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立冬还有些日子, 可云京城已是如冬至一般,天阴风寒,逼得楚月这个成日居家的伤病员不得不在屋里升了炉子。
“大人。”
夜幕将落, 华灯方上, 惊澜一路快步走进蟾光楼, 抬手掀了帘子, 不由得面色微顿。
“什么事?”楚月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看书的贺琛, 放下了正在夹炭的火钳子。
惊澜闻言,走进屋内,将手中那的信筒交于楚月, 低了嗓音道:“从胜州用鹰隼传来的情报,本该立即发去南耀总舵的, 不由王掌柜经手, 花副阁主截下了, 说是先给您。”
胜州?
楚月眸中的光芒动了一下,接过信筒拆开一看。
烛火下, 细长的纸条,用小字写得密密麻麻,有人名有地名,楚月都看得不太明白,却是看懂了最重要的第一行字。
后契丹突袭胜州, 集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靠, 要打仗了!
楚月的心尖一抖, 这几日盘旋在脑袋里的晕眩刹那走了个干净。
“想办法把消息透给国公府。”楚月吩咐道。
“是。”惊澜领了命, 转身离去。
炉火暖暖, 上好的银炭,橘红色的光亮闪烁其间。
“你该用药了。”贺琛的嗓音响起, 也不问楚月得了什么情报,只是看着旁边那碗让楚月放得快没了热气儿的药碗。
“阿琛……”楚月看着他,唇间蠕动,方要开口,喉间一阵干痒,已是低咳出声,“咳咳咳。”
浑身的外伤,再加上风寒,楚月觉着,再没有比这个更酸爽的事情了。
贺琛的眉心皱起,从桌边起身到楚月的床边坐下,“这些日子你该好好歇着的,若再不见好,我便将你的人统统赶出府去。”
楚月将头转开,往里一躲,“别往我这凑,没的把病气过给你。新荣说你的胸口旧伤也要趁着冬日好好休养进补,你倒是回府里歇着别处去。”
“少跟我耍嘴皮子,马上把药喝了。”贺琛将药碗递到楚月面前。
楚月皱了皱眉,一口气饮下,那帕子抹了把嘴唇,道:“去岁边关大雪,不仅我们的戍边将士遭了罪,还有后契丹的牛羊冻死无数,又碰上草原大旱,这后契丹今年没法儿过冬了,集结兵五十万突袭胜州,就要顶不住了……”
楚月的眸光沉沉,“要打仗了。”
朝廷的军报最晚明日晚上就能到,她没什么好瞒的。
贺琛的幽眸微动,面上却是平静,“又不是没打过,年年都有大小战,后契丹什么时候真太平过。”
楚月冷冷道:“可自从宋景暄重创后契丹大军斩主帅首级于旗下,已两年没开过大战,若非今年边关守将大换,后契丹哪里敢来犯!为谋一己私利至百姓生死于不顾,至社稷与不顾,宋景灏还真是一代明主!”
“难道忙着下旨的不是皇帝自己吗?”贺琛凉凉反问,“真正至江山社稷于不顾的,舍皇帝自己其谁?”
“皇帝是该早点去死!”楚月心中愤懑,嘴上便一点不留情,说完才觉似乎非他们这两格朝廷命官该说的,瞥了一眼贺琛,索性又道:“继位的也不该是宋景灏那种人!”
“呵。”
不想贺琛的唇角轻勾,道:“倒是不知从来一副忠肝义胆,要忠君为国的楚大人心中竟是这般大逆不道。”
楚月道:“你一口一个皇帝,难道也不是大不敬吗?亏你还是御前红人。”
贺琛淡笑,抽去楚月身后的靠枕扶她躺下,“你等的转机已经到了,这般,楚大人可该好好歇息了。”
楚月躺下,推开贺琛的手自己占据了最中间的位置,裹好被子,道:“我身上有病气,你可以去睡书房了。”
病痛在身,楚月可不想旁边还躺个总是试图动手动脚的人。
谁知贺琛俯下身,直接将裹了被子的楚月一抱,挪进里面,“吵架了才该谁书房,我又没同你争吵,怎能就这么搬出去。”
说完,伸手将床脚的一床被子扯出来铺好,“你先睡,我保证不让你吵着我。”
楚月瞪着他,然后道:“病了活该,正好让宋景灏早点去死。”
贺琛的幽眸深沉,仿佛笼了一层迷雾,淡笑道:“你且放心,不管怎样,他不会死得这么早。”
楚月冷嗤一声,把头转进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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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转机,对于宣王来说是转机,可对于东宫和政和帝来说却未必是转机,宋景暄在军中多年的威望以及累累的军功,还有对后契丹的了解,放他出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倒时候若叫他得胜归来,可叫政和帝如何收场?
