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
正是脑袋一阵昏沉的时候, 身边多了一道暗影。
楚月侧头瞧了一眼,站起身来,“下官参见王爷。”
宋景暄的眸光在楚月额角的伤痕上停留, 沉沉道:“这一回, 辛苦你了。”
楚月淡笑了一声, “还道王爷想说什么, 这般慰问的话便免了吧, 反正楚月也不会感激涕零的。”
“你病了。”宋景暄看着楚月憔悴的面容道,方才他可没有听漏她的两声咳嗽。
楚月咳了一声,不再压抑自己有些沙了的嗓音, “有点。”
宋景暄看着楚月,眉心略皱了皱, “本王叫人送了去腐生肌的膏药到你府中, 可你这几日都没有回府却住在茶楼, 是不是因为隔壁是贺琛的府上所以……本王可以帮你另寻一处宅子……”
话未说完,便叫楚月摇着头打断。
楚月抬眸看着宋景暄道:“王爷不必麻烦, 首先贺琛奈何不了我,再者,想来这也是楚月最后一回帮您做大事儿了。”
经此一事,虽然皇帝没了后续的文章,但起码短时间内她在皇帝那里是没法儿发达了, 没把她踢出锦衣卫就算皇恩浩荡厚德载物了。
宋景暄顿了一下, 深沉的星眸沉沉地看着楚月, 然后道:“你也的确, 不该待在锦衣卫了。”
楚月闻言, 不由得笑出声,“王爷的意思是下官该辞官归隐了么?就算下官这会儿没法为王爷办事儿, 王爷也不该这么快就卸磨杀驴了,可当真是心寒了。”
这是怎么了,人人都劝她该回家种红薯,难道她这官当真当得如此失败?
“楚月,你很聪明,比朝廷里那帮子只会勾心斗角的人都聪明,若你是男儿身或一早就在朝廷,你的前途都是不可限量,可你身上的江湖气太重了,虽然你处处行事小心沉稳,但不经意间却总是流露出那种江湖气。”
宋景暄的嗓音沉沉,“刘节的事情上,你做得很漂亮,但你却把东厂里当年清剿过江湖门派的主犯统统处以了三刀六洞再斩首,他们当中有几个已在朝堂上站了高位,父皇下的旨意里只说斩首,你却私自先动了刑。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叫父皇知道,他会怎么想?”
楚月别过眸光,冷嗤一声,“可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是女人。”
宋景暄看着楚月,字字清晰郑重,“楚月,论私心,本王希望你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始终留在朝廷助本王一臂之力,但你是本王年少轻狂时认识的朋友,是素未谋面未见真容便联手、交托过性命的朋友,所以本王希望你过回正常的生活。”
“正常生活……”楚月喃喃地跟了一句,然后冷笑一声,带着一种自嘲。
“难道我如今这般便是不正常么?我自问做得不比男人,不过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不为祸朝纲,不为害百姓,哪里就不正常了!”
楚月的面上冷笑,只觉一阵晕眩昏沉。
“楚月,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宋景暄的眉心皱起,方要解释便见面前的人脚步一晃,竟是差点要从屋顶上摔下去,忙伸手扶了一把。
“楚月,你……”手上的重量倏沉,宋景暄的面色一变,抬手抚上楚月的额头,只觉触手极烫,在看楚月的反应,已是失去了意识:“楚月,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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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四合,细雨沥沥,冰冷的春风打着卷儿,拂落蟾光楼前方展开的花瓣儿。
上灯的时候,府中院中的粗使的小厮忙着左右将廊下的灯笼点亮。
一道身影匆匆自外头进来,也未打伞,在廊下停下擦了擦身上沾的雨水便走了进去。
“主子。”新荣走进屋里,朝贺琛行了礼,瞧了眼墙角的漏刻,走到贺琛身旁轻轻提醒,“主子,已是酉时初刻了,您要不要传饭?”
“嗯。”
桌边,贺琛那着手上的书卷,也未抬眸,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准了,新荣忙朝屋外候着的小厮照了照手示意传饭。
小厮进来,一装着点心的描金漆盒照例首先端上来,新荣在旁亲自取了里头那盘精致的点心出来。
“今儿个是藕坊的点心,听说今年在糕点的配方里做了改动,主子您尝尝。”
“哦?”贺琛的眸光依旧停在书页上未动,抬手那了一块糕点尝了一口,然后随手将剩下的放回去。
新荣在旁一点不落得细细瞧着自己主子得反应,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不由得问了一句,“您觉得如何,若是不好,属下立刻叫他们改成原来的配方。”
屋外的风灌进来,吹得烛火动了动,贺琛的眉心微蹙,将手上的书卷放到一边儿,揉了揉眼角,道:“不必。”
烹调精美的热菜端了上来,一股叫人垂涎的菜香味儿立即四散开来,贺琛瞥了眼桌上的菜色,然后眉心一蹙。
“主子,可是哪里出了问题?”新荣立即问道。
贺琛幽深的眸光自桌上的菜上扫过,然后收回目光有些疲累又不耐地闭上眼,冷淡道:“统统撤了,本官没胃口?”
