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临安堂的廊芜,便听到里面郭老太太爽朗的笑声以及徐其筠清脆的说话声。
徐其蝶忙着炫耀自己刚得的黄玉手串,拉着徐其容和徐其蛾就往屋里跑,吓得一众丫鬟婆子忙在后面一叠声的喊慢点儿。
郭老太太是个讲究的人,吃穿用度处处都要符合她的身份。添香兽的金炉,八成新的玉纱幔帐,摆得满满当当的多宝架,贴蝶翼的窗纱,晶莹剔透的珠帘……没有一个是适合摆在老人家屋子里的,但是每一个都是贵的!
可以说,整个徐家,最值钱的东西,都被郭老太太拢在了自己屋子里。
许久不曾见着这暴发户一样的房间摆设,这乍一见,徐其容嘴角抽了抽。
郭老太太正歪在软榻上,拿了柄玉制的孝子捶自个儿捶着背。徐其筠换了身鹅黄的裙子,坐在郭老太太的脚边说笑逗趣呢!
徐其蝶拉着徐其蛾和徐其容进屋的时候,徐其筠正说到关键处,见老太太听得有兴致,便看了三姐妹一眼,接着讲。
徐其蝶才不管那么多,仗着自己年纪小,丢开徐其容和徐其蛾的手,便往郭老太太的软榻上爬。
郭老太太怕她鞋子弄脏了自己新换上的兔毛毯子,忙把手里的孝子捶一丢,制住徐其蝶:“哪里学的这不守规矩的举止?”
徐其筠被打断了话,本来就不高兴,罪魁祸首徐其蝶自然落不得好,忙道:“七妹妹,你也不小了,这长辈跟前岂容你胡闹!还不赶紧下来!”
徐其蝶见郭老太太脸色不大好看,也不敢再往上爬,委委屈屈的站直了身子,不过,想到自己的黄玉手串,立马又高兴了起来,踮着脚把手伸到郭老太太面前:“这是五姐姐送我的黄玉手串,祖母,你看好不好看?”
徐其筠心里气恼,根本没有去看徐其蝶的手,张口就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像那些小家子气的破落户,老祖宗就是老祖宗,叫什么祖母!老祖宗的威严摆在这里呢!”
这话说到郭老太太的心坎里面去了,她就不喜欢孙子孙女像平头百姓家一样称她祖母。
徐其蝶见郭老太太满意的看着徐其筠点头,心里虽然气徐其筠,但还是乖乖的改口:“老祖宗,你快看蝶儿这黄玉手串,好不好看?”
郭老太太这才慢条斯理的去打量徐其蝶手上戴着的黄玉手串,这一打量,却吓了一跳。她本来想着,小孩子能拿出手什么贵重的东西,这一看才知道,这东西还真的是挺贵重的!
这黄玉不是一般的黄玉,都东海那边海底盛产的一种海黄玉。虽然盛产,可开采困难,只有那厉害的采珠人能够冒着生命危险弄一点上来。
前些日子,二老太爷徐谨行的门生黄石砚上京述职,黄石砚的女眷来看望郭老太太,送了郭老太太一块抹额,那抹额的正中间就镶着一颗这种海黄玉。黄石砚家女眷那肉疼的表情,郭老太太现在都记得。
五丫头居然送了一串海黄玉手串给七丫头!
郭老太太的表情有些微妙,心里却想着,五丫头不识货也是有的,不过那沈家真有钱,这么贵重的海黄玉手串都拿给五丫头糟蹋!
郭老太太强忍着让自己眼神从那海黄玉手串上离开,对徐其蝶道:“七丫头,你取下来,祖母仔细看看!”
这个时候又不是老祖宗,是祖母了。
徐其蝶古灵精怪,当下立马就脱口而出一句:“这是五姐姐送给我的。”她怕徐其筠看上了要了去。
郭老太太听在耳朵里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徐其筠看郭老太太神色就知道那手串贵重无比,心里又酸又妒,见徐其蝶这样,立马做出一副长者的模样来教训徐其蝶:“七妹妹这是什么话,难道老祖宗还能看得上你这点小东西!”
徐其容听了,用手掩了嘴,抿着嘴偷偷笑。
郭老太太被气了个倒仰!也不继续让徐其蝶把手串褪下来了,转身就瞪向徐其容:“你七妹妹有了,别的姐妹呢?都是徐家姑娘,你总不能顾此失彼吧!”
