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五一”长假,任静带着男友赵完壁去见养父。现在他知道了,能否被接受在于其养父而不在其生父。
任静搞不懂养父为什么对男友不满意。这次见面还是她努力争取来的,几经磨蹭,养父终于同意她带赵完壁来家。
在任静眼中,最完美的男人就是养父了,几乎完美无缺。所以养父的意见她不能不考虑。但小赵又是那样优秀的男人,真搞不懂养父为什么越听她表扬小赵,养父就越是摇头。
还好,一向以理服人的养父允许他带赵完璧回家。
赵完璧是第一次来北阳,生长于上海的他对北方比较陌生,连北京都没有去过的他更不会来过北阳了。
她那位养父会跟自己谈什么呢?昨晚在火车上任静早已睡着了,但赵完璧一直睡不着,一直在想着自己这次见面。
任静无所隐瞒,一切都跟自己说清楚了,如果她那位声名赫赫的养父反对他们的关系,她只有屈从。她说,这个世界上她唯一不能拒绝的就是养父的命令。
一向遇事颇有主见的她永远过不了其养父一关。
这是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再过二个月的毕业将决定他的一生。是跟着她进入其养父一手创立的联投,还是自谋职业开始自己的打拼?他又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那一关也没有完全过,虽然工作比较难找,但是父亲还是张罗着在上海为他寻找好的工作。公务员需要考试,父亲最希望他考取公务员了,其他如效益不错的公司也可以考虑。他便顺便提起了天择通讯的上海工厂,那是一家很出名的港资企业,父亲赞同,但觉得他的专业有些不对路(他的专业是国际贸易),于是他又提起澳洲矿业上海公司,父亲听说过这家总部在澳洲的中国公司,对他的选择完全赞同。他说他找了女友,联投旗下的企业几乎可以随意选择。父亲吃了一惊,他说出女友是他大学的同窗,更是联投董事长视同己出的养女。父亲很兴奋,但他说出女友的身世,父亲和母亲就不太愿意了——
他有信心说服父母,但没信心说服女友的养父。
这个“五一”将是他此生的重要分野。
一直到曙色微明,赵完璧才睡着。
北阳已经很热了,街上很多穿了t恤和短袖的青年,赵完璧感觉到自己穿的有些多了。出站后,心事重重的任静甚至没有给男友介绍北阳的风景,领着他打了个车,向安堡的家驶去。
她知道,养父一般都住安堡,因为那儿更雅静。
车上,坐在后排的两个青年各想各的心事。“诺,这是中山大道,差不多将北阳劈为南北两半。我家在南郊,差不多离这儿有二十公里。”任静突然抓住了男友的手。
赵完璧回握了女友,给了她一个她懂得的信号。只有盯住看,她的那个不会动的眼珠才会被发现。任静总给人一种羞涩的感觉,不与人做更多的对视,他知道那是她可以隐藏自己眼睛伤残。
观赏着北阳的街景,城市的发展已经越来越趋于雷同,一样拥堵的车流,一样耸立的高楼,蒙上那些大厦的地名,你不会辨别出这是那座城市。车子在一条宽阔的大街上行驶,然后驶入环城高速,绿色多了起来,车速也快起来,他发现路边的绿化树中甚至有南方才有的红豆杉和香樟。
“嗬,你家住这儿啊?住这儿的可是北阳最有钱的人。”出租司机被任静指点着驶进联投在安堡的别墅区,这片别墅是联投最早为其高级干部修建的豪华住宅,所居者都是联投最实权的人物,随着联投的名声走向世界,这里居住的联投巨头们成为了北阳市民津津乐道的传奇。这片别墅区的外部环境在2000年经过了一次大的整修,也有了其正式的名字,叫鸣鹤园。北阳人有时候颇喜欢调侃,两个人在外面因交通事故发生冲突,一人对另一人说,你家住鸣鹤园啊?这么厉害。
