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罗慕生嗤了一声,又自斟了一杯酒,“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当年知晓你是女人的时候,我便应当公知全江湖的。”
楚月不以为意地一笑,示意翎白落座用膳,道:“可惜你如今只能‘把酒话当年’。”
罗慕生从小钻研易容之术,亦拜过几个行家为师,所以于此一道乃是十分精通的。易容一术首先最要紧的是对男女身体特征构造的了解,如此方能从头到脚,乃至一颦一笑行为举止都易得惟妙惟肖。所以,顶尖的易容师,不论你在他面前装扮成什么样子,他都能一眼看穿你的本来面目。
她与罗慕生初相识时乃是在极北的寒冷之地,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可仍是不过七日,便被他勘破了身份,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无意间抓了一把她的手,还是她因修习剑术而长了茧子的右手。
按他的话说,当时花了七日才发现她的身份乃是因为他当时一心想抓住冰蟾所以眼睛根本不在她身上罢了,若是换成寻常,就算对方披十张人皮,他也能一眼看穿是男是女还是不男不女……
“嗤!”听了楚月的话,罗慕生不屑的冷嗤更响了。楚月虽然是个假男人,而且还是师从邪老九那个阴险古怪的,可与那翎白一起行走江湖的这些年里在江湖上的名声却是极好的,因着那白净秀美的面庞,江湖里还给她起了个雅号,人称“玉公子玉少”。
白玉清霜人如月,说的便是她楚月了,每次一听到人说起她,他都特别想知道那些人知晓她是女人时的表情,可偏偏,他自个儿也觉得江湖上有这么个女公子挺有趣儿的,想看看她这么个假男人能走到一个什么地步。
“如今朝廷大抵分阉党与内阁的清流两派,那皇帝不是卧病在床,就是炼什么金丹,都已经七八年了,我看他是活不长的。如今的东宫向来对东厂司礼监不假辞色,到时候刘节为了自保肯定会想办法立个傀儡为帝,此等大势之下,谁都没法儿独善其身,朝廷可不比江湖,玉少若三年一到就想抽身,恐怕不容易。”罗慕生又饮了一杯酒,倏尔抬眸看向楚月,沉声道。
楚月轻笑了一声,浑不在意地夹了一只鸡腿放到翎白的碗中,然后道:“若按寻常的制,三鼎甲大都是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其余的可考选庶吉士,或授给事中、御史、主事等。可这些若放在皇帝仍主政时方还有可能,按如今朝廷的形式,此次科举三甲中的大部分定是刘节的人,要不也是内阁那边的门生,授的官也必定不限于此,像我这等无权无势之辈,大概能派去地方做个小吏都已是祖坟上头冒青烟了。”
罗慕生唇边不觉勾起一个冷峭的弧度,“玉少何必妄自菲薄,即便此次殿试的读卷官大都是刘节的人,但不要忘了内阁还弄了个次辅进去,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倒时候内阁跟刘节争起来,玉少未必不会留在京城。”
楚月终于抬眸看向罗慕生,道:“怎么,罗阁主倒是很希望我留在京城的样子,莫非想收我进阁里给你做个探子?”
闻言,一直只顾埋头吃饭的翎白亦从碗中抬头看向他,□□罗要收小楚进隐星阁做探子?翎白的眸光变得有些凌厉。
罗慕生的眼底微微一动,垂下眸子掩过眼中得异色,抬眸之后唇角一勾,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道:“小小隐星阁哪里敢收玉少这样的探子,在下只不过是关心一下玉少的前途而已。”
楚月一笑,执杯朝他示意,“那楚某就多谢罗阁主了,只要有罗阁主的情报支持,想来楚月的仕途定当顺风顺水。”
“嗤。”罗慕生的唇角扯了一下,随手举杯朝楚月意思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满目繁华观不尽,火树银花不夜天。
京都的也从来都是不会落下的,自有繁灯千万盏与月争辉,楚月与罗慕生聊个天喝个酒划个拳再扯了一会儿皮之后,已是过了亥时初刻。
“今儿这顿饭吃得一点儿都不尽兴,待玉少三年后龙归江湖,我定要你陪我大醉三千场。”罗慕生一边打开包厢的门,一边道。
就算还未授官,毕竟已是身在京都,楚月从来觉着酒之一物最能坏事,所以自进京起便警告自己如非必要,必滴酒不沾,连拉着罗慕生也不准多喝,以至于向来无酒不欢的罗慕生今儿个被逼得只喝了一壶酒便罢。
“好,三年后必与你喝个痛快。”楚月爽快地应下,带着翎白与罗慕生一道准备朝楼下而去,却不想刚走了两步,隔壁间的房门突然开了,醉醺醺地冲出一人来。
那人因着大醉,所以几乎是扑出房门而来,速度又急又快,但楚月三人毕竟都是武林高手,一个旋身便避了开去,让那人扑在了二楼的护栏上。
