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 大朝。
到底是宫闱里头的事,凶手也已伏法,朝堂上倒是没有什么大的波澜, 只是言官参宁王御下无方的折子还是有几本, 却无甚影响罢了。
只是楚月站在那丹墀上位置高人一等, 从上瞧着, 那宁王的眉宇间已是没了往日的风淡云轻。
听宫里的消息, 事发之时政和帝是要将眉娇斩立决的,但一来太子从中搅和要借机发挥,二来宁王匆忙进宫求情, 是在内殿里求的,没人知道他到底求了些什么, 楚月只知那眉娇竟有命看到了第二天的月亮, 乃至今日这第三天的太阳, 宁王那里却在之后仿佛没了动静。
没动静……楚月居高临下看着宋景彦,一声绣工精美的透着天家威严霸气朝服, 衬得他挺拔庄重,却依旧没法儿渲染住那一身的儒雅清俊。
比起贺琛那明明全身挡不住的狼心野心,却要裹层优雅清高的皮,宋景彦那种周身的气息明显叫楚月瞧着更舒坦。
听说宁王宋景彦在京中也是颇有才名,墨宝挂在书画店里同宋景暄价格的不相上下, 只不过宋景暄常年在军中, 鲜少有那闲情逸致所以以物以稀为贵将价格提上去罢了。
日头渐高, 有些发烫的阳光洒落下来的时候, 政和帝已是忙不迭地退了朝, 楚月将御驾送进清风殿便退了出来,腿脚麻溜地朝宫外去。
宫墙朱红, 宫道深深,很偶尔才有内侍宫婢低着头匆匆走过,楚月穿行到一半的时候,倏然抬头,只见前头的宫道上,宋景彦一身朝服,有庄重,却不显威压。
“下官参见宁王殿下千岁。”楚月的眸底微动了一下,按规矩行礼。
宋景彦的神情淡淡,点了点头,缓步朝楚月走近,眸光却是看着前头,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楚月心中暗松一口气,本以为宋景彦也许会为了眉娇借机朝她施压什么的,幸好没有,否则她必是不会也不敢多加理会的,毕竟是在宫里,不知有多少政和帝的耳目看着听着,张佶的事情政和帝的火气儿还没消,她可不能再牵扯进眉娇的事里头,为证清白,搞不好她还得借此机会倒打一耙在政和帝面前以表忠心,但这样卑鄙无耻,她从心底里是不愿的。
“父皇的人今晚会动手。”
清逸悠淡的嗓音自身旁传来,风一吹便消散无踪,楚月的心中猛地一怔然后一震。
怔住的是皇帝今便要对眉娇动手,她同宋景暄恐部署仓促,震惊的是,宋景彦竟然对她说了这个消息。
她是宋景暄的人他必定知道,她会同他说,必是知晓了宋景暄找她营救眉娇的事,也就是说宋景彦知道眉娇身份。
既然知道,以宋景彦的才智,难道猜不出来郑贵妃下一步会用眉娇做什么?
若眉娇不死,那么也许他同德妃都会保不住。
宋景彦会这样做原因再清楚不过,可是在他这般身份的皇子身上却是最容不得,若他是一半皇子也就罢了,偏偏却是皇帝心中最属意的儿子。
楚月自认为不是一个多善良的人,但对于这种利用他人情感姻缘为刃的事情,总归是要存了恻隐之心。
心中的念头瞬间电转,却在面上不敢表露一分,似寻常时候的见礼,楚月一刻也不敢多停,转身朝宫外走去。
“大人出来了。”
为了的宫门已成身后布景,出了宫门,一直候在宫外的惊澜便牵上马来。
“回衙门吗?”
