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争夺, 党派倾轧，朝堂里的风起云涌，京城各府, 夜夜总有那么几盏不灭之灯, 起码楚府书房的灯, 经常亮到天明。
楚月如今于朝堂的消息很是闭塞, 当初在北程的时候有个张斯日日提点, 而来南耀之后，身边只有自己的人，她也没有再问罗慕生要人, 因为她如今的身份再派个张斯来也是浪费，她也不能问赫连琛, 同是在朝为过官的, 在外头时刻机谋算计已经够烦的, 她不能，也不舍在每日的那几个时辰里缠着他问朝堂里的事情, 所以莫名的，似乎是顺理成章的，楚月的日子过成了寻常闺中小姐的模样。
微风和暖，伴着隐约的花香气，午后的阳光淡淡, 斜斜落进绣楼的窗户。
“小楚, 殿下他……派了翎卫过来。”翎白道。
“嗯？”楚月落在书卷上的眸光抬起, “他有什么事吗？”
翎白的眸光闪了闪, 有些不自在, 道：“殿下说，说是给你的暗卫。”
暗卫？楚月的眸光微凝, 然后再次转回书页上，
“他还有说什么吗？”
翎白道：“殿下说，暗卫的职责就是为主子而死，若是你少了一根头发，那两个暗卫就得去新荣那里受死。”
呵。
楚月的唇边不由勾起了一抹冷笑，她同他说她从不把暗堂的人当护卫，于是他就直接塞了翎卫的死士给她，并拿翎卫的命来威胁她不要再做什么犯险的事情。
她最讨厌身边有暗卫时刻监视，曾今他往她身边派个翎卫都是有商有量，这回倒是好，她到底该谢他将她放在心里，还是该气他唯我独尊，将她视为附庸。
“让白娄给人儿安排安排。”既然已经来了，那她也不能装看不见将人当牛马使，到底她做不来。
“呃……”翎白想起方才白娄知晓赫连琛派暗卫的用意之后的表情，神色愈发不自然，“翎卫归新荣统管，有自己的行事方法，不需要……咱们用不着管他们。”
闻言，楚月的眉梢动了一下，却是一言未发。
翎白看着楚月，见她良久没有说话的意思，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小楚，明日那个凌国侯府的宴咱们真要去么？”
“去，为什么不去。”楚月淡淡道。
她既已是楚家女的身份，这京城贵女的圈子便不得不参与，而且还是国公夫人的名义亲自下的帖子，她若是还不去，未免不识抬举。
“可是……”翎白的命眉心微皱。早有耳闻，这贵女的圈子里头是最繁杂的，那明媚艳丽的外表下面，不知埋了多少腌臜的事情，比之朝堂中的明刀暗箭，这后宅里的阴私小道绝对是更胜一筹。
“我是楚修文的女儿，左不过是来些暗刀暗箭罢了。”楚月淡淡道。
这暗刀暗箭才是可怕，翎白不禁想起自己跟赫连琛在东宫的那些时日，他不过是偶尔撞见的那几件阴私，就足以叫人胆寒。
翎白的眉心始终微皱，并不愿意楚月涉险，不禁想到了赫连琛：“殿下那里，好像还……”
楚月凉凉截断，“我去做什么，难道还要他点头不成。”
“是……”翎白有些悻悻地点头，眸光不经意从门口略过，只见陶嬷嬷走了过来。
“小姐。”陶嬷嬷径直进屋，在楚月身旁停下行礼。
“嗯。”楚月应了一声，也没抬头，依旧看着书卷，道：“明儿个去凌国公府，还是要麻烦嬷嬷了。”
惊澜受伤不能跟随，况且就算惊澜不懂那些内宅的礼仪，就算没受伤也只能以暗卫的方式跟随，所以平常出入也就罢了，去那些宴会始终是不妥。
“侍候小姐是奴婢的本分。”陶嬷嬷垂眸道，“只是小姐第一回去这种宴会，老爷叫奴婢提醒您一句，小姐的身份尊贵，若还锋芒过露易招人眼，守愚藏拙方是保全之法。”
守愚藏拙？叫她装傻充愣？
楚月的心中不由一动，“父亲这倒是好法子，莫非他在朝堂之上也是这般作为？”
楚修文是想她嫁于赫连琛的，既如此，若将来的太子妃是个不名一文的女子，选妃的时候她岂能过了那一关？再说，若楚太后真要嫁楚家的女儿牵制于赫连琛，那也还有相国府的女儿，还有楚氏旁支的女儿，也不会想到她……
说来楚修文与赫连琛笃定楚太后会赐婚，她倒也真还没问过他们凭什么笃定。
“回小姐的话，老爷在朝中之事，怎是奴婢这个下人可以议论的。”陶嬷嬷道。
好，不议论。
楚月也没指望能从陶嬷嬷嘴里挖出些什么，挥挥手便示意她下去，也叫翎白出去，独自在屋里待到了傍晚。晚膳的时候，赫连琛过来，只是陪着她看看书玩玩骰子，对于暗卫与凌国公府之事只字不提，楚月也一句不说，只是如寻常般同他在一起，话却少了几句。
