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初夏。
1941年的夏天注定是多事之秋。百团大战的硝烟刚刚散去,灵寿城外的战火却还未熄灭。两个月内,灵寿就像一块巨大的吸铁石,不断地吸引着各方武装反复地争夺拉锯。战役发起时的规模本身就不算小,凤凰山和日军总共投入兵力超过了3万人。一块小小的平原上,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流淌过鲜血。灵寿斑驳的城墙,也更加地千疮百孔。
双方从二月底一直打到了五月初,除了伤亡人数在不断上升之外,战役规模居然越打越小。从最初伊藤亲率两个联队零两个独立大队在灵寿全军覆没,到冀中军区平汉路主攻战役的发起、相持、结束,再到120师一部东出太行,于新乐外围战场痛歼来援的两千余日军等等等等,老伊藤从井陉以西带来的六万六千余人,已经伤亡了近三分之一。他们唯一取得的战果,就是打退了进攻正定的杨成武,还有重新攻陷了百团大战前他们丢失的一些城池。而在丢下了近万余具尸体的凤凰山根据地上,他们连一毛钱便宜都没有占到。东援集团最高司令长官伊藤中将于突围当晚被自己人的流弹击毙,而一一0师团师团长兼东援集团参谋长织田名中将在逃回石家庄后也是噩梦连连。
于是,华北方面军乱成了一锅粥。先有方面军司令官和参谋长遇刺造成一伤一死,后有灵寿兵败,华北局势一副即将土崩瓦解的事态。早就被打散了的第一方面军名存实亡,他们的一部在山西、河南北部的太行山上已经有半年没有得到直接地物资补给——被截成了几段的平汉路和石太路上早已经不通火车。
临到五月中旬,大本营直接命令石家庄的东援集团不得妄动。几万鬼子在这个命令下开始收缩防御,灵寿的表面战场上就再也看不到日军在一次行动中有超过两个中队兵力以上的战斗。
就如李双洋所料想的那样,他用一场几近疯狂的惨胜换来了一个无限期地相持时期。灵寿战役打完之后,日军老老实实地扼守住平汉路上的几座主要城市,再也没有人敢在短期之内做第二个伊藤。
杨越从军区医院回来的时候,也一并带回来李双洋复职的命令。就为了这张纸,军区首长们争吵地面红耳赤。杨成武和余学成据理力争。死活就是不同意让李双洋这个疯子继续领军打仗,他们一致认为这个李疯子顶多只能干个一团之长,让他代理军分区司令员,大家迟早陪他一起玩完。吕司令员却是毫无保留地力挺这个新升起来的将星,这也是杨越的意思。两边不可开交地脸红脖子粗,最后始终定不下到底该怎么安置这个李双洋。杨成武叫来了贺老总,大家想听听他的意见。
贺老总笑呵呵地坐在了上首,他的手里端着粗短的烟斗,扫视着在场的诸位后,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同意”
“你看你看。贺老总都不同意!民主集中,民主集中诶!大家都在讨论,可我们谁都不能说服谁。但问题就是摆在我们面前,既然这样,我请求贺老总集中意见,我好下发命令!”杨成武干脆把挑子撂给了贺老总。
吕司令员不吭气了。这样看来,贺老总是不会同意李双洋复职地。杨越也暗暗地皱起了眉头,坐在一边也不说话。
谁知贺老总并不急于再次表态,他只是让站着的杨成武坐了下来,然后认真地问他:“这样吧,我跟总部说说,调你去凤凰山任副司令员,等杨越去了总部之后,你再转正!怎么样?”
