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日上中天,一缕炊烟自楚家小院悠悠升起。
鉴于本次受伤并不存在什么安危利益关系,本就没什么爱岗敬业精神的楚月自然请假请得很干脆,亦真亦假地报了一个走夜路被贼人所伤的理由上去,反正伤是真的,贼人长什么样没看清楚,不怕上头核查。
“小玉。”媚玉一把推开门,端着一托盘清粥小菜走到楚月床边,又拿来靠枕垫背,将粥盛了出来,一副打算喂饭的架势。
“媚玉姑娘。”楚月倏地睁眼清醒,单手一撑便从床上蹦了起来,扯了被子捂住胸口退到床里头,心里一阵猛跳,丫的幸好她没睡死了。
“昨夜奔劳,姑娘怎不在家好好休息,怎这么早便到楚某这里来了。”
“小玉,奴家不是担心你么。”媚玉舀起一勺清粥,俯身凑向里头楚月,“这是奴家刚熬好的粥,你尝尝好不好?”
“呵呵,”楚月干笑,“媚玉姑娘的手艺自然是好的,只是楚某尚未洗漱穿衣,着实不大方便。”
媚玉的媚眼如丝,又将勺子走进了道:“奴家喂你。”
“楚月堂堂七尺男儿,不过受了一点子皮肉之伤,怎能连吃饭也假手于人,说出去岂不是教天下英雄笑话。”楚月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朝另一边挪动,趁着媚玉还没跟着凑过来之际,被子一甩飞快蹿下了床,扯了件外衫旋身披上。
“楚某要更衣了,媚玉姑娘且去外边等等,”楚月的语速飞快,也不给媚玉说话的空隙,扯了嗓子就喊:“张斯,给媚玉姑娘看茶!”
“是。”张斯走到门口,笑着伸手一引,“姑娘请。”
楚月原本安排张斯的身份是买来的长工,后来因着院子本就不大,说是两进也不过两间屋子能住人,着实不好意思天天让人睡柴房,所以便让他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寻了个住处,每日也就白日里来扫个院子劈个柴应应景罢了。
“那好吧。”见有属下进来,媚玉也不好太失形象,憋了憋嘴不甘心地关门出去。
“呼——”
楚月长松一口气,慢条斯理地开始整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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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昨儿的伤看起来血肉模糊地挺恐怖,但到底只沾了一点毒砂,伤口也及时清理干净了,没发烧没发炎,伤的也是左臂,不怎么影响生活,所以说到底也没什么。
只是昨儿晚上算是真正的功亏一篑了,什么都没捞着,还伤了手臂,真真儿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穿好衣衫,简单洗漱完毕,楚月开门抬头看了眼时辰,已是巳时过半。
话说自从入仕以来,她貌似真的很少有机会一觉睡到大中午了,想起来也真真不是不怀念,当然,若是院子里那花枝招展的女人不在的话,她会更开心。
“小玉,来,咱们用膳吧。”媚玉笑着迎上前来,拉着楚月入座,殷情地盛粥夹菜。
楚月扯着笑容应酬,“多谢媚玉姑娘。”
“小玉,你再尝尝这个……”
不消说,又是一顿容易导致消化不良十二指肠胃溃疡的饭,楚月不失风度又飞快地将肚子填饱后,擦了擦嘴巴,开始思量捉贼的正事,张斯也将茶盏笔墨摆上,侍立一边,楚月正襟危坐,面色凛凛,顺带也将作个不停的媚玉姑娘带入严肃的工作状态。
“依贺琛的调查,云京城里一共有八户人家有未满月的婴儿,去掉昨儿的那户,如今还剩下七家。”楚月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下剩下七户人家的地址。
“但昨晚我们已经打草惊蛇,还伤了他们一个,估计想要再守株待兔怕是不太容易了。”媚玉托着腮道。
楚月眉宇间的神色有些凝重,轻叹了一口道:“若是其他毛贼,经昨晚这么一闹,也许能消停几天,或者就此换个地方作案,但他们竟敢在京城的地界做下如此大案,而且还密不透风,就绝不会因此收手,反而会变本加厉,偷到最后一户,所以我敢肯定,今夜还会有孩子被窃。”
媚玉的柳眉轻皱,“那难道今夜咱们还去人家的屋顶守着?一共七户人家,就算咱们一人守一户也不够分,除非花银子到王掌柜哪里聘……嗯?”