功过相抵?
这依旧是功亏一篑。
若是宋景暄趁机拥兵自重,那便是彻底完了。
是以便是前方战事紧张,朝中荐宣王出征的声音无数,政和帝依旧顶住了压力派了其他主帅前去,又往其他地方抽调了几个将领,拼拼凑凑,总算是凑足了将领人数,三十万大军急急忙忙出了德胜门赶赴边关。
倒是出了一封捷报,让政和帝喜上眉梢得意了几天,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三十万大军中伏,死伤半数,主帅重伤胜州失守的消息。
楚月不通战事,却也听说一点消息,说是怀疑东契丹从中作梗暗中援手,才叫前方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契丹王庭自百年前分裂以来,便分东契丹与后契丹,东契丹与北程的关系向来平和,又有交好之意,后契丹则野蛮掠夺,嗜杀成性,这些年同北程开战的,也都是后契丹的军队。
可不管是怎么回事,胜州失守前方吃紧却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战报传到朝廷的时候,朝野震惊。
楚月的身上外伤明显,不便上朝,不知当时朝堂上是个什么乱法,只知道那堂朝会难得的一直延到了下午,天色擦黑的时候贺琛还没有回府。
楚月等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终于得到消息,皇帝终于放了宋景暄出来受封元帅,领十万兵马三日后奔赴胜州收回失地击退契丹,而监军的,不是司礼监与东厂的内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贺琛。
天色阴沉,衬得庭中的仍绿着的草木亦变得颜色深沉,叫这草木精致的庭院平添一种萧索之感。
楚月披着大氅,双手拢在兔毛的暖手捂,站在檐下,看着院门外的小路,心中沉沉。
当初后契丹兵临城下的军报传到的时候,她心中还曾没人性地隐隐赞过一句“干得漂亮”,可是如今三十万大军半数覆没,边关再次告急,宋景暄终于被释放,她的心中,真是不知该不该有高兴的感觉。
半数兵马覆没,便是十五万的家庭离散,而如今又有十万大军紧急集合,她的阿琛,也要跟着去了。
冷风拂过树梢,远远的,有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走来。
“外面风大,进去。”
走至跟前,贺琛看着楚月叫风吹得有些白的脸色,眉心微皱。
“带我去。”楚月抬头看着贺琛,道。
贺琛转过眸光,拉着楚月的手臂往里走,“带你做什么,随军夫人吗?”
“阿琛!”楚月的脚步不动,手腕一转,双手抓住贺琛的手,“带我去!我保证……保证什么都不……”
“你保证什么?”贺琛抬眸,幽眸中一片冷沉,淡淡道:“你在府里也是一样。”
“阿琛,”楚月的明眸中有恳求,“让我和你起去,我并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我能的。”
“能做什么?上阵杀敌吗?阿月,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我绝不会带你冒险,进来。”贺琛的手上一用劲,将楚月拉进屋内。
“你都说了,战场上瞬息万变,听说后契丹来势汹汹,前方战局危险,你叫我在云京怎么待得住!我知道你厉害,可是……”
可是局势微妙,你为宋景暄监军,为宋景暄对立之人,宋景暄手下的将领都是自己人,也就是说你将处于被孤立的危险境地。
虽然宋景暄不一定会故意动手,但是……但是叫她怎么放心。
“没有可是!”贺琛冷冷截断,然后顿了一下,唇角轻勾,缓了面上冰冷的神色,“阿月,你是我的女人,不该上战场那种地方,而且如今你身上的伤口未愈,你叫我怎么看着你披甲上阵,便是不披甲上阵,北地冰寒,我也不会叫你吃那种苦。你在朝堂上拼搏我可以由着你,可是战场,那是男人的地方。”
楚月很想说她以前杀过的人也是数不过来的,可是她知道,那种杀与战场上的拼杀是完全不同的。
咬了咬唇,楚月还想在说,却叫贺琛先开了口。
“我会写家书给你的,”贺琛单手揽住楚月,“而且我只是监军罢了,又不必真的提枪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