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荣亲眼见了轩郎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初始温荣怀疑了是二房所为,可今日碰见温菡娘时,菡娘一如往日地对自己冷嘲热讽,面上全无异色。
难不成二房如今连温菡娘都瞒着了?
温荣只觉得迷雾重重,心里关于黎国公府的府内纠葛,是愈发的疑惑和担忧。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温荣早已察觉此事并不止是承爵那般简单。
由于阿娘不允许轩郎下地走动,故温荣命人将棋枰摆至床前,温景轩平日里要去书院,下了学后又时不时与二位皇子和林大郎学骑射,如此一来,几无机会同荣娘弈棋了。受点小伤却换来了闲暇时光,昨日惊心动魄的一出,又叫好脾气的温景轩忘了几分。
直到温世珩回府,温荣与阿爷说了伯祖母身子情况后,才起身同家人作别回遗风苑。
经了一下午,温荣心下做了决定,即便再难启齿,今日也要将疑问说出,或许伯祖母能给了自己早已想到、却不敢妄定的答案。
上天令自己重活一次,总不能又迷迷瞪瞪地过下去,与其如前世那般,突有一日整片天坍塌了叫人措手不及,不若自己勇敢一些,哪怕背后的真相叫人触目惊心,也好过活在粉饰的太平里。
……
待温荣回到遗风苑,内堂里早已摆好了食案,瞧见温荣,谢氏才吩咐婢子将厨里热着的饭食端出。
数样精致小碟都是特意为温荣准备的,自己晚膳简单,却不舍得温荣陪着过朴素日子。
谢氏身下只得一女娘名唤做温璃的。虽非男儿,可若是常往来。好歹也是个倚靠。
可温璃年幼时,前黎国公逝世。谢氏难承丧夫之痛,终日神情疲累,郁郁寡欢,对璃娘更是疏于照顾。
而嘉宜郡主至前黎国公府探望谢氏与璃娘时,即以谢氏对璃娘照拂不力,要误了璃娘为由,将其接走了,那时谢氏早已无多余的精力,只能任由嘉宜郡主摆弄。
可令谢氏不曾想到的是。嘉宜郡主对璃娘的照顾可谓尽心尽力,如此嘉宜郡主更在外博得了好名声。
待璃娘及笄,嘉宜郡主又一手操办为璃娘寻得一桩好亲事。将温璃娘嫁与镇军大将军的嫡子,故如今温世钰在武将中官职虽不高,却同许多武官交好……
温璃鲜少回遗风苑探望谢氏,温荣倒是在黎国公府里数次见到了这位姑姑。
温璃待小辈亦算是亲切大方,可那染着艳红凤仙花汁、高高翘着的尾指,却令温荣心下不喜……
谢氏见温荣自国公府回来后便魂不守舍,似有满腹心事一般。不免担忧地问道,“可是你哥哥伤势严重。”
温荣蹙眉摇了摇头,“伯祖母不用担心,轩郎伤势不重。只是……”
“无事便好,”谢氏长舒了一口气,见温荣欲言又止。和蔼地笑着拍了拍温荣手背,“好孩子。是否还有了其他事,若是伯祖母能帮得上忙。便与伯祖母说了。”
温荣眼眸微闪,穆合堂里只留下了伯祖母的陪嫁侍婢哑婆婆伺候,汀兰、绿佩与碧荷,都叫温荣打发了出去。
温荣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问道,“伯祖母,阿爷是祖母的嫡子么。”
大伯父与二伯父形容削瘦,颧骨微高,眉眼虽方正,但双目却因喜酒色而无神难清。
阿爷剑眉朗目,棱角方刚,性子虽迂直清傲,却洁身自好。
大伯父承爵,二伯父补门荫,唯独阿爷凭十多年苦读,终登两榜,并以此入仕……
若同是祖母嫡子,为何如此不像。
纵然有此想法即为不孝,可温荣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若是伯祖母否认,那自己便心甘情愿地认命……
突闻一声脆响,哑婆婆捧着的洪福青花瓷碗碰在了地上,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谢氏与温荣。
还不待温荣反应,哑婆婆已跪在了地上,连连向二人叩头,泪水顺着眼角止不住地滑下。
温荣见状慌忙起身去扶哑婆婆,哑婆婆虽是婢仆,却是老人,自己怎经得起叩拜。
可不论温荣如何劝说,哑婆婆都连连摆手,跪地不起,更巴巴儿地望着伯祖母。
“罢了,”谢氏瘫靠在矮塌上,“知晓了确实要比做一辈子糊涂人好。”
温荣望着伯祖母,心怦怦之跳。
“孩子,我才是你的亲祖母……”声音哽咽低沉,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说出的真相。
温荣听言,鼻子一酸,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哭了出来。
