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声, 池中碧荷连天,偶尔有风吹过,晃起水面一丝波纹。
“大人, 您今儿不去衙门吗?”惊澜捧着官服问道。
“不去。”
假山顶上的亭中, 楚月懒懒倚着, 漫不经心地看着山下荷池。
惊澜的神情未动, 只是淡淡道:“可您昨儿个晚上还说要白娄整理吏部的材料……”
“先搁着吧。”楚月截断了道, “本官这会儿不想去看那些。”
“是。”惊澜点了点头,将手上捧着的官服交给小厮捧回去。
宁王已倒,这些日子各派真是忙着瓜分宁王所余势力的时候, 倒是热闹着,可楚月却是提不起一点劲。
这天家冷血, 权利之争的无情她是老早就知道的, 可是真叫她清清楚楚瞧见的时候, 总归又是一种心情。
宋景彦与眉娇的事情虽然不是她造成的,但她既已选择阵营, 那么总有一天,宋景彦和眉娇身上发生的事情可能会由她亲手再去做一遍。
到底至始至终,她除了如刘节一般的大奸大恶之人意外,再没有为立场的原因做过什么手染血腥的事。
她心中自诩了清高,自认了忠良, 所以谋士应有的阴险奸猾她做不来。
其实她心中从来只站在整个北程的利益上, 将自己摆在了忠臣的位置上, 刘节乃奸佞可杀, 张佶乃栋梁, 不可杀,宁王文武兼备于社稷上有大才, 所以亦不可杀……
她口口声声为宣王府幕僚,其实她只是自己的幕僚。
“惊澜,阿昌在府里吗?去问问他,今儿贺大人什么时候回来,让厨房备了绿豆汤凉着。”楚月道。
惊澜抬眸看向楚月道:“大人,您不是今早用膳的时候便亲口问过贺大人吗?今儿个皇帝要听道士讲法,所以大人午时之前就能出宫回来。”
“哦,是吗,瞧我这记性。”楚月笑了笑,明眸间却是黯淡。
她如今心中生出些倦意,就如宋景暄之前劝的一样,他身上的江湖气太重,所以她重义,但也率性,喜欢的、认为对的就做,不喜欢的、不对的就不做。
是以她如今觉得皇家的争斗太残酷,所以开始倦怠,想继续维持她的本心,但一想到贺琛一心帮着东宫为非作歹,还处处胜她一筹,她便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宋景灏那般的资质,贺琛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真叫她看着想寻法儿把太子往死里弄一回。
“惊澜,你说这吏部能在太子手里乖乖巧巧这么多年,里头肯定藏着不少腌臜事儿吧?”
惊澜闻言,抬眸瞧了一眼楚月,道:“大人,您不是说今儿个不想理这些事儿吗?”
楚月呵呵一笑,“突然又想理了,张斯今儿个在吗,叫他先来问问。”
“是。”惊澜依言,抬手示意暗堂的人去楚家小院把张斯叫来。
黑影一闪,暗堂的人方离去,便见一个小厮从石径上来,在亭外行礼禀道:“楚大人,方才新荣
大人传回话来,主子今儿个突然点了鼎翠楼的八宝鸭子,午膳的时候就要。”
因着前些日子她利用他的感情装病的事情,楚月的心中总是存着一丝愧疚,虽贺琛依旧如常并不放在心上,可她终究是个有心爱之人的女人,总想着在哪里可以示个好,所以今日赖在府里,又叫人备绿豆汤又遣了个小厮在门口候着,听听这贺大挑剔会递什么消息回来。
果不其然。
“叫阿昌不必派人去,本官亲自往鼎翠楼走一趟。”楚月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褶皱,“惊澜
,让张斯跟着,我边走边说。”
“是。”
……………………
人来车往,商铺林立,但因着这愈发火热的天儿,着实让人没有逛街的心思,只往阴凉地儿里钻着走。
总算顶着太阳到了鼎翠楼里,尚未到饭点,也不是忙的时候,楼下的堂中只零落地坐着几桌,楚月点了菜,也懒得往楼上贺琛长期订的雅座里走,直接在楼下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小翎,你要吃什么尽管点。”
鉴于上回答应的藕坊楚月一直没有给实现,今日便趁着机会将翎白一同带了出来。
“嗯。我要……”
估摸着是方用完早膳不久的缘故,翎白只点了三个菜便罢手了,楚月在一旁听着,只觉着自家小翎愈发贤惠了。
“这最近花副阁主哪儿的情况如何?”
小二的茶水奉上,楚月随手倒了杯,问坐在一旁的张斯道。
“呃……”张斯的嘴角僵了一下,“尚……过得去。”
楚月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什么叫做尚过得去?莫非媚玉要得手了?”
