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州已经收复, 听人说着战事年前就能结束,贺大人也快回来了。”整理着桌上批过的账本,惊澜缓缓道。
楚月放下手中的毛笔, 端了手边的茶盏来, 叹道:“应该是吧, 不过等大军凯旋, 怎么着也要年后了, 而且这冬还没有过去呢,听朝里的传言说,后契丹人无粮过冬, 必会拼死一搏,恐怕没这么快就能结束。”
“这不还有宣王爷在吗, 外头说, 只要有北程的战神在, 便万无一失。”
楚月笑了笑,“但愿吧。”
她也想贺琛能早些回来, 这边关风霜凛冽的,也不知这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被磋磨成什么样了。
惊澜将手上的账本放好,转头道:“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小门那里开着,好像是有下头的庄子送年货来了,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这成日窝在屋子里看账本也不是个事儿。
庄子?楚月顿了一下, 倒是想不到贺琛手底下的产业倒是多, 还有下头的庄子。说来, 她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贺琛那些私人问题, 比如说他成日穿金戴银的, 手下的产业到底有多少?
还有家中人口,有没有兄弟姐妹, 亲戚有多少……
她自己是一干二净通通没有,但贺琛出身富贵之家,应该都不少,当初刚相识时她倒是让隐星阁查过一回,却也没查这些事情,也不知将来贺琛的家里人会不会到京里来住,是住一起还是另买宅子。
这样一想,楚月瞬间发现自己好像对贺琛的事情还真是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家是经商的,是函州首富,便什么都不知道。
“去看看。”
想想今后也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楚月觉着自己还是很有必要去看看贺琛手下庄子里的人。
起身拿了件厚些的外套披上,惊澜替楚月打了帘子,一股寒风扑面涌来。
还真是冷。
楚月缩了缩脖子,这在有暖炉的屋子里待久了,还真是出不去了。
搓了搓手,楚月同惊澜一道往院外走去。
大红灯笼的穗子鲜红,年关将近,虽然贺琛不在,但是楚月觉着还是得添些喜气,是以让人在府中略做了些打理,换些新鲜的盆植,缀些红色的物件,也好给府中增点人气。
出了院门,走上鹅卵石铺的小径,楚月远远便瞧见一截白色的衣角在那里,走近了去,果然见翎白站在那里,楚月的唇角扬起,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旁边还有两个翎卫,似是在说什么,神色间有些沉重,见她走进倏然便闭了嘴。
楚月的眸光微闪了一下,然后上前道:“小翎,你来了,怎么不来找我。”
翎白笑了笑,“你要去做什么?”
“听说前头有人送了年货过来,我去看看。”楚月笑道,“你也一起去吧。”
“好。”翎白点头。
楚月唇边的笑容不变,眸光也没有在那两个翎卫身上停留,抬脚便和翎白一同朝前头走去,拐上了游廊,然后脚步一停。
“小翎,”楚月转过身看向翎白,唇角依旧浅浅勾着,只是眸光中隐含锐利,“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她不会去问翎卫,因为翎卫是贺琛的人,就像贺琛不会从暗堂与隐星阁得到她的消息,她也不可能从翎卫的嘴里问出什么。
翎白的面色不变,以他对楚月的了解,已早料到楚月有此问,黑亮的眸光毫不躲避地看着楚月,然后道:“前方大军遭了突袭,伤亡惨重,他也中了流箭。”
心头猛地一怔,楚月的手紧紧握住,指尖直掐进手心里才维持了面上的镇定。
“严重吗?”楚月问。
“不知道。”翎白的嗓音淡漠,双眸直看着楚月,似是想将身上的冷静传给楚月,“正是乱的时候,消息不是很通,给朝廷的战报马上就能到,倒时候应该就清楚了。”
倒时候?什么叫做倒时候?等到一切弄清楚什么都晚了,她一刻都不能等!
“我要去边关。”
缓缓深吸一口气,楚月一字一句道,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你们谁都不用跟我走,也用不着拦我,我自己去。”
语毕,楚月转身便走。
“小楚!”翎白伸手一把拉住楚月,“我陪你去。”
楚月闻言,缓缓转过头,看着翎白清澄中透着坚毅的眼眸,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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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朔朔,滴水成冰,关外风雪如刀。
“下面就是程军的营地,按隐星阁的情报,宣王的营地在前头一些,贺大人因为受伤,所以被安排在了后面僻静处,说是利于休养。”
高高的山坡上,楚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山下的营地,一顶顶白色的帐篷仿若整齐切块的豆腐,密集又有序地排列着。
“隐星阁的人有没有说什么潜进去?”楚月问道。
“没有。”惊澜摇头,“宣王的军营出了名的防守严密,不论哪一方面的守卫都不薄弱,况且前些日子才遭了突袭伤亡惨重,如今要防着敌方趁机袭营,若想白日潜进去,恐怕把握不大。”
“盔甲弄来没有。”楚月问道。
“弄来了。”惊澜点头,“真的您一个人去吗?”