楚月忽然隐秘地抬了抬手,止住媚玉的话头,然后笑着抬头看向自家墙头,道:“贺大人,墙上日头大,没得晒了一头汗,不若下来一起听听,也好出个主意。”
“呵呵。”
淡淡的檀香味飘入鼻尖,贺琛一身藏蓝色圆领绣山水纹的织锦衫,闲闲落座于楚月对面的石凳上,轻轻一摆手,自有跟上来的新荣在前头摆好点心茶水。
“瞧楚大人精神头不错,看来昨儿的毒砂果然是西贝货,本官可是为大人担心了一夜,若是那毒砂里藏什么东西咱没发现,今儿本官说不得就得上棺材铺给你定些什么了。”
呸!楚月淡淡地在心里啐了一口,她已经全然习惯了贺琛的说话方式,字字句句,三不五时透露一下他想对你剥皮抽筋,断手断脚,送上西天的强烈意愿。
“劳贺大人挂心,托大人的福,下官身子好得很。”楚月轻呷一口清茶,情绪完全不受影响。
“呵呵,那就好。”贺琛的唇角浅浅勾起,幽深的眸中一如既往地漆黑不见底,道:“阿昌。”
“大人。”一个身着秋色衣衫的少年翻过墙头,面上的笑容爽朗中又带着得意。
贺琛垂眸抬手轻轻用茶盖拨着茶末子,嗓音低沉醇厚,“既楚大人身体底子硬,你便和他说说你昨儿查探到的事儿,免得他尽说些没用的蠢话,教人听见笑话了去,也耽误了救人的时辰。”
“是。”阿昌恭敬一拱手,然后转身对着楚月,下巴微抬,依旧是一脸鄙视你全家的德行,但言语表达却是十分言简意赅:
“昨儿小爷跟了那几个人一路,最后跟到了明月湖边上,见他们上了一艘船就飞快走了,小爷没船,就只好先在他们的船上放了点东西,不过今儿早晨小爷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具体位置,就在明月湖的一个小角落里飘着,一共两艘小船,其中一艘专门关着孩子,只有一个看守,另一艘住着人贩子,总共也就四个人。”
楚月看着得意的阿昌,幽幽问道:“你昨儿不是没在么?”
“呃……”闻言,阿昌面上的神色一僵,闪过一丝尴尬,道:“你不知道什么叫暗卫吗,小爷就是!”
楚月托着腮,好奇又十分淡然地问道:“你被贬谪了?”
还不是因为你!
阿昌的脸红了又青,索性后退一步回到贺琛身后,转头不语。
贺琛呷了一口茶水放下,抬眸看向楚月,“既已知晓嫌犯何处,楚大人待如何?”
“当然是抓了。“楚月起身,整了整衣服,笑容温雅,伸手一引,“不知贺大人可有空同行?”
贺琛的眸中光芒流转,笑意优雅,“自是有空。”
“小玉奴家也去。”媚玉一把抱住楚月的手臂。
“我也去我也去。”翎白甚是兴奋地跟上。
楚月:……
……………………
碧波荡漾,杨柳依依,一艘雕龙刻凤,烙着皇室印记的精致画舫,缓缓穿过湖心,往明月湖的另一头的某个偏僻水域划去。
湖风清爽,一道藏青色的身影傲立船头,一身织锦衣衫衣袂华丽地随风飘扬。
赏心悦目。
楚月抱着手臂背倚着船舱的门,眯着眼睛甚是赞叹地看着船头的身影,然后淡淡问道:“贺大人,外头的太阳不晒么?”
闻言,贺琛的身形未动,只是微微一抬手。
嗯?楚月不解挑眉。
“楚大人,借过。”
耳边传来新荣有礼的声音,楚月微微一侧身让开,然后看到新荣走到贺琛身边,将一把绸伞撑在了他头上。
……
“到了,就在哪儿。”
一直默默站在贺琛后边晒太阳的阿昌道。
水色涟涟,楚月亦上前站上船头与贺琛并肩而立,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块船迹罕见的凹角里,两艘有些破旧的小船相连着飘在那里。
“就是那两艘船。”阿昌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一只毛色翠绿的小鸟从空中飞下,落在在他的手上。
原来是千里香。楚月的眸中幽光一闪。
“左边那艘关着孩子,只有一个看守。”阿昌继续道,“先救人还是先擒贼?”
“原本想先救人的,不过现在恐怕得先擒贼了。”楚月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说话间,那船里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拿着兵器冲出了船舱,一人拿起船桨,分明是要逃。
眸光一错,楚月见左边那条船里的看守冲出来看情况,忙道:“翎白!擒下左边那条船上的人。”
只要先擒下左边那艘船的人,就不怕倒时候他们那孩子做威胁。
“好。”一道白影如惊鸿白鹤般腾身飞出画舫,在水面两下轻点便到了小船上。
“嘿嘿,小爷也来!”
