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楚大人以为呢?先太子的三个子嗣, 如今有哪一个还健在?”方之扬反问道。
楚月的眸光一顿,那三个皇孙,好像是没听着动静来着。
方之扬却道:“一个得疾病死了, 一个叫马踏死了, 一个莫名叫蛇咬了……难道楚大人真的以为子忠回了皇宫会活得比现在好吗?”
楚月的眸光沉沉, 含着一种锐利, 直接道:“所以方大人带着子忠, 是想着他有朝一日能替先太子翻案吗?”
方之扬的眸光一缩,“你……你说什么?”
楚月的眸光紧逼,不叫方之扬有半点逃避的机会, “方大人难道不是怀疑先太子之死有蹊跷,岂会一开始便将子忠藏到这偏僻的地方来, 若不是存着翻案的念头, 又为何不将子忠带的得远远的, 又为何要效忠宣王麾下,不是在等待机会是什么?”
先太子虽死了, 可还有皇后这个亲奶奶,宋景灏这个亲叔叔,若按常理未必过得比之前差多少,为何方之扬不带子忠回宫,为何方之扬要藏匿不报, 原因无非两个, 一是方之扬觉得先太子暴毙有蹊跷, 二是方之扬与先太子有仇, 但这样早杀了, 还可能留到现在?
方之扬别过头,“先太子之死人人知其原委, 楚大人何出此言?”
“原委?”楚月冷冷道,“三皇子是如何害死先太子的,想必方大人比本官清楚几倍不止。”
三皇子是如何害死先太子的!
方之扬的面色倏然一变,惊然看向楚月。
楚月却淡淡勾起唇角,缓和了方才的逼人气势,“方大人,宁王已死,太子与王爷最后的争端已起,若想助宣王登上大宝,成败在此一举。”
“你是想借先太子一事扳倒太子?”
“方大人不是这么想的吗?”楚月的折扇轻摇,“你在王爷身边,一来也许是不想让自己的一身才气明珠蒙尘,是真心相助,二来,难道不是想伺机为先太子报仇吗?”
闻言,方之扬的眸中神色交换,微微垂着不语。
楚月的嗓音悠悠,“你我目的既然相同,何不联手,找出三皇子谋杀先太子的证据,为先太子报仇,也好让子忠早日恢复身份,这好好的凤子龙孙,可不能在这寺里湮没了。”
原本她倒是不能真真正正地确定说宋景灏一定杀了宋景雲,毕竟都是她的猜测,可方之扬藏匿子忠的身份,又说了先太子三个子嗣的下场,楚月算是真确定了,这若不是宋景灏在斩草除根,皇后死了儿子又死三个孙子,能不翻了天吗?
“可是我并不知道多少,当年我在东宫的职位低下,只有东宫议事的时候我才在场,先太子只召见过一两回罢了。”方之扬低低道。
“所以方大人是怎么看出来,三皇子有谋害先太子之心的?”
方之扬背手身后,抬眸望向远处的夕阳,叹道,“我入东宫时,三皇子已陪先太子东宫议事多年,当年我曾偶然有一次听到当初的太子太傅提醒先太子说三皇子狼子野心口蜜腹剑要早作防范,可先太子仁厚,并未在意,几年后,太傅仙逝,果然如太傅所料,三皇子渐渐原形毕露。”
“他做了什么?”楚月问道。
方之扬摇头,“我的官职卑微,自不知详细原委,只从当初的东宫詹事处听说,三皇子逼死了太子良娣。”
“逼死太子良娣?”楚月的眉梢微动,这是哪出?
“自那以后,三皇子出宫建府,先太子与三皇子的来往也淡了,直到为圣上举办那次选才之前,三皇子不知为何,又同先太子亲厚了起来。”
“三皇子主动示好?”
