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昌的眸光微凛, 抬手将窗户开大,他开的是二楼的北窗,下边儿便是巷口。
果然, 阿昌方等了一会, 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巷中步出。
抬手将大开的窗合拢成一条缝, 阿昌转身报告道:“主子, 楚大人方从屋顶上下来了。”
从屋顶上?贺琛的面色一顿, 那屋顶上,不是平时她同宋景暄的据点么?
“宋景暄这会儿在哪儿?”
新荣想了想,道:“回主子的话, 方才出去的时候听说他今日在三楼同王府的几个幕僚宴饮。”
果然……
如玉的面上唇角依旧轻勾,似乎天生带着笑意, “哦?听说今儿个东厂劫囚, 是宋景暄带人支援的?”
新荣道:“是, 但不是官府的人,据楚大人身边儿的翎卫来报, 恐怕是宣王的死士。”
贺琛的指节倏然泛白,斗彩鎏金的杯盖钮霎时成了粉末。
这算什么?在他头顶上幽会?
“好,好,当真是极好。”贺琛唇角的弧度愈发大,眸中却是愈冷, “派人查查宋景暄是什么目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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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了户部里刘节最大的拥趸, 后续的事情似乎简单了下来, 酷刑之下, 李文逑将户部上上下下能扯出来垫背的通通扯了出来, 楚月一面给皇帝递着折子,一面带人抓人抄家, 户部尚书虽然未有甚明显的贪污,但身为户部的最高长官自然叫皇帝一道圣旨贬出了三千里成了一个驿丞,可谓是流放了。
但楚月抓了再多的人查出再多的证据,却未找到一件能扳倒刘节的直接证据。
瞧着案头上摞的一叠明儿个要呈进宫结案的证据,楚月心中只觉着沉沉一片。
十日之期已到,前儿她进宫向皇帝请旨抄户部尚书府的时候,刘节已是重在御前侍奉,瞧着皇帝的态度,并未有甚嫌隙,到此时她方才明白,皇帝此次并没有要厌弃刘节的意思,至于大查户部工部,也许只因户部工部这些年来太过贪得无厌。
而她抄完户部尚书府才晓得,贺琛那里最大才查了一个工部的侍郎,还是被牵连的,为皇帝抄了一批的银子出来,她这般从上到下的清查,恐怕反而拂了皇帝的意了,若非她谨慎,在查抄侍郎府与尚书府的时候到底递了折子请示,说不得过几日就有人来查抄她了。
这帝王的心思,她到底没有贺琛浸淫官场多年来得清楚。
“大人,隐星阁送信儿来了。”惊澜带着张斯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小管隐星阁惯用的藏信筒。
“嗯。”楚月应了声,接过竹管取了里头的小条子看了眼,面色倏然一变,“消息属实?”
张斯道:“绝不会错,人证是有的,但这庄嫔的户籍却早已被销毁,物证是没了。”
庄嫔进宫之前竟然是刘节府中的禁脔,这也是叫人万万想不到的,虽未必“开过封”,可将这中不洁的女子送到秀女堆里也是欺君大罪!
【有时候这旁边的左右手呐,才最是祸患,越是受宠,恐怕就越是藏着祸心,否则那位置也不会升得那样稳当,岂能没些助力。】
脑中倏然响起在宫中是小路子说的话,本以为是提醒她查李文逑的话,可仔细一想,这前半句是对上了,但这后半句却是另含了意思,“受宠”二字,分明指的是宫里的宠妃,哪里是指的李文逑。“位置升得那样稳当,岂能没些助力”,李文逑在刘节露脸的时候便早升了户部侍郎,哪里就靠刘节的助力了,分明是指那个靠着刘节受宠的庄嫔,全靠太监上位的,后宫里头也就这独一份了。
“惊澜,替我通知宣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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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北程历载,政和二十六年腊月的时候,户部同工部皆叫查了贪污,其中户部被彻底清洗上下查处大小官员上至尚书下至行走三十余人,竟是去了快大半,四品以上的官员仅户部右侍郎一人硕果仅存,刑部大牢一时连落脚的地儿都没了,百姓自是拍手称快,可朝廷却是手忙脚乱地调人补缺。
本以为这一事便可叫人在茶余饭后消遣唠嗑着过完年,却不想查贪的事方过几日,就在除夕前头,宫里头出了一件大事儿。
皇帝的之前最宠的庄嫔,竟挨不住寂寞同东厂大太监刘节对食,还叫皇帝亲自捉奸在床!