虽然画舫离那两条小船还有些距离,但这些距离对于轻功高强之人来说却不是难事,阿昌的眸中透着一种冰冷的兴奋,足尖一点,便飞身而上,到了另一条船上。
“还有本姑奶奶,给小玉报仇!”
一声娇斥,媚玉从船舱里拎了把伞掷向湖面,身形一展,踏在伞上借力,亦跟在阿昌后头上了船,与那条船的三个人缠斗在了一起,隐隐还能听见阿昌不屑的声音。
“媚玉!”楚月虽然站在船头,却也不妨媚玉就这么冲了出去,到底是隐星楼的二把手,轻功自是过人,楚月伸手一抓之下连片衣角都没拉到。
楚月心中焦急,转身扬声对后边道:“船夫,划快些。”
“怎么,楚大人紧张了,本官倒是瞧那丫头功夫不错。”贺琛幽凉的戏谑声自耳边传来。
“好个屁!”因着自身有伤,这么远的距离轻功飞跃力有不逮,只能干看着媚玉和别人打得险象环生,楚月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她是逃出来的,还被他师兄封了七成半的功力,如今能自保就不错了。”
昨儿她终于接到罗慕生那边的回应,媚玉的确是自请休假了,但罗慕生并未允她到北程来找她,结果她逃出来的时候跟罗慕生手底下的护法交手,被封了几处经脉,如今只剩下三成功力。
楚月提气想腾身过去,奈何手臂一展便触到了伤口,只好咬牙作罢。虽然她不喜欢媚玉,但也决不允许她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楚大人且放心,阿昌的武功还过去的,尚能保护媚玉姑娘。”新荣在旁有礼道。
话音未落,只听贺琛冷哼一声道:“本官的手下,何时成了别人的护卫。”
小气鬼。
楚月白眼都懒得翻他一个,好在那个阿昌的武功的确不错,三两下就一手一个撂翻了两个,然后顺势一抬脚踢向第三个的后心,却不想那人亦抬起一脚,踢的却是正在和他交手的媚玉。
“噗通。”
“媚玉!”
画舫靠得近了,楚月脚尖一点腾身飞上那艘小船,一脚将尚没缓过神的阿昌踹下船,“救人!”
水花翻腾,楚月担忧地看着水面,双眉紧紧地纠在一起,媚玉从小生活在北方,于水性并不熟,若是这一回出了什么事,她可如何跟罗慕生交代!
贺琛默默站在楚月身后,幽深的眸中一点异光闪烁。
“哗!”
一声水响,阿昌拖着一人浮上水面,抹了把脸怒道:“姓楚的你什么意思,小爷我不伺候了!”
楚月的心中焦急,哪理会什么阿昌,俯身一把将媚玉从水里拖上甲板。
“媚玉,花媚玉!”楚月使劲拍着媚玉的脸,却不见一点反应。
溺水的人应该怎么救来着?楚月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抬手松了媚玉的腰带领口。
“喂,姓楚的你……”阿昌的眼睛一瞪,忙转过头去,新荣亦是,只有贺琛一动不动地看着楚月的动作。
然后怎么办来着?按胸口还是按腹部?
楚月的心中越是紧张焦急,却越是想不出答案,索性腹部胸口都按了两下,却收效甚微。
时间愈久,媚玉的脸看着愈发有些青紫,楚月的眸光挣扎了一下,然后摆正媚玉的头,一手抬了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口,一手捏了她的鼻子。
人工呼吸。
碧波青青,贺琛幽深的瞳孔猛的一个收缩,湖风轻拂,一缕刘海垂下,掩住了他变得诡异莫测的眸光,只是掩在袖中的手掌却不觉缓缓收紧,然后松开。
“咳!”
肺里的一口积水吐出,媚玉睁了睁眼,然后又晕了过去。
楚月见状,抹了把额头的汗,终于松出一口气。
“哎哟!”
惨叫声突然响起,楚月转头看去,只见贺琛的黑锦缎面靴子狠狠地踏在了一个人贩子缠着绷带的断腕上,瞧那伤口正,是昨儿朝她射毒砂的那个人贩子。
“这里的事儿,楚大人打算如何?”
