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帽子的金宏森走出旅馆,沿着寂静无人的大街向西走了一百余米,看看后面无人跟踪,拐进一家提供夜间服务的民生银行。临进自助银行时,他摸出茶镜戴上。
低着头在自动柜员机查了银联卡内的余款,发现第二笔钱已经按约定打进来了。他考虑了一下,没有取钱,走出自助银行,转了个圈子回到了旅馆。
傍晚盯着他看的那个女人肯定没见过。或许只是好奇,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长相比较令人注目。小心无大错,明天还是摸摸那个女人的底,她肯定住在这家快捷酒店,摸清她是干什么的并不难。
怎么把钱寄回家呢?金宏森苦苦思索着,一包红河被他抽完了,仍未找到一个好办法。一下子寄回几十万巨款肯定是不合适的,细心的姐姐绝对会发现问题。只能一点点往回寄,但时间呢?时间允许他这样做吗?
自在下午的报纸上看到的消息让他大吃一惊。死者不是一般的人物,龙湖世纪是什么性质的企业他完全清楚,危险已经来临,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现在绝对不能给樊永明打电话!这点他非常清楚,他做了最坏的估计,樊永明已被警方抓获,而樊永明吃不住压力将自己已经供了出来!
现在他后悔答应六哥了。现在他痛恨六哥了。现在他相信六哥一定知道那辆宝马中坐着的是谁!六哥骗了他,或者对他隐瞒了至关重要的消息。但这是规矩,他答应六哥做事,规矩就不能问对方是谁!六哥某种意义上没有骗他,答应他的三十万已经划至他的户头,协议兑现了,与六哥两清了!
但是,三十万买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而是三个人。其中一人还是龙湖世纪的老总。
龙湖是联投的企业。如果他知道对方是联投的人,或许不会接这个活,联投是个好公司,龙湖世纪也是个好公司,他们做的风力发电设备给村里通上了电。联投的教育基金会帮助了很多人,村里的学校是基金会无偿援建的,教育基金会还补发过妹妹拖欠的工资,本来和人家毫无关系。如果没有龙湖世纪,基金会未必光顾他那个山村,传言是对的,联投的企业办到那里,基金会的钱就投至那里。
他不管基金会的钱来自何处,他只知道龙湖给山村带来了光明,还帮助村里修了那么漂亮的学校。
但他杀死了龙湖世纪的老总。
管他妈的!有钱人都他妈的该死!这个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一些人每天坐着豪华轿车,搂着花枝招展的姘头,喝着几千块钱一瓶的洋酒,抽着上百元一包的香烟,穿着上万元的一套的西服,戴着几十万一块的手表,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风。但另一些人则干着下贱的工作,就像曾经的自己,在烈日下扛着水泥沙子往楼上送,一包水泥只挣二块钱!每天挣的钱不够人家抽一包烟!舍不得吃肉,更舍不得抽烟,渴了只能抱着自来水管鼓咚咚地灌凉水!就这样还他妈的拖欠不给,那都是爷们的血汗啊。
金宏森有权力说这个话。如果不是四年前在北京某建筑工地因讨薪未果殴打老板,他也不会坐三年大牢!栾金花也不会与他离婚。他也不至于欠下六哥的情。一切都是那些富人造成的,他们剥削了我应该得到的,他们都他妈的该死!
对于龙湖世纪的歉疚消失了。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他必须面对即将到来的追捕。
凡事都往坏处想。既然这样,银行卡里的钱必须早点处理了。母亲换肾等着用钱呢。
金宏森从床上跳起来,再次到了那家自助银行,提出最高限额两万元,然后继续找自助银行,已经是深夜,街市上寂寥无人,金宏森就这样一家家走着,他不熟悉包头,深更半夜也没地方去问,就那样在市区里转悠,至曙光微明,金宏森已经在五家自助银行取了十万元现金。
先将这些钱寄回去。金宏森想,明天就寄。再用公用电话给姐姐说一声,让她抓紧给母亲办住院。至于钱的来路嘛,当然是跟朋友借的。
然后自己就离开包头,随便到哪个城市混吧,只要案子不破,警察抓不到自己,凭着自己的这把子力气,凭着这个社会到处都有的机会,绝对饿不死自己。婚姻失败后,从良心上愧疚的只有母亲了,特别是得知母亲的肾已经坏死后。这种病在农村早就放弃治疗了,但他不行。必须尽自己的力量去挽救母亲的生命。虽然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鸟,但他必须为母亲做些什么。
他曾在临同的大医院向医生咨询了这种病的治疗方案。换肾或者长期透析。长期透析肯定不是他经济上所能支持的,而且也不是治本之策。只剩了一条路了。恰好樊永明找到他说那笔大买卖。所以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樊永明,有这三十万,母亲换肾的钱应该够了。
这是卖命的生意。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但不做这个,母亲治病所需的钱从哪儿来?靠体弱多病的弟弟?还是靠生活本身就很艰难的姐姐?得知母亲患病的真相,姐姐和弟弟几乎都在为母亲准备后事了。农村就是这样,命贱的很,别说是年过六旬的母亲,即使是年轻人也一样,得了怪病大病就是一条路,等死!
