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续尽管压着火气,还是跟宣布班子的部里的钦差谈崩了。中层干部大会他这个下台副厂长自然不必去丢人现眼。于是卢续就回家了。
卢续并没有保留待遇,而是彻底的免职。他的工作将由工厂重新安排。
卢续因妻子菜市场被北钢拆迁而获得一套补偿房(花了近四万)后一直住在市里,变成了跑家的职工。厂里的房子留给了父母。现在卢续的心情很糟糕,谁都不想见,严森、谭志忠等老部下来看他也没见。
在位的时候也常给人讲能上能下的道理,轮到自己还是做不到。心里憋着一股邪火,总想跟胡敢大吵一架。卢续知道,自己在北重的垮台百分之百是胡敢搞鬼。自胡敢上台,俩人的关系就别别扭扭的,总认为不过是工作上的分歧,属于正常的范畴。在民主生活会上对胡敢提过意见,也做过深刻的自我批评。但是,胡敢还是下手了。
令卢续气愤的是,部里的考察组就真的看不到真相吗?
和胡敢的分歧在于民品的发展思路。这个问题自开始搞保军转民就出现了,朱磊时期存在,胡敢时期更尖锐了。
“骗”来部里的大笔改造资金,“骗”来大笔的银行贷款,全面开花地搞民品,不计市场前景,不计成本也就罢了,关键是厂子的整体实力并没有增强。
卢续一直认为工厂的实力体现在两个方面:软的方面是技术和管理人才;硬的方面是装备。技术改造的资金首先应当用于添置装备。当然,装备的添置取决于产品的方向,但没有装备你搞什么产品也不行嘛。北重不是没有添置装备,而是总是给人不解渴的感觉,比如焊接高频机组,买回来就闲置了。比如电液锤,证明这个产品根本就不成熟。用上一个星期就要大修一个月。
这都是新设备啊。
调研设备的部门怎么搞的?为此卢续严厉责问过设备处。但设备处长也很委屈,根本就没用我们调研嘛,我们根本就没有参与嘛。
卢续也责问过下令采购的胡敢。胡敢说他负责任。
怎么负责?几百万的设备闲置了,过几年就是废铁了。技术进步如此之快,现在不能用的设备将来就是废铁!
负责任?拿自己的工资赔偿吗?胡敢虽是厂长,月薪尚不到一千元。赔死他也赔不起嘛。
跟考察组也谈起过这些问题。但考察组很理解基层的难处:搞民品就是二次创业嘛,哪有不失误的?谁敢保证每一项决策都正确?如果一次二次失误就打死,谁还敢当厂长呢?
谁为失误付账呢?
显然不是胡敢。
卢续还为班子调整的结果伤心。保卫处长升副厂长虽说没有明令禁止,但其工作性质决定了对工厂的主业不熟悉。万福才也能当副厂长?真是笑话。
北重的优越性越来越看不到了,周围企业的工资涨的比北重快的多。妻妹在农机厂,后来改名叫新世纪电器,搬到南郊了。刚搬家时想不通,还想找他调北重,但北重往进调人很难,必须胡敢放话。人事副厂长都说了不算。他又不想求胡敢,结果那个不起眼的小厂子新产品接连不断,几乎做一个成一个,职工的工资翻了二番。再不提调动的事了,据说盖在原厂址的职工住宅楼明年就交工了,她将获得新房子,生活上了大台阶。
但是自己完了,今后不知该怎么办。胡敢绝对不会安排他进中层,自己也不会担任中层了。在北重做一个一般干部混吃等死?让昔日的政敌们天天看自己的笑话,受那些小人们的奚落?卢续得知自己被免职就决定不在北重了。距退休还有十几年的时光,一年三百六十日,五千个日出日落,自己该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光阴?
现在住的房子是妻子所在的新华街菜市场被拆除后北钢补偿给,折价购买也几乎花光了他的积蓄。搬家既为解决妻子的上班过远的问题,更为女儿小亚的上学问题。厂里的子弟学校教学质量实在不行。只好将小亚转学。沉重的负担压过来,坐吃山空的资格也没有了,不上班肯定是不行的。正在上大学的小川花销就不是妻子低微的薪酬所能承受的。
元旦北重放假三天。卢续就在家中躺了二天半。傅雅兰是个贤惠的女人,想尽办法宽慰丈夫。二个孩子也知道父亲心情恶劣,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卢续在心里痛恨自己。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应当给妻子儿女遮风挡雨,而不是让他们提心吊胆。
一直到三号的上午,不速之客荣飞的到来将他从床上拉起来。
荣飞根本不听妻子关于他身体不舒服的解释,隔着门叫他起来,“卢总,真的就这么脆弱?”