徐其容一噎,她一个六岁的孩子,自然是喜欢送给谁东西就送给谁东西,哪里用得着对每个姐妹一碗水端平!更何况,给各房准备的礼物,已经送到各院去了。
相较于徐其容的震惊,徐其蛾和徐其筠却是极高兴的,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徐其容。
徐其筠还自以为风趣的“打趣”了徐其容一句:“五妹妹可不要厚此薄彼,比七妹妹的手串差的,我可不依。”
徐其容皱了皱眉,抬眼瞧见郭老太太笑眯眯打量的模样,很是来气,倒不是她小气不舍得东西,实在是,不管是徐其筠还是徐其蛾,上辈子对她都是极差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于是干脆装出一副紧张的模样来:“那怎么办?我就只有这么一串手串了,已经给了七妹妹,就再也没有别的了。要不然我写信给外祖母,让她派人送几串来?”
郭老太太不信:“沈老太太就给了你这么一串手串?”
徐其容也不解释这手串的具体来历,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回答道:“不是,还有一串红珊瑚的,刚刚被我摔坏了。”
郭老太太想着,这海黄玉手串都如此贵重,那红珊瑚的,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心里一阵肉疼,有心想要问徐其容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了,又怕自己做得太过,传到老四的耳朵里不好听。
只好扭头对丫鬟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去通知厨房上菜。”
徐其蛾没得到东西不是很高兴,但看到徐其筠也没得到,便没有说什么了。倒是徐其筠,十分的不甘心,拉着郭老太太的手直撒娇。
郭老太太也有些不死心,于是又问了徐其容一句:“真的没有了?”
徐其容指了指徐其蝶,道:“七妹妹跟着虞秋一起去拿的,还有没有别的,叔祖母只管问七妹妹就好了。”
徐其蝶其实也没有注意有没有别的东西,拿到手串就兴高采烈的跑回来找徐其容了,但是,她得了徐其容的手串,见郭老太太看过来,还是一本正经的给徐其容作了证:“老祖宗,真的没有了。”
郭老太太有些泄气,不再提这一茬。免得越提自己越心塞。
郭老太太比较注重养生,饭桌上除了一碗辣子鹿脯用描金的荷叶细瓷碗装着,其它的都是比较寡淡的素菜。
其中有道炸藕圆子是徐其容喜欢的,一口气吃了半碟子。
郭老太太也顾不得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一直跟徐其容打听她离开扬州的时候沈家人都送了些什么。
徐其容的规矩礼仪上辈子都是平泰公主亲手教的。那都是刻进了骨子里的端庄。郭老太太一问话,她就要搁下筷子,咽下嘴里的饭菜,再端端正正的回话。
徐其容知道,若是说沈家什么都没送,郭老太太肯定是不信的。再说了,她身边那么多丫鬟婆子,郭老太太只要去打听,总能打听出来的。
因此,除了沈老太太给的那一大叠银票,徐其容都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饶是如此,郭老太太、徐其筠都听得咋舌不已。徐其蝶和徐其蛾还小,倒没表现出什么来。
徐其容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上辈子她被表象蒙蔽了眼前,一直以为郭老太太是高高在上的,姐姐妹妹是傲气无比的。重活一世,发现大家原来都不过是俗人而已。甚至还没有沈家这样的商户人家的人来得爽朗。
郭老太太问清楚了,自然也不好立时就让徐其容交出来,毕竟自己是她叔祖母,这里面还隔着一层呢。
更何况,那都是沈家人送给徐其容、徐其锦两姐妹的,别说是她这个叔祖母了,就是徐四老爷也不好跟两个小姑娘要东西的。
郭老太太心里一思量,便有了主意。有了主意,人就淡定多了,又恢复了那高高在上的模样,摆起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来。倒是徐其筠心里不是滋味得很,看徐其容的眼神有些渗人。
吃完了饭,徐其容借口困倦,回了自己的枫桦院。至于徐其筠打什么主意,她才不管呢!
远远地看到枫桦院的灯光,徐其容有些烦躁的心情渐渐沉静下来。不管日子有多不如意,自己重活一世,已经是赚了不是么!
徐其容一回来,虞秋就赶紧迎了上来,伸手就要帮徐其容解了出门才披的罩衣。
徐其容去临安堂没有带虞秋,反而带了胖胖的,平日不大出院子的虞夏。虞秋急得不行,却也只能在枫桦院好好的等着徐其容。
徐其容却避开了虞秋的手,抬眼示意虞夏给自己解罩衣。虞夏不敢说话,忙乖乖的帮徐其容解了罩衣,让小丫鬟拿了下去。
虞秋心里委屈得不行,正要说话,徐其容却像是刚看到她一样,淡淡的开口道:“你怎么还没走?”
虞秋心里咯噔一跳,原来主子是真的铁了心要赶她走!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