所以当进入安堡,任静对司机说出鸣鹤园,司机立即表现出惊讶。
任静将一张五十元的票子递给司机,司机一面找钱一面开玩笑,你家住这儿还要找零啊?任静不吭气,等着司机将一堆零钱找给她,塞进自己的挎包里,等出租车开走,对小赵说,这是这儿。
不是很起眼的一栋别墅。隔着漆成乳白色的铁栅栏,可以看到那个四百平左右的院子,没有硬化,铺着鹅卵石的小径,种着几棵树,墙角有一排葡萄架。葡萄架边摆了两把白色的椅子和小几,主人大概有时会在院内闲坐纳凉。
院子的门没有锁,任静领着赵完壁进入院子,“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她自言自语。走上二层的台阶,摸出钥匙开了防盗门,“哦,他们没在。”
赵完壁的神经松弛下来。
客厅足有五十平米,主色调是白色的,赵完壁打量着客厅的布置,和自己心里的猜想对比着。
根据他对联投的研究,认定这间别墅的主人或许就是国内首富。自从那个穷极无聊的外国人胡润在上世纪末搞出什么百富榜,赵完壁就一直注意胡润的统计。当然,这间屋子的主人一直是百富榜上人物,而且名次处于稳定上升中,但中国人与欧美不同的时,既有炫富的一面,也有藏富的一面,加上统计的不公开不完整,胡润想将真实的情况搞清楚是不可能的。但联投的企业既有上市公司,也有非上市公司,任静养父在联投系企业中拥有的股权外界并不清楚。所以,赵完壁断定胡润那家伙所统计的财富一定小于实际情况。
拥有数百亿资产的超级富豪只在小说中见过,现实的是什么情况,过着怎样的生活,赵完壁无数次想象过。所以他在进入别墅后就怀着极端好奇的心情研究着房间的布局,推测着主人的生活细节。
结果让他有些失望。这间别墅最大的看点是装潢风格的另类,无数的人工制作的矩形构成了客厅的亮点,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值得他格外关注的东西了。值得一说的就是嵌在墙上的一个超大屏幕的液晶电视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大屏幕的液晶电视。这一定是进口的东西。
“午饭只有我们俩人了,自己弄还是出去吃?”给养母打过电话的任静对他说。
“随你啊,这是到你家了嘛。”
任静进厨房转了一圈,“算了,我们还是到外面吃吧。”
“很远吗?”刚才没有看到附近有饭店。
“有个会所,离这儿几步路就是。”
任静领他到麒麟会所用午餐。她有会员证,不要付现金,记账即可。
赵完壁算是领略了富豪的生活。这所不对外的会所给他的特点就是精致,精致的家具,精致的餐具,精致的菜品,精致的侍者和精致的服务。除掉精致,留给他的最大印象就是安静,仿佛这所楼里只有他们两人,侍者只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为他们提供他们所需的服务。
午餐任静点了两荤两素四个菜,一份汤,主食是海鲜面。他没有见菜单,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离开的时候,任静告诉他,这所会所还有很多服务,比如美容、理疗,健身,娱乐等,甚至还可以裁减衣服。她就在这儿打过斯诺克,不过技术很差,比起别人差多了。问他要不要玩玩?
他拒绝了。傻乎乎地问了个问题,这个会所一定在亏损。
“为什么?”