“这个”
杨成武立刻结巴了起来。杨越却是心里“咯噔”了一下,视线不由地扫向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贺老总。
“不过”贺老总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微微地眨着眼睛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不过你一个二级军区的参谋长,去三级军区当个副司令员,会不会太委屈了?”杨成武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贺老总,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我来冀中之前,本来就是分区副司令员。”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贺老总呵呵地笑,“杨成武同志!这样,如果你在凤凰山干得不错。我再向总部通通气,说不定啊,你也能当个二级军区司令员呢!哈哈哈”
“贺老总!”杨成武可开不起这个玩笑,听贺老总的意思,他话里还藏着什么。是什么?杨成武琢磨着,心里顿时“嗖嗖”地凉了下来。凤凰山军分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那是一个久战之地。凤凰山独立纵队是冀中部队地楷模,作战方式先进。作战效率更是远超其他的军分区甚至主力部队。杨越要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谁能坐稳副司令员的座位,谁就是日后凤凰山的一把手。哪个有希望的人不想自己的部下是一支百战百胜的铁军,有多少双目光注视着凤凰山,就因为这是块打胜仗的福地!有胜仗可打,就有荣誉可赚!
杨成武算是琢磨透了,贺老总的这番话不是对自己说地,他是在引导着在座的人进行思考。
想通了这一点,杨成武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坐回了位置上。他想,贺老总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但这个打算绝对不是“不同意”李双洋复职这么简单。
“实话实说!”杨成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我是想去凤凰山,但我倒不是奔着什么日后去当什么军区司令员。凤凰山是英雄之师,可我不能拿他当跳板。更何况,我也没这个能力!”
杨越知道杨成武不是针对自己,他说得很诚恳,不是在挖苦和讽刺谁。他只是钻进了贺老总设下的一个套里,话说开了,自然就会有解决的办法。
吕司令员看着杨成武,脸上终于也堆起了笑容,“杨成武啊,你太谦虚了。”
“不,不是谦虚!”杨成武这次是羞赧地笑了,他拍了拍杨越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道:“凤凰山给杨大官人带进了一条死胡同。这个胡同可不一般,深着呢!咱们派上胜利峰去学习的参谋、主官回来都直摇头啊。他们都说,凤凰山那不是单纯地在打仗,那是集土木工程学、战术战略、先进的军事组织、先进的作战训练为一体地庞大工程。杨越用了四年打出来了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军,这里面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一个什么都略懂,其实又什么都不懂的人,参谋参谋还能凑合,真要我去凤凰山,我还真学他不像!”
杨越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权威有些丧气的杨成武,他觉得自己还是少说一句吧。
“那就这样了!”贺老总拍了拍桌子,终于摆明了他自己的观点,“凤凰山地胜利和她取得地成果,不是完全靠某一个指挥员取得的,他是一个集体!没错,他是党领导下地一支抗日队伍,可他更是凤凰山是土生土长的武装力量!我们可以找我她的思想动态,可是我们要完全融入到那么一个氛围却还需要很大的努力。杨越最了解凤凰山,他知道他该怎么选择!是这样吧?杨越同志?”
杨越“啊”了一声,他知道贺老总又把问题抛给了他。他虽然有自己的定论,可是这番话怎样说出口,既能成全凤凰山,又能让首长们皆大欢喜,这却是个问题。他不能让人以为凤凰山是他的私人军队,又不能不管不顾今后领导凤凰山怎样走向更大胜利的问题。
“说说”吕司令员也开了口。坐在一旁的杨成武在桌子底下轻轻地踩了他一角:“你倒是说话啊,有什么就说什么,这又不是公审!”
杨越点点头,清了清嗓子,“我还是原来的意见,我推荐李双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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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杨越的脸上,大家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是出乎意料地,杨越却什么都没再说下去。说实话,杨越不想离开凤凰山。他和凤凰山的感情,不能用一两句话来概括。这是他第二个家,真正意义上的家。在那里,他有众多弟兄,有他热爱的土地和那座他想要树碑的胜利峰。可是他更像去总部,他有当代最具前瞻性的思想和作战方式、理论,他该让这些都发挥出来,这是他自己认为该有的责任和义务。他想得太多了,所以他实在是提不起心思来考虑该怎样和军区首长进行关于接班人的讨论。他不是要抛弃凤凰山,左副参谋长说得对,没有他杨越,凤凰山还是凤凰山,至于凤凰山的人,他不可能一辈子都粘着。他们该有他们的成长轨迹,在这个轨迹里,也包括没有他杨越的那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