一夜平静，楚月昨夜就寝的早，不知赫连琛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他和衣躺在绣床上伴她入眠，大约是待不了多久的。早上梳妆的时候，楚月见梳妆台上多了一只细长的锦盒，打开来一看，是只一支镶珠的金簪，寻常的款式，可簪尾却磨得出奇的尖利，拿到鼻尖一嗅，带着一股异香，不知淬了什么。
“把这几根簪子卸了。”
梳妆的丫头已经将满头的珠翠点缀，楚月抬手指了几根簪钗叫她卸下，然后从锦盒中取出那支镶珠的簪子亲手带上。
“走吧。”
“是。”
……………………
凌国公府，说来也算是经历了几代皇帝的贵族世家，却向来在朝中籍籍无名，直到这两代的家主依附与相国府，方在京中显赫了起来。
楚月不知道这凌国公府在朝中具体是个什么角色，但是知道凌国公府这一代的长房嫡女去岁方由皇后赐婚于三皇子梁王赫连川为正妃，半年前刚刚完的婚。
而这回的宴会，则是由这凌国公府的主母所办，据说邀了全宁京一大半的贵女，由头也是很简单，凌国公府后院池子里的荷花开了，国公夫人办赏花宴。
春夏秋冬，花开花落，这乃是京中贵女圈子里常有的宴，无非是各府的贵女们争奇斗艳，借此搏个前程罢了，反正叫楚月看着，就是一群女人扎一堆，没事儿也要搞出事儿。
“小姐，相国府的娆姐儿也在。”
方下马车，楚月的眸光尚未从府门口密密麻麻的香车里转过眼神来，便听陶嬷嬷压低的嗓音。
娆姐儿？楚月娆？
楚月的眉梢动了一下，循着陶嬷嬷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前头不远处停下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来，车帘子一挑先出来两个丫鬟，摆好了踩脚的矮凳，然后车厢内才缓缓出来一个桃红色的身影。
收帖子的时候楚月就知道这宴会请的都是京中显贵之家的嫡女，那么她能来，楚月娆就一定能来，况且楚家嫡支这一脉，除了她这个大龄未嫁的姑娘，剩下的就只有长房里这个最小的小姐尚未议亲，这京中的宴会，只有她不想去的，绝没有去不了的。
“滢姐姐！”
楚月正想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略过她直接进府，那厢楚月娆已经回过头来看见她，极是亲热地朝她扬手，喊了一嗓子。
楚月的唇角扯了一下，回过身装作惊讶又欢喜的模样，“原来是月娆妹妹。”
“滢姐姐，”楚月娆快步朝楚月走来，亲热地牵起楚月的手道：“你的病终于好了，自从上回在祖母那儿和你说过话便在没见过你，他们都说你病还没好需要静养，娆儿好想你。”
才见过一回，你想她什么？楚月看着楚月娆那仿佛小女儿撒娇一般的娇态，莫名生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又不可以甩开她的手，只好装作一种大病初愈般的娇弱道：“是我这身子不争气，劳月娆妹妹挂念了。”
“滢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楚月滢亲切地挽住楚月的手臂，“时辰不早了，我们一起去拜见国公夫人吧。”
手臂叫挽住，楚月的身子不由微僵了一下，压住心中的不适，点头道：“好。”
说是国公夫人办的宴，但实际上张罗主事的却是国公府的长房媳妇，楚月同楚月娆一起进去先拜见了那个国公夫人，然后便到了后花园中。
楚家走失的女儿同相国府的嫡女，本就是极惹人注目的存在，偏生楚月娆又从头至尾一直拉着楚月不撒手，到处介绍她这个走失多年的姐姐，弄得楚月一刻不得安生又不得翻脸，只好跟着楚月娆到处走，仿佛是她一件新得的物品，顺便，再暗暗多遭了许多白眼。
大龄未嫁，流落乡野，在这些贵女眼中，她这突然改变的身份大约就是麻雀飞上了枝头，却又变不成凤凰，一只麻雀挤在凤凰中间，平白拉低了凤凰的身价，鄙夷是必须的，白眼是难免的，这些楚月在来之前便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按着楚修文说的叫她守愚藏拙，楚月虽是心中不愿遵从，却又摸不清楚形势，也不熟悉环境，一时也只能照做，以不变应万变，跟在楚月娆的身边，随意她如何同别人介绍自己，一直熬至开宴，方才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