张斯的神色中僵硬伴着尬尴。摇头道:“呃……没有。”
楚月的唇角勾了一下,“瞧着这样子,媚玉到是守诺没有将我的条件讲出去……”
若媚玉将她的条件同那南耀质子说了,恐怕如今的境遇就该不同了,但……叫她相信她最后会守诺,恐怕是不能。
芊细的手指捏着杯盏轻轻转了两转,楚月大堂的角落处抬眼扫去,堂中宾客尽在眼中,“本官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在京中这么些年,可知道吏部里头有什么事,暗堂递上来的那一沓案卷本官这几日也懒怠看。”
张斯闻言,低眸沉吟了半晌,“这吏部为六部之首,一直都叫东宫掌得滴水不漏,这一时说起来,倒还真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事。”
“滴水不漏?”楚月冷诮一笑,“难道还真有铜墙铁壁不成,这吏部尚书能安安稳稳做了这么多年,总不会是因着清正廉洁吧。”
“大人是想对付吏部?”看着楚月的神色,张斯也瞧出其中的意思。
楚月的明眸沉沉,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
张斯道:“这哪个衙门没些暗地里的阴私,不过是藏得严实罢了,这吏部虽不能说干净,可这些年却着实没有听说有什么大错,若大人想凭一己之力扳倒吏部,恐怕是不能。”
楚月转着手中杯子,看着杯中的茶水晃动成一个浅浅的漩涡,低低道:“所以本官只想知道吏部尚书一个人而已,吏部的阴私,本官可不想管。”
吏部是在掌在东宫手里没错儿,但主要倚仗的还不是吏部尚书赵焕,若是赵焕不在了,便是给太子的一大重创,况且,还有政和帝在哪儿呢,依如今圣上的这个性子,她就不信东宫还能再提拔一个自己人坐那位置!
“那吏部尚书这些年虽无大功,却也没有大错,这京中的权贵,哪家没有做过几件不光彩的事儿,可拿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根本扳不倒他们,”张斯的眉心皱了皱。有些疑惑道:“大人,容属下说一句,这吏部尚书也没惹着咱们,咱们何必费这心思?”
“何必?”楚月的唇角一勾,冷笑一声,瞧着小二端着盘子将翎白点的三洋菜端了过来,便停了一下,然后道:“宁王已死,东宫迟早要对付宣王,我替不替宣王谋划,也是早晚的事,既是这样,还不如我们主动出手。”
她想过了,既然贺琛对东宫“情深意重”,那就让她先想法儿送太子去死好了,他不是说正统吗?倒时候宣王就是正统。
“大人好谋略,是属下愚钝。”张斯低下头道,“属下这就派人去赵焕家门口盯着,一有发现立即禀报大人。”
“盯有什么用,如今东宫定已加强戒备……”楚月的眉心皱起,抬眼间眼角瞥见小二拿着包好的八宝鸭往他们这里走,却倏地叫一书生打扮的人拦了路,一把夺过了小二手中的八宝鸭。
“哎!你怎么抢东西!”小二的眉头一竖就要抢回去。
那书生道:“这八宝鸭我早已订了,等了一个时辰还没有,你却先往其他地方送,岂有这个道理?”
小二道:“那边那桌的客官比你早,当然先给他们送。”
“胡说!”那书生斥道:“我去茅房之前,这堂中明明只有三桌客人,那桌分明是刚刚来的!”
“你既已离开,这八宝鸭当然要先送给在的客人,想要八宝鸭,再等着吧!”小二说完,伸手就要去抢。
“住手。”
清悦的嗓音不重不轻地响起,楚月起身上前。
那书生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见着是楚月,不由得眸光一顿。
楚月的唇角微扬,抬手见礼,书生亦跟着抬手见了礼。
“凡是都有先来后到,这一只八宝鸭想要做得好,起码要大半个时辰,而本官不过才进来最多两盏茶的光景,这八宝鸭自然应该先是方大人的。”
说着,从小二手中拿过八宝鸭,递给方书生。
那小二一听楚月喊方书生“大人”,瞬间脸上有些讪讪。
方书生抬手接过,“多谢楚大人。”
楚月笑道:“哪里哪里。”
“下官还有事,先告辞了。”方书生捧着八宝鸭,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楚月凉凉地瞥了一眼小二,回桌旁坐下,瞧了一眼桌上依旧盛得慢慢的菜,道:“小翎,你怎么不吃?莫非是吃腻了这鼎翠楼?”
“没有。”翎白扬起唇一笑,执筷夹起一个鸡腿低头啃了起来。
楚月端了茶杯嘬了一口,叹道:“这方书生在宣王府中幕僚的智谋里算是头一份的,可这在外头却是处处受人欺负,王爷要派人保护他也不肯,这固执劲儿,本官看也是没人能比的。”
张斯的眼睛为眯,道:“这方之扬当初在东宫里倒算不得最起眼,没想到到了宣王府倒是熬出了头。”
“东宫?”楚月的眸光一顿,“他以前是太子的人?”
张斯摇头:“是先太子。”
“先太子?宋景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