楚月的面色沉沉,翻身上马,沉吟了一会儿,点头。
北镇抚司。
虽说是回了衙门,但皇帝要动手的事情早已在她进衙门的同时让隐星阁传到了宋景暄手里,同时附上的有诏狱的守卫分布,却没有宋景暄之前说的锦衣卫守卫分布。
眉娇之案既然交在了锦衣卫,那么出了任何事情责任都在锦衣卫,虽然她与贺琛都没有接到主审的命令,可一旦宋景暄营救成功,那么整个锦衣卫都会让皇帝问责,而作为锦衣卫的指挥使,贺琛首当其冲。
她要帮宋景暄,却绝不想害了贺琛,虽贺琛如今恩荣在身,又凭他自己的本事,皇帝不会斩了他,可伴君如伴虎,她不想他同她一样叫皇帝那杯子砸中额头。
所以她不会让宋景暄的人全身而退,便真是劫狱成功,她也会安排暗堂将眉娇劫走,送得远远的,再把一具同眉娇身形相似的尸体交给锦衣卫造成眉娇已死的假象。
如此,贺琛便不算失职,而郑贵妃要走的下一步棋,她也是同时毁去了。
其实到底,她是不想让宋景暄把人劫走的,即使他劫狱不是为了让眉娇构陷德妃。
“大人,您要的东西。”
白娄将一个小药瓶子递给楚月。
“嗯。”楚月伸手接过。
虽说她是不怎么想帮宋景暄,但她还是得将贺琛引离锦衣卫,若贺琛在场,恐怕宋景暄的人只有全军覆没的结果了,所以她得帮他们拖住贺琛。
而拖住贺琛的最好办法,便是她亲自上阵。
“王掌柜说,此药能使人浑身发烫,似发热之症,但会昏迷。”白娄看着楚月道。
昏迷?楚月的眉心微微皱了一下,然后点头将药收入袖中。
惊澜立在一旁,终于忍不住道:“大人,您真要这么做吗?若贺大人事后察觉,恐怕您与贺大人……”
“不是若是事后会察觉,是一定会察觉,”楚月淡淡截断惊澜的话,“恐怕劫狱的消息一传到贺府,他就会怀疑。”
“但你说,我如今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若阿琛在场,恐怕宋景暄的人一个都跑不了,说不定还叫他顺藤摸瓜牵扯出宣王,可若想用其他事情引开他,又岂能成功?”
皇帝下旨赐死眉娇,东宫的心思又付之东流,最怕东宫还不肯死心,在赐死之前做出什么事情让眉娇咬出德妃,如此宁王一支恐怕要大大势减,而宁王式微之后,东宫便可全力对付宣王,如此她便要同贺琛正式为敌……
所以,不管是为的自己的那点不该有的恻隐之心,还是为了私心,她都想眉娇就这么死了。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按惯例,赐死的旨意子时之前会到,宣王府的人戌时初刻便会动手,而这药效有十二个时辰,六个时辰后便会慢慢散去,惊澜你派人去宫门口盯着,要是未时阿琛还没有从宫里出来,你便传信给新荣,说得严重些,他自有办法传信到宫中。”
药效一起,她便会昏迷,但这形势又容许她昏迷多久?自是越快醒来越好,所以她最晚申时便要服药。
“是。”惊澜领命。
日头西移,渐渐升到一日里最高的地方,然后缓缓从屋檐上划过,楚月坐在衙门里,看着日晷一点点一动,未时初的时候,贺琛仍未回来,楚月放下手中的茶盏,运功苍白着脸色叫人扶着用马车送回了楚家小院,也没有回贺府,只见睡在了之前住的屋子里,算着时间将药丸的蜡封捏碎。
意识模糊之前,她眼前看到的是翎白抓着她的手那焦急的双眼,以及最终传到耳边的一声仓皇的推门声。
…………………………
日落西山,月升月落,夜里一阵雷雨打落院中枝叶无数,一地的碎花落叶零落成泥,只有窗棂上的一盆白色扶桑冷眼瞧着外头的狂风骤雨,偶有一滴雨水飘进,也不过瞬间湮没无痕迹,一身清丽高洁,待第二日的阳光普照。
楚月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申时,睁开眼睛瞧见的,是抓着她的手闭着眼倚靠在床边的贺琛。
阿琛……
楚月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心酸,她竟是用了他的对她情意骗了她,那么的卑鄙又拙劣。
轻轻挣脱贺琛的手掌,楚月想要起身,却听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
“醒了。”
点了点头,楚月的眸光微垂着,避开去看贺琛,只余光瞥见那坐在床边的人站起了身,不由的心中一紧。
他这回,定是气的。
一阵倒水声轻轻响起,华丽的飞鱼服袍角再次出现在余光里,一杯清茶递到了楚月的眼前。
“你……”楚月想要出声说些什么,出口的声音却意外的粗嘎难听,火烧似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忙接过清茶喝下。
“你在这守了多久?”楚月问道。
“从昨日申时守到子时三刻。”贺琛淡淡反问。
楚月的手紧紧攥住杯子,“对不起。”
“呵。”贺琛笑了一声,“如果是为了你送出去的诏狱守卫分布图,本官刚从宫里回来,你不若听了结果再说不迟。”
“什么?”楚月的心中一惊,抬起眸子,看到的是贺琛幽眸中的冰冷。
贺琛道:“宁王被软禁府中,除了一队禁卫军,还有两队锦衣卫一同轮班看守,你身为副指挥使,亦在轮班守卫统领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