楚月看着四个被阿昌和翎白撂倒在甲板上爬不起来的人贩子,眉心轻皱,略一沉吟,然后抱起媚玉,脚尖一点跃到了翎白的那条船上。
“小翎。”楚月将媚玉交到翎白手上,吩咐道:“你带着媚玉和孩子且先找个偏僻地方上岸,然后——”
楚月瞥了眼贺琛的方向,旁移一步用身子挡住视线,从袖中拿出一物什,“这是信号弹,上了岸之后放了,半盏茶之内就会有隐星阁的人来接应,你让他们把媚玉和孩子都带到茶楼去。”
罗慕生派来带走媚玉的人今日已到了云京,她上贺琛的画舫之前,便已发现他们跟来了明月湖,只是到底不能在贺琛面前漏了相,现今估计就守在明月湖附近。
翎白伸出一只手掌接过信号弹,问道:“那小楚呢?”
“我还有事走不开,晚一步咱们在家会和。”楚月对着翎白安心一笑,然后一把拎起蜷在翎白脚边的那个人贩子甩到了对面的船上。
“喂,姓楚的你要死啊!”
人丢到阿昌身边,正趁着空运气将全身烘干的阿昌险些被震得岔了气。
楚月的眼皮都没抖一下,向前俯身掀了船舱门上挂的破布帘子往里头一瞧,却见四个大约两三岁的孩子被绑了手脚挤在一个角落里,他们身边的一个破篓筐里,扔着一个尚裹着襁褓的婴儿。
楚月的明眸蓦地一暗,隐约觉着有些不大妙。
身边的光芒微暗,是翎白不大怜香惜玉地将媚玉也丢了进来,“小楚,我走了对面的人欺负你怎么办?”
……
楚月的眼角一抽,突然想起翎白以前常问的另一句话:
“小楚,你要怎么欺负他们?”
靠,这句善意的担忧,为何听得她想抽人?
“不会。”
硬邦邦地憋出两个字,楚月捡起甲板上人贩子的刀劈断相连两船的绳索,飞身回到对面的船上。
“人是贺大人找到的,贺大人打算怎么审?”回到船上,抬眼瞧见贺琛那有些诡异的气场,楚月的笑容温雅谦和,很上道地将优先审问权让了出去。
贺琛闻言,踏着人贩子断腕的黑锦缎面的靴子的靴尖倏然用力,然后缓缓地碾了碾,听着那人的惨叫,面上的表情略透出丝惬意,闲闲又傲娇道:“本官又不是刑部大理寺的,哪里有那闲工夫审人,只是这四人的皮相着实生得磕碜,本官瞧着得先剥个皮,如此大约还能入目些。”
剥了皮才叫不堪入目呢!
楚月对于贺琛的血腥死相早已见怪不怪,面上的笑容纹丝不动,道:“既然如此,那便由下官代劳,先审他一审。”
贺琛的脚尖又重重碾了一下,淡淡的地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哪个是头儿?”楚月悠悠地蹲下身子,朝那个被贺琛踩得想晕都没法晕的人贩子问道。
那人贩子早已被折磨得汗如雨下生不如死,却仍旧在楚月的一问之下吐出一口唾沫来。
断腕之仇仍在,他岂能低头!
楚月飞快侧身避过,看着那口险些粘在她面上的唾沫,抬起头,微笑示意贺琛松脚。
贺琛的精致的眸中眸光杀意森冷,却仍是收了脚。
“半路搞策应的,大约不会是老大。”楚月的笑容依旧温雅,抬头扫了眼另外三个人贩子的表情,然后伸手,咔擦一下扭断了手边这个人贩子的脖子,顺手捡起地上的刀,在那人贩子的尸体上划了一刀。
探手从袖中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瓷瓶,楚月施施然将里头的粉末倒了一小半在那伤口上,瞧着那迅速冒着白沫腐蚀的尸体,淡淡道:“我楚月江湖人称玉少,自当向来是喜欢冰清玉洁的,质本洁来还洁去,可千万别叫我瞧着什么恶心的事儿,否则本少没法儿叫你质本洁来,总归是还有法子叫还洁去的。”
混了这么些年江湖,楚月早已不是什么善茬儿,何况,她还从内到外就是个真小人,化尸粉化过的尸体,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说话间,尸体已迅速变成了一摊子尸水,楚月将小瓷瓶收拢袖中,抬步踏上另一个人贩子的心口,俯身悠悠道:“既都是道上的人,便不再玩其他的,且说说好好的偷着两三岁的孩子贩来京里,怎的突然想起来要偷未满月的孩子,要是知道那个可不好养,若是没脱手就死了,岂不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