“人多目标大,再说,有我一个也够了。”
贺琛虽然是监军,但这监军一职向来在军中的身份艰难,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也就罢了,若是再多几个身份不明的人,难免扎眼忍人怀疑。
惊澜的面上有犹豫,却仍是点头,“是……”
“把东西留下,你且回去陪翎白吧。”楚月道。
关外危机四伏,贺琛当初担心她不肯她来,她自也同样不会愿意叫身边的人涉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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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孤冷,夜寒透骨。
“嗤。”
一声不屑的冷嗤,阿昌一掀帐帘进来,将手上的托盘往前头的桌上一放,绕到后面的卧榻前。
新荣正在收着贺琛换下的绷带,白色的绷带上有鲜红的血迹斑斑,分神抬眼瞧了一眼阿昌,道:“怎么,又有人惹着你了?”
阿昌忿忿道:“趁主子受了伤,把我们的营帐搬到这偏僻角落来,关外的天寒,从大灶那端来的饭菜走到这都要成冰疙瘩了,还吃什么!”
小心地将小药瓶子一瓶瓶放回木箱,新荣淡淡道,“不过是暂时的局势罢了,咱又不真指着与他们同吃大灶过活,不成就开小灶吗,怕什么。”
阿昌的心中憋着闷气,又嗤了一声,到底没再抱怨,抬眼去看盘膝坐在榻上的贺琛,却见他至始至终只是闲闲闭眸假寐,眸光下移,阿昌看着贺琛肩上单衣下的不平整,心中又是一股气上来。
“幸好这箭伤不深,否则还真是受的冤枉,那宋景暄带着女人打仗,还有什么心思!”
“行了。”新荣将药箱收拾妥当,道:“你有空在这儿怨天怨地,不如去将饭菜热了,再晚主子就要歇着了。”
阿昌的心中怨气深深,黑着脸喊道:“来人,去把饭菜热了!”
话音落下,却迟迟未听见反应,阿昌的眉心不由皱起,又是一声,“来人!都死了吗!”
又是寂静,阿昌的神色一凝,抬头与新荣对视一眼。
“主子。”
新荣询问地看向盘膝坐在榻上的贺琛,只见他依旧波澜不惊地闭目养神,只是朱唇轻动了一下:“去。”
新荣与阿昌点了点头,互相使了一个眼色,阿昌腰上的长剑悄无声息地出鞘,背贴上屏风移动,然后倏然转出去长剑直指。
“是我。”清悦的嗓音如珠玉落盘,楚月的指尖夹住冰寒剑尖。
屏风后,贺琛假寐的双眸猛然一颤,缓缓睁开。
“你还是来了,你手下的那些人果然是些废物么?”黑色的幽眸直直看着从屏风前转过来的声音,贺琛的嗓音低沉。
“我的手下当然只听我的,难道你的翎卫还能听我的?”
眼前是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相见之前想,相见之后更想,想的心尖都颤了。
楚月的双手紧紧握拳,才压住了喉间的颤抖,上前道:“吹了几个月的风,果然不如以前在京中细皮嫩肉的了,又黄又干。”
“你连日赶路,也不是这样?”贺琛的幽眸紧紧锁在楚月的身上,缓缓道,“你穿盔甲真丑。”
楚月咬着唇,却仍是无法遮掩下唇的轻颤,“你如今也不俊。”
“阿月,过来。”贺琛的唇角勾起,轻轻唤道。
“你不是不准我来吗?”楚月赌气道,可脚下却是上前一步坐在了榻边。
“那是违心的。”
贺琛的嗓音低低,眸光幽黯,倏然额头一低抬手揽住楚月的身子,亲吻。
分离有多久?相隔有多远?几笔家书如何写下?有几番将不顾一切将她拘到身边来的疯狂念头按捺住?
多少个夜在心中的描摹,多少份难耐相思不得纾解,这一刻都寸寸消融,似如冰雪遇春,皆化作潺潺柔水,涓涓细流。
想,很想很想,炙热的,浓烈的。情,很浓很浓,疯狂的,刻入骨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