是想要的答案,本就该是这样……
当年,哑婆婆禾铃坠崖后并未失去记忆,装疯傻不过是为了自保,保住性命,直到主子和家人团聚的那一日。
禾铃虽不识字,却能看得懂画,禾铃就是借着偶然得到的狸猫换子图,用手势令主子知晓了真相……
压在心底数十年的秘密,就似那沉重的顽石,原来荣娘早已怀疑,谢氏只觉一阵恍惚,再睁眼时,心口顽石已碎成了粉泥……
换子承爵无异于欺君,也就那年轻妄为的嘉宜郡主胆敢撒出这等弥天大谎,做出这等丧天良之事。
嘉宜不仁,可自己却不能不义,国公爵是温家祖辈戎马一生换来的,纵然不在意,也不能毁了。
谢氏今日肯说出真相,亦是因为察觉到端倪的是荣娘。
荣娘是个聪明心善的孩子,不需要自己教,就会知晓该如何做,且荣娘亦不过是想做个明白人,无意于去和眼浅心窄之人争富贵。
……
因为轩郎受伤,这几日温荣隔天便要回一趟黎国公府西苑,中间还得抽空去了宣义坊,陪独自住在别院的陈府家眷。
说来除了第一日见到五皇子,后来五皇子便再未去过宣义坊别院了,陈府家眷与房大学士的帖子,依旧是如石沉大海,温荣只能劝了月娘、歆娘再等一等,毕竟往洛阳府的御史台巡按,还未回了话与圣人。
西苑里气氛已不如前几日那般紧张,轩郎伤势确实不重,不过两日就能下地自如行走。
温荣亦答应了祖母,不会将那等大事告诉阿爷与阿娘的。
阿爷心事都写在脸上,阿娘更是不懂隐藏的性子,若是真真和温老夫人他们撕破脸皮,黎国公府怕是要更快覆灭了。
前因后果串起,温荣自是豁然开朗,狩猎惊马一事多半为府中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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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郎若出事,三房便不可能去争国公爵位,且轩郎是应了二皇子帖子才去秋狩的,只要有人在中间挑拨了一二,阿爷阿娘就可能迁怒于二皇子。
说不得府里还打着阿娘与林中书令是父女关系的算盘,借此机会令林中书令靠拢太子,如此对于温老夫人等太子一派而言是再好不过了。
真真是一箭双雕。
谢氏得温荣提醒,想起下月确实是太后生辰,往年宫里年年来帖子,可谢氏却一次都未去,孤身一人,看到热闹的场面,不过更感凄凉罢了。
今年谢氏不但要带着温荣去为太后祝寿,更要探了太后口风,看是否能求得恩典……
而温荣前日邀请林府娘子至遗风苑顽的信,变成了林大夫人的拜帖。
林大夫人要带着三个孩子至遗风苑拜访前黎国公夫人。
谢氏收到林府帖子这日,温荣正立于案几旁,试着作那茶白戏。
茶白戏亦是点茶之术,可大多数人知晓的茶白戏,是用细竹在茶沫上点画,温荣今日却是在用浓稠的金黄茶膏作画。
茶沫点画只图个好看,眼瞧讨喜的玩意儿罢了,可用金黄茶膏点出的水丹青,一旦化开异香扑鼻。
此点茶技艺自蜀道禅茶传入,盛京里鲜少人知晓,温荣也只瞧见过一次,觉得有趣,便自学了。
温荣有画技和煮茶的功底,学作那水丹青,倒也无师自通。
谢氏见温荣认真的模样,命汀兰端了一碗温荣新煮的茶汤,笑说道,“你这孩子心巧,便是煮出的茶汤,都比那茶娘子的香上几分。”
温荣听闻祖母夸赞,一边用茶筅不停搅动茶汤,一边笑应道,“伯祖母若是喜欢,荣娘便常煮了与伯祖母吃,待儿将茶白戏练成了,伯祖母就能尝到正宗的蜀道禅茶了。”
在知晓谢氏是亲祖母后,温荣私底下已改口,唤谢氏为祖母,可为了不叫旁人起疑,人前还是唤了旧称。
谢氏听言笑得更是舒畅,“好,伯祖母等着荣娘的蜀道禅茶。”
喝了茶汤,谢氏合上茶盖,将茶碗递于汀兰,起身说道,“明日林家带了晚辈过来,你虽在府里,可终究人少,想来你哥哥脚伤已大好了,趁着明日还未入国子学,叫你阿娘带着轩郎与茹娘一道过来了,就在这穆合堂里摆了筵席,人多了也热闹。”
温荣听言欢喜,知晓祖母对轩郎的伤是牵肠挂肚的,只是不便去了那黎国公府。
第二日,林氏带着两个孩子早早到了遗风苑,叮嘱了轩郎、茹娘与荣娘在一处陪了伯祖母后,便匆匆去了厨里帮忙安排席面。
约莫巳时,林府家眷到了遗风苑大门处,温景轩则带着两位妹妹去月洞门迎接林家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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