闻言,新荣一愣,“可是厨子的问题?属下马上让他们重做。”
“本官说没胃口。”贺琛不耐地冷冷道,起身往屋里西边儿的榻上走去。
“是。”新荣点头,示意小厮将菜撤了,然后跟着贺琛往榻边走去。
“阿月那边,怎么样?”
到了榻边,贺琛却又转身换了方向,伸手将西窗推了开来。
新荣道:“回主子的话,按您的吩咐,药材已经送了过去,但尚未把脉,属下也拿不出确切的方子,只能用些性温和的药材。”
贺琛抬眼望着窗外暗沉的夜色,道:“本官瞧她似乎咳得愈发厉害,你的要能起作用么?”
“回主子的话,一般的小伤寒,还是不过几日便能自愈,楚大人的身体底子好,这一直好不了也是操劳过度,还是宜静养。”
“静养?”贺琛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你瞧她那每日到处上蹿下跳的模样,静养得了吗?”
“……”新荣偷偷抬眼瞧了一眼贺琛,没敢接话。
“宋景灏还是宋景暄各凭本事,本官瞧她是愈发能耐了。”
想到那一日争吵时楚月说的话,贺琛不由得眸光微寒,“当初刘节的事了,就该逼着她辞官的。”
都是他一时的心软与骄纵,结果才弄得如今的局面。
新荣道:“主子放心,总有一日楚大人会明白主子的苦心。”
“她会明白?”贺琛精致的唇角勾起,透着一种自嘲,“看她那忠心耿耿的模样,恐怕倒时一刀杀了本官为国除害的倒时极有可能。”
闻言,新荣想到楚月平日对北程尽忠的模样,不由得眸光微凝,道:“不若主子找个机会先同楚大人摊牌,毕竟谁都瞧得出主子对她是真心的,而楚大人在江湖时便身兼正邪,倒也应该不会是个迂腐顽固的,主子耐心些,假以时日,楚大人定能明白主子。”
“呵。”贺琛笑了一声,眸光幽幽。
他何曾没有想过告诉她,但每每想说只是他却又该死地胆怯了,她从小长在北程,又从北程入仕,揣了心思要帮宋景暄那个文德武功兼备的明主坐上皇位,他要如何同她说,他就是南耀的质子赫连琛,他苦心孤诣卧薪尝胆二十多年,扶持宋景灏扶持刘节,一心想要乱了这北程的天下?
他不敢……
细雨如丝冰凉,一道身影披着蓑衣匆匆自外头进来,到廊下解了蓑衣,也未来得及擦身上的雨水,进门禀报道:“主子,方才翎白那里传来的消息,楚大人伤寒加重已有些烧了,但从午时初出去,到现在还未回来,隐星阁的人申时就出去找了,如今还没有消息。”
什么!
贺琛倏然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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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色的鲛绡帐如烟如雾,帐顶的镂空铜制熏球一缕青烟柔软。
楚月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了头顶上那工艺精制的熏球,然后倏然一惊。
“啊呜呜呜……”
一阵有些低沉的声音自身旁传来,楚月骤然撑坐而起,头上不免一晕,抬眼一看去只见一个衣衫朴素陈旧的中年妇人在一旁激动地朝着楚月指手画脚,最终还不停地发出“啊呜”声。
楚月细看了一眼,竟是个哑妇。
手上凝聚的真气散去,楚月掀了被子下床,不顾哑妇的阻拦一把将门拉开,只见红墙绿瓦,乃是亲王府的制式。
“这里的是宣王府?”楚月转头向哑妇问道。
“呜呜呜……”哑妇连忙点头。
楚月扶了一下还有些发晕的脑袋,又问道:“我昏迷多久?”
哑妇闻言,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时辰?”
“嗯嗯嗯……”哑妇连连摇头。
楚月瞧了眼外边的天色,依旧是乌蒙蒙地一眼看不出时辰,同她见宋景暄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眉心不觉紧紧蹙起,楚月道:“一天一夜?”
“嗯嗯嗯嗯……”哑妇点头。
我的天,她竟然在王府过了夜。
楚月一下抚上额头,拍了拍衣衫上的褶皱,道:“替我谢谢王爷,我先走了。”
“呜呜呜呜……”
身后传来哑妇的声音,楚月没有理会,照着以前来过的记忆,飞身便出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