相瞒,在我休息之前,我在练习写字,后来狂风将船吹得剧烈摇晃,桌子上的砚台直接就滑了出来,正好撞到了我,所以上面的墨水也沾到了我的衣服上。”
他看向章莫,连忙道:“县尉,这只是巧合,我真的是被房间里的自己的墨水沾上的……我大唐律法应该没说不能衣服上沾染墨水吧?”
听着王环的话,章莫眸光闪烁。
以他的本事,自然能看出王环现在这话,有些狡辩了。
但这正合他的意。
他微微点头:“的确,如果你房里真的有砚台和墨水,那确实存在巧合的可能性。”
说着,他看向林枫,道:“你们还需要更进一步的证据才行,这个证据不够充足。”
他说完,就准备看林枫和萧蔓儿失望的神情,他相信案子到了这一步,林枫和萧蔓儿肯定已经将所有能够拿出的证据都拿出来了,可是很遗憾,这还不够。
但让他意外的事发生了,林枫与萧蔓儿的神色,完全没有因为他们的话而失望。
正相反,萧蔓儿双眼反而露出了笑意。
她不由偷偷看了林枫一眼,脑海回想林枫当时对她问过的问题。
“一切,真的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啊,他真的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预料到了。”
萧蔓儿深吸一口气,看向王环,道:“你可知你叔叔今天所用的墨是什么墨?”
王环不明白萧蔓儿的意思,直接摇头:“不知。”
“我可以告诉你。”
萧蔓儿直视王环的眼睛,道:“你叔叔今天所用的墨是徽墨,而且是徽墨中的极品,昂贵程度比金银更甚。”
“徽墨?”
王环听着萧蔓儿的话,不由回想起半年前,王衡曾在他面前十分小心的把玩着一块墨,当时王衡似乎说过那是徽墨,特别昂贵,是从一个商人朋友那里花费重金买下来的。
王衡还和他说过,这块墨会用来书写对其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他说道:“叔叔的确有一块徽墨,据说价值连城。”
萧蔓儿继续道:“那你知道徽墨比起普通墨来,有什么区别吗?”
王环觉得萧蔓儿的话莫名其妙,一直问墨的问题干什么?他皱眉道:“不知。”
萧蔓儿说道:“墨分五彩,有浓淡枯湿焦之分,不同的墨差距巨大,而徽墨和我们常见的墨制作工艺不同,它由松烟制成,所以仔细去闻能闻到松木的香味。”
“同时,这种顶尖的徽墨,还会添加麝香、金箔等辅料,而麝香味道很是奇特,所以辅料与主料都含有香味,便使得徽墨在使用后,会在较短时间内留有特殊的香味,这是普通的墨所完全不具备的。”
“而你房间的墨,我检查过,就是最普通的墨,粗糙,没有任何味道,所以如你所言,如果是你的墨水洒在了衣服上,那你衣服上的墨应该没有任何味道,但事实却是……”
萧蔓儿看着王环的脸色一点一点变白,眼中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惊恐,沉声道:“你衣服上的墨,有徽墨的特殊香味!”
这一刻,所有人脸色都完全变了。
船工们听到这里,表情已经充满着震惊、不敢置信以及失望愤怒了。
如果说之前王环还能用巧合来狡辩,那现在,这就是铁证了。
墨水的不同,代表王环衣服上的墨,就是在王衡房间沾上的。
“小掌柜,怎么会,怎么会是你啊?”
“是啊!王叔对你那么好,将你当成接班人,你为何要杀他?”
“你……你怎么能这样做啊?你还有人性吗?”
船工们不敢置信的纷纷发问。
衙役们也都冷眼看着这个如同弑父的杀人犯。
被众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听着这些话,王环一点点脸色涨的通红,终于吼道:“你们懂什么!?”
“什么接班人,什么对我好,这都是骗我的!”
“我在外面赌,欠了钱,那些人要打断我的腿,要砍掉我的手……我向这个老东西求救,我跪下来求他,求他帮我还钱。”
“我好话说尽,我甚至砰砰磕头,将额头都磕红了。”
“可是他呢?他宁可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砍掉手,打断腿,也不说帮我一下!甚至在我好话说尽后,他还将那砚台向我砸来。”
“你们说,他哪有一点真的对我好的样子!假的!完全是假的!他就是想让你们觉得他是一个多好的人,可实际上,他冷酷,无情,不念亲情……他欺骗了我!”
越说王环越激动,越说他脸色越狰狞:“他将砚台砸向我后,就转过身去,甚至都不看我,他让我滚……他如此绝情,那就别怪我!”
“都是他的错!我只是拿起他砸向我的砚台,去报复他对我的绝情而已,我没错,我没有任何错!”
听着王环愤怒的话,看着他激动的样子,萧蔓儿终于明白林枫所说的激情杀人是怎么回事了。
她与林枫对视一眼,见林枫向她点头,她说道:“你可知王衡用如此珍贵的墨,在写什么?”
王环咬牙切齿道:“这个该死的老东西,我哪关心他写什么!”
萧蔓儿声音清冷道:“我们在检查他的房间时,发现了一张未写完的纸,这张纸……是遗书。”
“什么?”王环一愣。
船工们也都是一怔。
萧蔓儿道:“王衡在遗书里写他在一年前得了重病,经过半年的治疗,却没有任何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他找了很多大夫,最终那些大夫都说他最多也就能活不到一年的时间。”
“他不怕死,但他怕他死后你没人照顾,而你哪里都好,就是好赌,怎么都戒不掉……所以他便希望能通过一次生与死的教训,让你戒赌。”
“可在最后,他还是心软了,你是他唯一的亲人,是被他当成亲儿子看待的亲人,他实在是不忍看你被打断腿……所以他才有了这一次的航行。”
“你以为他在得知漳河的鬼杀人之后不怕吗?你以为他就愿意来吗?可他没有办法,你欠的钱太多了,他不走这一趟,根本就不够还钱的。”
“而且,即便如此,他仍是不够还钱的,所以在我们找到他后,他向我们提出索要五百二十一文铜钱的要求。”
“当时我们还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的钱财有零有整的,现在我才明白……他只差五百二十一文就能帮你还上钱了。”
“只是他希望你能长点记性,所以故意瞒着你,想让你受到煎熬,到最后一刻再帮你……他希望你能因此戒掉赌瘾,毕竟,这很可能是他生前最后一次帮你了。”
听着萧蔓儿的话,王环整个如遭雷劈。
他脸色惨白,全身抖如筛糠,整个人不断摇头:“不会的,不是这样的,你骗我,你在骗我!”
林枫看着他,道:“你说王衡将砚台砸你,请问他真的砸到你了吗?”
王环愣住了。
林枫从怀中取出那没有写完的遗书,道:“你自己看吧,你叔叔的字迹,你应该认得……”
王环僵硬的接过这张纸。
目光向上看去。
脑海里不由回想起半年前,王衡得到徽墨时,向他说过的话。
“这块墨,我会用来书写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看着遗书的内容,嗅着那徽墨特有的墨香,王环忽然跪了下去,嚎啕大哭。
林枫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县尉章莫,平静道:“县尉,现在你还觉得,水鬼在这里吗?你还要将这些无辜船工带走吗?”
章莫脸色一僵,再无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