“公子,您没事吧。”房里飞快追出来一串随从,上前左右扶住那人。
“赵驭……驭,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行了,才喝了几杯就……就成这怂样了。”房内,一个看上去比冲出来的那个赵驭穿着更加富贵的公子哥扶着门框,嘲笑道,通红的面色与打结的舌头昭示这他亦是喝了不少。
“走吧。”楚月看了一眼闪身到她对面的罗慕生,低声对站在她身边的翎白道。
领白点了点头,正要随楚月穿过那两个贵公子朝罗慕生那边的楼梯走去,不想那原本扶在门框上的那个公子突然一跳,拦在了他与楚月的面前。
楚月眉心一蹙,拉着翎白便旋身往后避开了一步。
“不知这位爷有何贵干?”楚月拱手道。
灯火辉煌客盈门,比起鼎翠楼,品香楼有个最大的特点便是不夜,开门迎客,从不打烊,所以这品香楼便成了有钱人宵夜的好去处,即便此时已过了亥时初刻,依旧门庭若市不输白日。
“主子,您看,是勋国公府的嫡二公子。”就在楚月他们对面包厢的走廊,新荣唤住了正要进门贺琛。
“嗯?”贺琛的身形一顿,抬眸看向对面戏谑道,“听说这嫡二公子前些日子纵马踏死了人,被国公爷关进了城外苍山的家庙里头面壁,今儿倒是有空来这儿逍遥。”
新荣的目光从对面划过,道:“如今还正在风口浪尖上他便又出来惹事,若是被刑部大理寺的撞上,就算是宣王亲自出面,也未必能轻易揭过。”
“若是能让东厂的人碰见这戏才好呢,”贺琛的眸色深沉,朱唇边弯起的弧度中透着一股诡谲的味道,“刘节肯定会死死咬住不放来打压勋国公府,然后逼得宣王不得不插手。草菅人命以权谋私,直接臭了他们的名声才好。”
新荣看着对面情势,眉心微蹙,道:“都说那勋国公的嫡二子和宁侯的嫡子赵驭俩人好男风,看着形势多半是那勋国公的嫡二子酒后起色心,看上那俩人了。”
闻言,贺琛深沉的眸底波光微动。
“不知这位爷有何贵干?”这边厢,楚月自然没有发现对面有俩人正看着他们,她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油光又喝得臭气熏天的贵公子,心中虽然无比厌恶,可面上却不得不做得彬彬有礼的样子。
“滚开。”哪知那人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一抬手将她推到一边。
楚月的眸中飞快闪过一道寒光,下意识想出手折断他的手腕,却硬是忍住了没有出手,被推到了栏杆边上,被那人的两个随从伸手拦在了身前。
“哟,这是哪……哪家的小子,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莫不是爷不在这几日沉烟楼又新进了个小倌?这容色倒是甚合爷的口味。”那贵公子一双因醉酒而浑浊了的眼睛色眯眯地直盯着翎白的脸看,咧着的嘴中仿佛马上就要滴下涎水来。
楚月的心中一沉,所谓饱暖思□□,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公子从小有求必应,自知人事起就从不缺女人,如此女人玩儿多了的,便变想着换个花样。龙阳之癖自古有之,这京城的权贵之中向来不乏喜好男风之人,那人口中的沉烟楼,便是京城里有名的象姑馆。
即使身为男子,翎白的相貌从小便比楚月好看些,剑眉入鬓,轮廓深邃,俊秀之余又不失英气,双眸剔透,仿若是嵌了两颗黑色的水晶,使得他整个人透着一股纯净之气。
楚月看向翎白,翎白的神色冰冷,双手紧紧握拳却拼命忍着不出手,只因进京前罗慕生曾无数次告诫过他遇事要忍,切记轻易与人动手,免得为楚月招来麻烦。
因着两人的容貌生得好,楚月与翎白行走江湖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只是彼时身在江湖无拘无束,楚月跟翎白动动手指便能打得人亲娘都认不出来,可如今……
楚月的眼中划过一抹阴沉,品香楼人多眼杂,若要动手,也必得等出去了再说。
“小公子叫什么名儿,年方……年方几何啊?是刚来京城的吧?”那贵公子上前一步,一股酒臭味儿便直扑翎白而去。
翎白的神色愈发冷了,脚底微转,一股森然的杀气渐渐散发开来。
“走,跟爷回去,让爷好好疼疼你。”那人见翎白不语,只当是他吓傻了,愈发放肆起来,伸手便要去摸翎白的脸蛋。
一只略显肥大的手挟着酒气拂来,翎白清澈的眸中锐光一闪,出手如电便单手捉住了那只手,然后飞快地一折,一扭。
“啊!”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那贵公子的手臂被翎白扭曲,因着疼痛,连身子都微微侧了过来,使得腰间朱红色的腰牌微微晃了下。
勋国公府。
楚月的心中一惊,看此人的穿着,早料到其身份不一般,没想到竟是勋国公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