“投入这么大,客人这么少,不亏损就不正常了。”
任静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凝神想了半晌,“确实哦。我只知道我爸是要交会费的,他的证件是金卡,我的是银卡,费用都记在了他的账上。”
“他们可能不在乎那点亏损吧。”
荣飞在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一眼看到任静,“回来了,上午到的吗?”然后便看见从沙发上站起来迎候的赵完壁,“嗯,小赵是吧?你坐。”他脱掉外套,任静接过来,“甜甜啊,安排好小赵的住宿了吧,今晚有些晚了,明天我和小赵聊聊。我还有些事要办,你们随意吧。”冲赵完壁点点头,换了拖鞋,拎着公文包上楼去了。
荣飞见邢芳跟上来,知道她有话跟自己说,“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还要算几个数,别说了。我明天跟他谈。”
“也好。”邢芳瞅了眼世鹏的屋子,见世鹏还在桌前用功,“那你忙吧,早点休息。”
荣飞将公文包扔在书房的桌上,到卧室换了睡衣,再到卫生间洗把脸,回到书房拧亮台灯,取出谷南阳的方案研读起来,看了十几页,发现了二个问题,心绪乱起来,便将方案丢在一旁了。从抽屉里找出甜甜给他的一封信,又看了一遍。
这封信是养女因他反对她的恋爱选择回到学校写给他的,信上讲述了她和那个现在坐在楼下看电视的男孩相识和恋爱的经过,讲了他的家庭和她认为他的为人。也讲了她对他的感情。对养父的不支持表示痛苦,茫然。因为她是那样的崇拜养父,将养父作为自己的人生标杆。她希望养父不要带偏见地对待那个男孩,希望养父同意她的选择。
看了一遍,荣飞将信丢在桌上,揉着额头沉思着。
为什么会反对她和他恋爱?因为那个男孩听起来确实很优秀,出身干部家庭,其父是上海某区的局长,其母是社区干部。本人学习成绩好,爱好广泛,外交能力出众,是学生会的外联部长,总能为学生会拉来赞助。还有,他很英俊。
恋爱中的女孩看自己的男友怕是都感到英俊。抛开这条(他并未见过男孩),养女是什么条件呢?长相不丑,但绝不算漂亮,还瞎了一只眼。当初上大学是费了力的,省教委专门派人到上海和有关方面做了疏通,否则她进不了那所名校的大门。
不否认有纯真的爱情。不计对方的家庭,地位,经济状况,甚至不在意对方的长相。只是爱爱什么?如果没有落实到实处,爱就是虚无缥缈自欺欺人的东西,爱一个人总要拿出对方值得你动心的东西来。尤其是现在,爱情变成了近乎纯物质的玩意了了。你看那些名优,除掉找同行,所嫁的都是豪门,没听说她们会嫁给普通的工人和农民。是的,她们没有产生怜爱的机会,不会发生感情。他曾和至今独身的甄祖心谈过她的终身,一次喝了酒后的长谈,甄祖心说,她至今没有找到值得她去爱的男人。
就拿自己来说,如果没有那份对自己刻骨铭心的记忆,他不会选择邢芳,八成会找了张昕。那样对自己就完全是另一种生活了。幸福不幸福要等婚姻进行了很多年才鞥知道。有一个让人笑不起来的笑话: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小伙子,那要等你结婚后才知道。真的吗?爸爸。是的,但那时就一切都晚了
所以,他赞成门当户对。听起来有些俗气,但这是创造和维持幸福婚姻的最可靠的条件,而且,男方的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应略优于女方,这才是稳定婚姻的基础。那个赵完壁喜欢甜甜的什么?难道其中真的没有自己的因素?如果是事实,自己真的能庇护养女一生?