对食之事历来的宫中的宫女和太监之间常见,却没有同已受了封的宫妃对食的例子,虽是些假凤虚凰的事情,可到底是皇帝的女人不是,就算放冷宫里烂了,也轮不到太监染指。
带了太监的绿帽子,皇帝自是震怒,朝中清流趁机一封封地往上递折子,也不知如何变出了一沓指证刘节的证据,加上之前楚月往上递的那些指控东厂才是最终贪污之源的证据,刘节当即便叫皇帝在盛怒之下亲口判了凌迟处死,即刻执行。
“阿月,你喜欢的红烧肘子。”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一推,贺琛将楚月最爱的红烧肘子缓缓推到楚月的碗前。
“嗯。”楚月毫不客气地用筷子去扯肘子上的肉,扭了几下仍是连着几根筋没扯断,反而溅出了几滴酱汁,贺琛见状,执起筷子帮压在肘子上帮了楚月一把。
“阿月,你已有些日子没有回府了,瞧这人都瘦了一圈,那些滋补的汤水都吃到哪里去了?”贺琛手上擎着酒盏,一手支在桌上,看着楚月在那里大快朵颐,幽深的眸中含着丝丝笑意。
“瘦了么?”楚月往嘴里扒拉进一口饭,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贺琛抬手捏住楚月的脸颊,“是瘦了,瞧瞧你这身上,都没半两肉了。”
“去,吃饭呢。”楚月一巴掌拍掉贺琛的手,“当然瘦了,哪里像您这每日养尊处优的。”
查工部的时候,贺琛虽也是日日晚归了几日,可听说他都是现时便上刑的,查一个逮一个,逮着之后二话不说就是一顿酷刑,完了抓着人手在状纸上按了手印就完事儿,抓人抄家极少自己亲自到场,就在茶楼里听曲儿喝茶,连风都没怎么吹着。
到底在皇帝面前比她腰杆子硬上许多,也不知是怎么混的,在东宫的时候听说便极得皇帝的青眼。
嘬了一口杯中的酒,贺琛悠悠道:“阿月也尽可同我一样,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呢,我倒是想劝你,可怕你觉着本官这酷吏要坏了你的名声呢。”
楚月不禁笑了一声,经此一事,贺琛在锦衣卫中这酷吏的名声算是坐实了,这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刑的,也算是将锦衣卫的传统发扬光大了,倒是衬托了她这个副指挥使的文明作风,虽然她也用刑,但到底她都是先“温柔”地审过的不是。
漏刻的轻微声响在耳边淡淡萦绕,贺琛的眸光自上面的刻度上滑过,虽是刻意装得自然,可仍是叫楚月看见,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漏刻,眸底微黯。
今儿个便是刘节凌迟处死的日子,可她却没有想要去看的意思,她一直想要的就是刘节一无所有地去死,如今刘节的一切都已查没,还是她亲自领人去的,已是夺去了刘节的一切,如今他死不死反而并没有这么重要。
她倒是希望皇帝没判他即刻执行的死刑,哪怕留到秋后处斩也可以,让他呆在天牢里,这样便有足够的时间教他尝尝生不如死的味道,若能如此,才是最好。
“阿琛,陪我喝一杯吧。”伸手拎过酒壶,楚月为自己倒了上了一杯。
贺琛看着她,眸光幽深,“好。”
一杯暖酒下肚,楚月不禁皱了皱眉,好烈的酒,都快赶上烧刀子了,并非贺琛平日里常喝的酒。
“如何,这酒可好?”贺琛悠悠道。
楚月淡笑,“都叫你想到了,可我不想醉。”夙愿得了,她要清清醒醒地过完这一日。
“那便不醉。”贺琛抬手唤过身旁服侍的新荣,将烈酒换下。
楚月又夹了一筷红烧肘子,道:“明日是你的生辰,你想怎么过?”
生辰?贺琛的面色一顿,眸底划过一道看不清的暗色。
“怎么,难道我记错了?”楚月转眸瞧了眼他同新荣的神色,心中升起一抹不确定,当初她查贺琛的时候,上边儿的资料应当就是明日,可她回府来却没见着府中任何人有要准备给主子过生辰的样子,莫非她真的记错了?
贺琛的唇角勾起,角度轻柔,“你从哪里知道的?”
“呵呵。”楚月干笑了两声,“当初隐星阁给我资料上是这么写的……”
“那阿月想如何替过这个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