他不能被这个曾经瞧不起的家伙嘲笑。
于是他见了荣飞。这个曾经很器重的部下神采飞扬。
“哈哈,这个结果我早就料到了,不过没想到胡敢做的这样绝。”荣飞给卢续上烟,卢续不抽,荣飞自己点了一支,“用一句你爱听的话说就是北重如今是坏人掌权,像你这样的正派人自然会被排挤,这样说会使你心里舒服些?
“可是,你内心感到不解。厂级班子调整是经过组织严密考察的,是自上而下征求了意见的。你现在的结果可以证明你不称职。但是这个结果又不能让你服气,于是你就想,一定是胡敢或者哪个王八蛋欺骗了组织,蒙蔽了群众。你或许会去部里找人劳局或者哪位部长倾诉冤情。
“但是,你又清楚地知道,部里不会听你的冤情,即使听了也不会改变已经做出的决定。那是红头文件,盖着组织的大红印章的文件,如果朝令夕改,组织的威信何存?
“于是你又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称职?是不是贪污腐化或者严重违纪。审查的结果是没有。相反,一些你认为的腐败分子却步步高升身居高位,于是你对你一直坚持的信念发生了动摇。
“你不想再回到那个环境了。但你又不知道该去哪儿。”
荣飞自顾自地说,卢续沉默着没有反驳。
“感谢你没有将我轰出去。卢总,哦,不应当叫卢总了。卢续先生?卢大哥?你喜欢哪种称呼?”
“今天你来究竟要说什么?”卢续闷声问。
“你说呢?不会认为我是来嘲笑你的吧?”
“我知道你混得好,嘲笑就嘲笑吧。”
“你说心里话,你工作的目的是什么?不会说为振兴军工企业毕生奋斗的话吧?”
“你工作的目的是什么?”卢续反问。
“我工作的目的就是让我身边的人过得好,尽可能的好。我的妻子,孩子,我的奶奶,爸爸妈妈,兄弟姊妹,还有我的朋友们。然后范围再扩大一些,争取让我帮助那些值得帮助的人过得好一些。”
“好大的口气。”
“我一直有很强的同情弱者的心理。看到街头的乞丐就想着给他几块钱,看到那些在寒风中擦鞋卖报散发小广告的少年们就像让他们做他们那个年龄该做的事,比如念书。仅此而已。”
“你做到了?”
“正在努力。原来我家里很穷,属于城市贫民。现在我的爸爸妈妈基本不为零花钱为难了。记得原来计划处的王爱英吧?她就在我手下,现在是联投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长,负责每年高达上千万慈善基金的使用。今年计划帮助南郊十几个村办小学改善办学条件,基本是重建学校吧,忙得很。她也知道你的事了,前天就想来,被我制止了。我跟她说,卢总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还是给卢总点时间反省一下吧。”
“呸!我反省什么?”
“反省什么?作为儿子,你尽到儿子的责任了吗?作为丈夫,你尽到丈夫的责任了吗?作为父亲,你尽到父亲的责任了吗?这是新版的吾日三省吾身。看看你家里的摆设,就知道嫂子跟你亏大了。”
傅雅兰不认识荣飞,但听丈夫说起过,今天荣飞做了自我介绍,说他本是丈夫曾经的部下,得知卢总心情不好来劝劝他。傅雅兰也想有人劝劝丈夫,没想到此人如此狂放,而丈夫被其屡屡指责,竟然没有生气。
“你可能会说我将精力都给了厂里了呀?我做事看人只看结果,北重在你的领导下生存的好吗?北重的职工薪酬高吗?北重的职工住房条件优越吗?哦,你会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北重承担了社会责任。我问你,北重一年给国家上缴多少税收?哦,忘了,军品是免税的。那么民品呢?你还会说,北重为国家为军队生产了无数武器装备,保卫了我们的国家,保卫了和平。那么,做出这么大社会贡献的群体为什么还不如一些私企呢?”
“我只是个副厂长。”
“那你懊恼什么呢?那个地方对于你并不是那么重要,是不是?你在那个团体也不是那么重要,是吧?那还懊恼什么呢?”
“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的话说完了。卢总,请你跟我走一趟,穿上衣服,跟我走一趟。”荣飞从衣架上取下卢续的大衣,拉起卢续帮他穿上,“跟我走。我让你看一些东西。”
傅雅兰和卢小亚、卢小川惊诧地看着卢续跟荣飞出了家门,上了楼下一辆黑亮的奔驰走了。
荣飞带卢续看了新都机械和动力研究室,看了明华北阳公司,看了联投总部,给他介绍了麒麟汽车与银环汽车正在谈判中的兼并工作,陶氏和荣氏(香港)餐饮娱乐根本没去,也不用需要去。
“卢总,你如果觉得北重之外的世界还很精彩,联投已经在百慕大注册成立麒麟汽车股份有限公司,并与银环汽车初步达成了收购意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推荐您进入麒麟汽车筹备组,具体什么职务再说,我不做承诺。因为你会看到一个与北重机制有很大不同的联投。看到一个朝气蓬勃日新月异的联投。不急,你可以考虑,我等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