不能让母亲等死!即使自己死了,也得给母亲治好病,让她活下去,看到弟弟成家,了却已死的父亲的心愿,也是母亲的心愿。
金宏森的心情有些矛盾。就事件而言,应当说是完美的,樊永明顺利地偷来了车,然后准确地通知了他地点和时间,悍马真是名不虚传,宝马真不是对手,那辆金色的宝马立即变成了一堆废铁,而自己竟然没有受伤!他没有按照樊永明的交代去规定的地点接头和取钱,而是用电话通知了樊永明活儿已经做完了。要他将钱打至自己事前办的银行卡上。他不是太相信樊永明,那是个危险的家伙。但估计他不敢黑自己的这笔钱。樊永明电话里问他准备去哪儿,他没有说,只是要他尽快将款子打过来。樊永明说他要核实结果后才能办。他肯定地说,虽然自己没有去验证,但对方肯定完蛋了,那辆车完蛋了!
然后他就乘长途车几经倒车来到了包头。还好,钱到了账上。
与樊永明的关系该终结了。自己该设计自己的新生活了。
迎着晨曦回到旅馆,却见昨晚盯着他看的那个女人(似乎应当叫女孩),正从电梯里出来,还相跟着一个高个子很白净的女孩,还是那个矮一些的女孩,再次注意地看了他一眼。金宏森忍住,暗自叮咛自己冷静,那个女孩不会是公安。
隐在廊柱后,金宏森看见那两个女孩出了旅店后拦了一辆亮着顶灯的出租,那个注意他的女孩上车走了,而那个高个子皮肤很白的则哼着歌回房间去了。
金宏森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过于草木皆兵了。临同的案子未必能破,樊永明或许安然无恙。不,樊永明一定会没事的,那小子心思缜密,手段高超,自己绝对是望尘莫及的。在那件事上所展现的策划能力让自己感到不是作案,而是从事一件艺术。那样的人事不会被抓到的,只要樊永明没事,公安就不可能找到自己身上。
老家是不会在意自己的,反正刑满释放自己一共在家也没呆了几天。在对母亲尽了孝心后,自己该怎么办?去哪儿?和衣躺在床上的金宏森想着自己的前程,妈的,屁的前程,混一天算一天好了。
底气又壮了些的金宏森在银行上班后去最近的银行办了现金汇款手续,然后又将卡上的二十万转出十九万,收款人均是姐姐金宏英。银行除了自己的保安,并没有警察在等他。他是第二个办款的,不到一刻钟就完结了。然后在银行边的一个报亭用收费电话给姐姐挂了电话,是外甥刘胜接的,在电话里金宏森对上初中的生病休息在家的外甥交代了寄钱的事,让他告诉其母注意查询,一收到钱就安排你姥姥住院,该怎么办你妈妈知道的。
他给自己留了一万元。加上身上的钱(那是樊永明给他的活动经费)大约有一万七八千的样子,这就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回到旅馆,金宏森心情淡定了很多。最近一直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似乎有一种完成了自己使命的感觉了。趴在旅馆大堂的中国地图上仔细研究了一番,终于确定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樊永明曾教授自己的那些逃生术,不要过长地停留在一个地方,在包头已经三天了,事情也办完了,自己该动身到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创建自己的生活了。
金宏森不敢低估公安的能力。他不去那些野鸡小店是他的经验,因为警察更在意那些抵档的旅馆。警察总是认为,高级酒店住着的都是高等人,而高等人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呸!这个世界的所有肮脏都是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家伙创造的。
上午,金宏森退了房,离开了快捷酒店。他在步行去长途汽车站的路上,看到一则贴在电杆上的小广告,是做各种证件的。他按照那个电话打过去,问能不能做一个身份证。电话那头的人说行,给了他一个地址,约好当面谈。
他必须做一个新的身份证。金宏森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金宏森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