方之扬想了想,点头道:“当时正逢太子寿诞,三皇子差人送了一个镂空的象牙球来,听说是三皇子周岁之时先太子送的东西。”
周岁时送的东西?楚月唇角的弧度冷诮,倒是打得一手好亲情牌。
“当初选才之时,三皇子也多有助力,屡屡朝先太子献策,听说是因为身边有个得力的谋士缘故,先太子也曾召见过,便是如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贺琛。”
阿琛!楚月的心中倏然一惊,她还以为时先太子死后争储的时候他才入宋景灏麾下的,原来早在之前就在了。
“后来呢?”楚月问道。
“后来竹林选才之后,龙心大悦,可就在赏赐下来的那天夜里,先太子便……”方之扬的面上划过恸色,缓缓闭上眼睛,“暴毙了。”
“御医说是心血耗尽所至,先太子向来文弱,尸体上又无外伤也无中毒之象,所以皇上调差额之后便信了,敢问方大人可见过尸体,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楚月的心头凛起,外界的说辞是那一套,如果说真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之征,那么尸体便是最后的线索了,可惜那人是太子,金尊玉贵的也没有人敢仔细地去验他的尸,而且死了这么多年都成土了,否则她真想亲眼见见那尸体。
“我的官职低微,哪里能见到,”方之扬摇头,却又道:“可我知道有个人见过。”
“谁!”楚月的眼睛一亮。
“当年东宫的近卫统领刘圳。”
“他在哪里?”
方之扬的目光悠远却又黯然,“当年的东宫近臣死的死了,流落江湖的流落江湖,只有这个刘圳也许仍在京中,只是……已经疯了。”
“疯了!”楚月觉着听到这个消息自己倒是要疯一疯,难道线索又断了?
“还有没有其他人?”楚月问道。
“没有。”方之扬摇头,“当年能见到尸体的,除了皇上皇后,活着的人我知道的,就只有他。”
“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楚月的眸光灼灼,虽然疯了,但有些疯子的话就未必不可信。
方之扬的眸中有些唏嘘,“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两年前在阳平街里,当时他已断了一臂,腿也瘸了,在街口的包子铺偷了包子叫人追着打,若非我那日正好在隔壁的书斋里为子忠选书,根本不会知道原来还有当初东宫亲信还会有在京中的……”
阳平街?楚月的心中微沉,这阳平街倒是个热闹的地方,王公贵族富贵人家往长丰街走,京中一般人家、京郊周边的庄稼汉京城摆摊都是在阳平街,街后边就是云京城里最脏最乱的阳平巷,整个京里的贫穷人家,流浪汉什么的都聚集在巷子里,听说还藏着几家地下钱庄和赌坊,可谓是最最龙蛇混杂的地方。
官府曾大力整顿过几次,可依旧是如今的模样,楚月也就在当初查窃婴案的时候往巷子里走过一回,之后便再没去过。
“不管在不在,本官这就派人去找,多谢方大人。”楚月拱手谢道。
方之扬淡笑了一声,带着一些自嘲,“楚大人真是客气了,是你为先太子殿下伸冤,何必谢我……”
楚月道:“前东宫之事如此隐秘,若非方大人相助,本官即使有心也是无力。日后相询之处还甚多,自然是要谢的。”
方之扬唇边的弧度苦涩,转开眸光去没有说话。
“天色已晚,本官先告辞了。”楚月拱手告辞。
方之扬立在原地,眸光直直地看着远处的夕阳,道:“不送。”
“走。”楚月转过身,看着眼一直靠在墙根边上抱着手臂听着的翎白同一旁笔直站着的惊澜,一同往寺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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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的夕阳如金粉铺撒,几只晚归的飞鸟扑棱着翅膀回林,白日里如潮的香客已散,之余下山道清净。
“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惊澜问道。
“我同翎白回府,你替我传令,让隐星阁的人立刻倾力去找,务必在两天之内把人给我找出来。”楚月一面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一面吩咐道。
阳平巷是出了名的乱,每日来去的流浪汉乞丐无数,想要在里头找个人,可比在云京其他地方找个人难得多,况且两年了,那人也未必还在在城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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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东升,天边夕阳的余晖收尽,楚月方踏进贺府的时候,廊下的灯笼早已都点亮了,一串红色的灯笼如长龙,直直延伸到长廊的尽头,又朝两边展开去。
“楚大人回来了。”
一路上府中的仆婢躬身行礼,楚月随手逮了一个道:“贺大人回府了?”
“是。”小厮道,“今儿个未时末的时候就回来了,正在蟾光楼呢。”
倒还真是难得的早。
楚月笑了笑,忙往蟾光楼去,这暗中又做了同贺琛相悖的事情,总归心中虚得慌。
快步从长长的游廊走过,正要拐弯,抬头间却见迎面走来一人手上端着一托盘,见着她脚步一转便要走下游廊穿进花园里去。
“新荣。”楚月眸中光芒微闪,扬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