甜甜八岁进入这个家,十几年来已经融入了这个家庭。至少在自己,是将她看做自己的女儿的。虽然自己的年龄只比她大不到二十岁,但真的将她看成自己的女儿。凡是负责人的父母,没有不为孩子考虑的,当然,因父母的见识差别,所作所为不尽相同。因为甜甜,在触龙说赵太后一文便有更深的理解,没错,爱孩子是要为他们的长远考虑,不是现在。俗话说半辈子父母,一辈子夫妻。真正陪着甜甜走完一生的是她的丈夫而不是自己。给与她财富就能给她带来幸福,自己对此是深表怀疑的。
“爸,想什么呢?”不知何时世鹏溜了进来,“我姐找的对象很不错哦,挺帅的。”世鹏笑嘻嘻地对父亲说。
“滚蛋。你懂什么。”
“你才不懂呢。”笑嘻嘻的世鹏跑了。
好吧,既然来了,那就谈谈吧。那就让甜甜带他见见自己的生身父母,见见她的长辈们,听听他们的意见吧。荣飞不再考虑这个问题,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回主卧室洗澡睡觉了。
住在安堡时,荣飞一般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在妻儿还在睡梦中时他就出去散步了,一般会散步至安河边,沿着河岸快走一圈,大约用四十分钟。自临同案件后,保卫部加强了对荣飞的保卫工作,虽然黄天受到荣飞严厉的批评,但依旧我行我素,或许是不必隐瞒身形,荣飞老早就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约五十米的保镖了。
这几年,困扰他最严重的问题是睡眠。尽管睡得很晚(最晚会到凌晨三时),但还是在很早便醒来,提示自己时间还早也没用,越想睡就越清醒。好在一般中午会午睡一觉,算是对睡眠很少的补充。
邢芳曾要他去看医生,他知道没用。失眠或者睡眠质量不高是当世的医学顽症之一,他可不想服用安眠药度日。
等荣飞散步回来,见赵完璧在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对着那棵丁香树发呆。
“想什么呢?”
“哦,是您啊,没,没想什么。”
“昨晚睡的好吗?是不是有些对北阳的气候不习惯?”
“还好——”
“没事的话就坐坐吧。”荣飞指指椅子,说完自己先拉过一把椅子坐了,“南方和北方气候方面最大的区别是空气的湿度不同,很多南方朋友来北阳都提到这点,严重的甚至会流鼻血。你要注意多喝水。”
“谢谢荣叔叔。”
“如果有时间的话,建议你们去黛山转转,那儿的气候比北阳要好。你看,才五一,北阳已经进夏天了,早上还好一些,中午和上海也没什么区别。上海现在还没入梅吧?”
“没有——”赵完壁有些紧张,对方有些闲聊的架势,但肯定不会跟他只谈谈天气。
“你父亲是个有趣的人,他给你起的名字很不错。”荣飞微笑着看着有些拘谨的青年,“现在我们谈谈任静。我不知道她跟你讲过她的童年没有?”
“讲过一些。她很感激您,也很崇拜您。比她亲生父亲更有感情。”
“她是八岁来这个家的,当时世鹏刚出生。她的亲生父母性格上有些问题,犯了大错误。现在好多了。你应该见见他们。因为其父母的错误,任静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的任务之一就是让她现在和将来过得更幸福,因为我是将她当作我的亲生女儿看待的。”
“嗯。”
“我相信你对任静有些了解。我是想问你,你爱任静什么呢?”
赵完壁站了起来,“荣叔叔,我知道您的意思。我说不清为什么爱她,真的。但我是真心的。希望您不要怀疑我的动机——”
“任静身有残疾。按一般的条件讲,她配不上你。”荣飞打断了赵完壁。
“爱情不是称天平。”
“你的父母是什么意见?任静的情况你给他们讲过没有?”
“他们尊重我的选择。时代不同了,婚姻是我们自己的事。”
“这是你想象的还是事实?”
“我跟他们讲过,他们起初不愿意,我坚持,他们也就不反对了。”他没有完全讲实话。
赵完壁无畏地对视着荣飞。
“婚姻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你给我记住了。如果只想着两个人愿意了就可以了,那就是理想主义。理想主义值得尊敬,但往往不幸福。我要任静现在幸福,将来幸福,余生都幸福。所以我必须慎重。希望你理解。”
“最有权力做出判断的不是您,是她。”
是的,他说的这点是对的,有权安排自己未来的是她本人,不是自己。荣飞一时间有些茫然。
任静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争论,“喂,吃饭了,你们聊什么呢?”
“没什么,好吧,我们吃饭。”荣飞和气地对赵完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